她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夏夏都比我更像这种人。
不明白,不理解。
阿月给我的压力很大,那几天我脑子里老在捋这个事情,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舒适区。
我的舒适区是冷漠无情的,是自私自利,是不负责任,是铁石心肠。
夏夏倒是走出来得比我快,虽然和阿月吵了几句嘴,但第二天两人就能正常讲话,这可能属于女政客的独有才能。
她也跟我道了歉,她说:“姐,对不起哦,我真的打算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我没想把你卷进来。但是你也太好了吧,这种事你都帮我挡了。”
那我还能说啥:“我不是帮你挡,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这事儿停在这儿,那就是我和阿月之间的一点小误会,要是再往下挖到你头上,那你就真的是——”
我看着她,继续道:“你就真的是站在道德的最低点了。”
后来想想,我很后悔没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我能早点和她谈谈,那或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但是在我试图和她进一步深入分析的时候,她却把话题岔开了:“知道啦姐,姐你最好了——所以我现在可以问问那晚的事儿了吗?你的小杂总到底说了什么?”
*
我当时就不想理她了:“没什么,就聊学术。”
她往我肩膀上一靠:“懂啦!就是你没答应他对吧!”
这一刻我只想躲到一个没有夏夏的世界里:“有你啥事啊?出去别瞎说。”
她又从我肩膀上弹开:“这还需要我说?玩个狼人杀他那眼珠子恨不得粘你身上,你以为谁看不出来啊!”
这话我没法接,毕竟连我自己都看出来了。
夏夏又开始自我发挥:“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他这人好像还行啊,不像你说得那么油呼啦啦的。姐,他在你这儿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我说:“是的,没有,能不能滚远点。”
“为什么?他以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你少管。以前他是我领导,我骂他那是无产阶级战士的反抗;现在他是我同学,我要是再骂他,那就成了校园霸凌。”
“是吗,可我看他还挺顺眼的。”夏夏撅了撅嘴,“好吧,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话,那我就上喽。”
我惊了:“你要上啥?”
夏夏说:“你管呢,你扔了的还不许我捡了?”
这种感觉真比便秘还难受。
夏夏的才能是,永远能从我嘴里套出我本不愿意说的话来。
第13章 废物
他山石的那点破事,此时说起来有点滑稽可笑。
所以我在脑内梳理了一下,我在想怎么说才能不让夏夏觉得我小题大做,让夏夏理解我为什么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于是我想明白了,一切应该是从陈哥入职开始的。
*
陈哥是我在他山石最喜欢的一个合作伙伴。
他长着张酷似地球球草的脸,因为出过车祸所以身体不是很好,但这也不耽误他脾气大,每天怼天怼地怼空气。
他个性直接,又没什么背景,像这样一个人在现代社会本不该有什么生存空间。但他委实是一个bug级的存在——他是一个靠真本事吃饭的人。
这让我发自内心地尊敬和崇拜。
就像我无法拿着狼牌说自己是预言家一样,我也很难通过夸大自己得能力来得到一些额外的报酬。这就决定了我没法做生意,没法当领导,总想着靠一些实打实的能力赚钱。
我一直觉得像我这种人就注定了要一辈子穷困潦倒,但是陈哥让我看到了牛人什么样。
陈哥有和我非常相似的地方,他也是有多少本事赚多少钱,区别就在于,他本事是真的大。
其实到后期,他山石上下已经有了故意为难他的意思,把他的绩效考核定得奇高,但是他就是每次都能拿到最高档。那时我就觉得难怪人家工资高,这也算是在自己的领域做到了极致。
跟他一起干活的时候,工作就变成了一件很热血的事情,好像我们是在为了同一目标在努力奋斗着。
此外我之所以能成为为数不多的能跟他处的来的人之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对他不爽的时候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比如有一回都他娘的周五了,他跟我说打算周一办个讲座,让我周末准备一下。我直接脱口而出:“你爱找谁找谁,我闲的没事了周末给你干活。”
他说:“那你那个活动的推文我就随便写了。”
我说:“哥你不能这样啊,你早两天找我可以,这都周五了。众所周知他山石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啊。”
他说:“是的,那你周末就好好休息吧。”
我在他背后竖了个中指,然后开始查讲座信息。
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为那场讲座准备了很久,但是因为脾气太臭、要求太完美的缘故,本来合作的老师不愿意讲了。
于是我就在两天内速成了一下,周一给他把讲座讲了,到底是没让场子垮下来。
那次讲座吸引来的客户后来也算在了我的绩效里,直接把我那个月的绩效拉满,我因此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所以我对陈哥的感情属于又敬又恨。有时候我也会看不惯他,但无奈我还有事求他;偶尔我也想撂挑子不干,但说到底我跟钱又没仇。
那些日子里我跟陈哥各取所需。他给我的活动做宣传,我给他的活动撑场子;我们俩赚得盆满钵满,公司收益也水涨船高。
但我知道,凡是大爆的活动其实都是陈哥牵头。老板总在开会时表扬我,这让我受之有愧,因为那并不是我的本事。
而相对的,真正的“功臣”陈哥却从未在大会上受到过表扬。虽然他也不在意这个,但还是让我挺不舒服的。
我意识到我们的公司并不尊重人才,似乎性格不好在这里就已经犯了死罪,就算有再大的才能,也会被老板的个人喜恶所掩盖。
我很不喜欢这样。因为我现在是运气好,老板挺喜欢我的,所以我才能安安稳稳地上班。但要是哪天老板也开始讨厌我了呢?然后就针对我,为难我,哪怕我有工作能力也想把我整走吗?
