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二皇子母妃身份低微,在几位有子的妃嫔当中,根基最是薄弱,便习惯在小事上细致妥帖。听闻皇上身子不适,便亲自下厨炖汤送去,接连半月,日日如此。
二皇子今日到母妃宫中看望,只坐了片刻,便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陛下召见几位重臣,在御书房议事近三个时辰。去岁风调雨顺,朝中无甚大事。
但其中有一老者,连御前大太监都恭敬无比。
那老者乃是今上的启蒙恩师,桃李满天下,乃是尚在人世中最当得上大儒二字的崔老先生。
今上敬重师长。非要事不会请崔老入宫。
二皇子记得,在幼年时,几位兄弟姐妹尚且还是调皮捣蛋的性情,那时在崔老先生面前,也是老老实实,不敢造次的。
崔老年事已高,早已不过问朝堂之事。便是皇上亲去,也只得与老师对弈,对朝政闭口不谈。
能请得动崔老,也只有那一件事了。
二皇子思及此处,正欲叫车夫改道,但伸手掀开车帘,便见得一位眼熟之人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二皇子思忖半刻,下了马车,抬步往那人消失处走去。紧随在后的太监面有疑惑,连忙小步跟来。
大火已然扑灭,徒留一地狼藉。筑云寺处于闹市之间,屋舍不若城外庙宇恢弘,但自有妙处。
筑云寺中香客早已仓皇逃出,此时有三五小僧在外清扫。
庆仁立在寺外等候,二皇子确认薛承璟在此,面上神色微动,踏着水痕步入筑云寺。
火势最厉害的屋舍前围了数位僧人,正轻声交谈要如何处置。
二皇子颇费了些工夫,才在一处殿宇前见到了薛承璟身边的李瑞福。
二皇子噙笑上前:“三弟可在此处?”
不及李瑞福作答,屋中便行出一位僧袍沾满灰烬的小僧。
小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侧身同后面的香客说话:“抱歉。真是抱歉。寺中管理不当,竟出了这等差错。”
薛承璟自小僧身后行出,眉目淡淡。
小僧又道:“寺中一片忙乱。住持解签大概还要晚上片刻。”
薛承璟颔了颔首,面上一派从容沉静。二皇子瞧他怎么也不像那等需要求签解惑的人物。
二皇子衔笑道:“今日实乃吉日,三弟所求,必是上上签。”
薛承璟这才看了他一眼,神色较常日和缓两分。
二皇子面有喜色,温声道:“你我兄弟二人甚少见面。近日有一蹴鞠赛,主家广邀众人,实乃难得一见的盛事。三弟得空不若与我同去,也松泛松泛。”
前些年舅舅在任上喝酒办错了事,虽借着在宫中为妃的妹妹的势头,没被追究,但往后要再往上,也就难了。
二皇子一向明白自己的处境。且如今大势已定,与这三弟交好,自然百利而无一害。
二皇子瞧那小僧满脸愁容地离去,还回头看了眼薛承璟,心中一动,便笑道:“筑云寺姻缘树名声在外,三弟在此求的,可是姻缘签?”
薛承璟没有否认。二皇子微微一笑,续道:“那日会很热闹。”
薛承璟轻轻摩挲手中之物,在筑云寺系了两年的锦囊破损不堪,他此时的模样,却像是取得了天底下难得的宝物。
他看向二皇子,启唇道:“多谢二哥邀请。我定会前去。”
归府后,薛承璟又将锦囊拆开看了一眼。
从书房暗格取出的锦盒放在桌上,除此之外,周遭别无他物。
薛承璟平日少有烦扰,但此刻也担心,这轻飘飘的纸条又遭了不测。
纹样精致的锦囊叫火苗舔去一半,其间是仔细折叠放好的一张纸。舒沅亲自写好,存放在筑云寺中,直到今日,险些叫大火吞没一切痕迹。
薛承璟指节修长,轻轻碰在烧焦的边缘,似是想将卷起的纸张抚平。
清雅香气在室内盘旋,再无空寂寥落之意。
许久,薛承璟勾唇一笑:“这便是你的心愿?倒也不难。”
舒沅在其上写道:
愿瑾哥哥平安顺遂,如意圆满,常得喜乐。
这一行字写得端正规矩。但其后还补了一句
——望他仁爱宽厚,亲师亲友。
后面补的这句,便有些匆忙了。兴许是怕被人瞧见。
薛承璟垂眸看着她的字迹,心下温软。过了许久,才将锦囊放入盒中。
……
蹴鞠赛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近来的两桩大事接连传出,在勋贵高门中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二皇子四皇子分别定下王家,周家的姑娘为妃。喜讯飞至,众人开怀,俱上门道贺。
其后不久,今上便下旨立三皇子薛承璟为太子,名儒崔老赐字。
此事一出,皇城内外无不热议。
三皇子归京后鲜少露面,仅有够格出入宫廷的人家有幸见得一面。如今入主东宫,便又与从前不同。一时间,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家也心思各异,想着法子想探明如今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意和行事风格,但竟找不到空当。
同时又传出太子妃寝殿将要动工修葺,这个消息直将众人砸得发晕。先前宫中有意为众位皇子择选佳人,二皇子四皇子都有了着落,偏偏漏了中间这位。
原本有人暗地里传言,这位自小经历坎坷,指不定早没了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一心只为着江山社稷。
但若真没有情动的迹象,好端端的哪里会修葺太子妃寝殿?空置在那处,也毫无妨碍。
薛承璟自入了东宫,行事上与过往并无差异。除却与母族有些往来,其余宴饮邀约,一概不应,在各部历练政事,倒表现不俗,频频有夸赞之言流出。
此次蹴鞠赛是由大公主和其他两家合办,阵仗颇大,请来的客人俱是京中得脸人物。
众位女眷相携入园,衣衫华美,钗环精致,一派热闹祥和景象。
楚宜的堂姐嫁了位武将,对蹴鞠这类赛事了解颇深,一路行来,对今日下场比赛的诸位公子娓娓道来,也引起了舒沅的几分兴趣。
天色尚早,诸位姑娘在花园里观赏名卉,年轻姑娘们言笑晏晏。已成婚的妇人自成一圈,聚在亭中看着她们笑闹。
楚宜堂姐往外瞧了眼,目光在一个姑娘身上停了停,转头笑道:“瞧她这模样,哪像是个定了亲的姑娘家?起先家里为她相看,只当她对那人无意,哪知道真见了面,却红了脸支支吾吾的,竟是愿意的。”
大公主轻笑:“幸好没错过这一桩好姻缘。”
沈二夫人含笑望了眼亭外的姑娘们,微压低了声音:“听闻李家那位公子一门心思想来,却叫家中人阻了。这是为何?”
大公主想起这事,眉梢微扬,正好在跟前的这几人俱是相识多年,便将缘由和盘托出:“李家那位公子原是在国子监读书,很有些才学,又到了定亲的年纪,家中人少不了多操些心,强令他多出门走动。哪知道他在宴席上见过阿沅,便失了魂一般,情根深种了。”
“但定远侯府的女婿,也不是好当的。旁的都不要紧,首先一个便得将阿沅捧在手心,仔细看顾好了。若有什么不妥当,别说是皇祖母,便是我也不依的。想来想去,定远侯府又不需要阿