再加上当时公认的废物杂总深得圣宠,和陈哥形成了鲜明对比,就更加令人作呕。
或许是得了老板授意,作为“奸佞”的杂总不知何时也开始针对陈哥。
他有没有对我前男友摆脸色我不知道,但他对陈哥摆脸色的样子,我是看的真真的。
*
有一回偶然和陈哥聊起这些事,陈哥说了句名言:“无能鼠辈重用的,当然只能是无能鼠辈。”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杂总也不是现在才针对我。我面试时他问的问题就挺刁钻的,当时我跟他才第一次见,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
这我也想不通是为什么,不过如果杂总认为自己“得宠”有外貌加成的话,那确实可能会对相貌卓越的陈哥产生忌惮,也就是所谓的,雄竞。
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总之,他山石的氛围就是这个样子——老板无能又自大,小人得势,人才不被赏识。其他员工受不了杂总的种种行径,也难以接受陈哥的火爆脾气,在恶心和恼火之中苦苦支撑着。
但是要说最苦的,那还是我。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被夹在二者之间动弹不得的人——我被杂总赶鸭子上架,成了营销部的部长。
*
其实陈哥当时的情况已经进入了恶性循环。
他知道老板在搞他,所以就愈发不爽;他越是不爽,脾气就越大;然后脾气越大,看他不顺眼的人就越多。
闹得最大的一次是营销部的前任部长找他麻烦,要求他暂停一个已经近在咫尺的活动。陈哥平时生气是嘴巴不饶人,但那次他是直接把鼠标一摔,质问是不是只要能搞走他,整个公司的利益都可以全然不顾。
这个事情其实挺讽刺的,因为他山石的风气确实乌烟瘴气,唯一尽全力在工作的真的就是陈哥。
哦不对,还有一个我。
哪怕老板对他再差,他仍然将营销部作为一个团队在做事,他似乎很喜欢营销工作,并不为工作相关的事感到痛苦。
总之,那天暴怒的陈哥和找事的部长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们都以为陈哥这是奔着离职在闹了。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之后,心理素质过硬的陈哥竟依然我行我素地来公司上班,倒是部长顶不住压力卷铺盖走人了……
自此营销部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只有陈哥的那个活动还做得下去,我也因此蹭了一波高绩效。
然而除了我之外,营销部的其他成员都怨声载道。有人受不了陈哥的脾气离职了,也有人瞄准了空缺的部长职位,试图成为部门的新领导。
就在这时,杂总找到了我,说是希望我接手他山石的营销部。
*
听完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凭啥,我也就工作了一年多而已就让我做部长,这不胡闹吗?
但杂总当时说的是:“没关系,你不懂的东西陈哥都懂,遇到事你去请教他就好了,他都会教你的。”
我脑子一团乱:“那直接让陈哥去做这个部长不就好了?”
杂总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以他的性格是做不了部长的,你觉得其他人会听他的吗?他的才能只在做事,不在领导和管理。”
我寻思你说到点上了:“可我的才能也不在于管理。何况我才来公司一年,那些老员工也不会听我的啊。”
这之后他说的话,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忘。
杂总说:“我也只比你多一年工作经历,我不是也走到这里了吗?”
他说:“陈哥有十分的才能,但他永远只能赚到八分的钱。归归,你得聪明,你同样有十分的才能,但你一定可以赚到十二分的钱。”
“你可以理解为,陈哥用他放弃的那两分去买了个痛快,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但是是极不负责任的。”
“他家境不算好,本就没有任性的资格。他上面有个母亲,下面有个妹妹,以后还会有妻子孩子。除非他以后就是不打算结婚生子,否则管不住自己的脾气这就是自私。”
“你是女孩子,压力或许不像男人那么大,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才华。”他好认真地看着我,“或许你现在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但若干年后再想起今天,你会感谢我。你会明白这世上其他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有了钱你才有了生活,有了钱你才有了选择,有了钱你才会有自由。所以既然这个机会摆在你面前,那就接受它。”
“不要去想自己会不会,也不要思考自己配不配,去做就行了。哪怕在你心里你是个废物,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世上90%的人其实都是废物,为什么他们都在赚大钱,你却不能?就因为他们敢做,你不敢做?”
“归归,接下这个职位就是迈出了第一步,总有一天你会过上从前你想都想不到的生活。你要相信,你是能成功的,不要把这世界拱手让给比你还废的人。”
也是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杂总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废物。
就是说,世界上那些靠溜须拍马、喝酒送礼上位的人,其实很清楚自己有多么无能。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他们只觉得自己很聪明。
他们认为他们摸清楚了人类社会的真实规律,参透了发家致富的无上秘诀。
是的,吹捧总是令人心花怒放,周到的服务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老板们几乎是不得不更宠爱这类人。但是可笑的是,杂总才是整个公司最不把他山石当回事的人,哪怕整个公司被蛀虫蛀空,他也觉得没什么关系。
我抿了抿嘴,还是拿出了下属对上司应有的态度:“杂哥,我还是那句话,我带不好这个部门。如果以后遇到什么事我都去请教陈哥怎么处理,那这部长的工资也该是陈哥的,而不是我的。工作不是儿戏,为了公司发展,你还是找个比我更有经验的人来做吧。”
他头疼地掐掐眉心,好像在无奈于我的冥顽不灵。
然后他说了这天最戳我心的一句话:“可是既能领导营销部,又能容得下陈哥的,全公司就只有你一个啊。”
是的,这句话比前面戚戚叨叨的一大堆都有用,因为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想和陈哥一直做同事。
而杂总说得没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做部长,这家公司都绝不会有陈哥的容身之地。
第14章 江湖
夏夏一脸狐疑:“我觉得还好啊,他只是在阐述一些事实。有捷径不走不是傻吗?”
我骂骂咧咧:“就因为你们这种人太多,社会风气才变成这个样子。都靠歪脑筋上位,我们这些正经干活的就没活路了。”
“正经干活本来就没活路啊,除非你是那10%的人。”夏夏说得理所当然,“我觉得人小杂总说得没错,90%的人都是废物,那废物就不能赚钱了吗?谁也不是天生就想做废物的,要能有的选,谁不想当天才啊。”
我心里那个烦,我在宣泄我的苦难,她倒跟杂总共情上了:“我看你跟他挺般配的,要不你就上吧,也算现代社会的一对雌雄双煞。”
夏夏咯咯笑了两声,然后才缓过来:“姐,不开玩笑,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升职加薪的机会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而他把这个机会给了你。这么看的话,他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对你很心动——或者说,至少他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这是废话啦,”夏夏又开始摇头晃脑,“我姐一张性冷淡的脸,揣着颗烈火一样的心,这没有一个男人能顶得住的。”
这不巧了吗,在我眼里夏夏也是,顶着张笨蛋美女的脸,怀揣颗七窍玲珑心。
我奇迹般不能去讨厌她,因为我们宿舍里绝大多数的欢乐和笑料都来源于她。我甚至觉得所有人,但凡能稍微多跟她相处一段时日,都会为她的性格着迷。
她意识到小珍家境不好,就总是给小珍带些好吃好喝的,为了不让小珍尴尬还会特意分给我和阿月;她发现我总是独来独往,就老来撩拨我逗我说话,硬是激发出了我体内的话痨本性;她发现阿月这个人太紧绷,就总劝阿月劳逸结合,但反正也没劝下来。现在眼瞅着夏夏要拿一等奖学金,而阿月只是个二等,我觉得以后夏夏要是敢再说什么“适当放松”,少不了还要被怼。
所以说,作为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如果让我在夏夏和杂总里面选一个从政,那我肯定选夏夏。
夏夏再怎么爱搞事,她对人总是还不错的,她对自己的定位真就是“正义女战士”,她的终极目的是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但杂总不一样,杂总是真想把公司干倒闭。
*
打个比方,如果将这世界比作朝堂,那么陈哥是刚正不阿、对皇帝口诛笔伐的直臣;杂总是带着皇帝玩、变着法子给皇帝塞珍宝美人的奸臣;夏夏是一面抚恤百姓、一面与奸臣朝斗的忠臣;而我就是那跪在朝堂一角毫无生存能力的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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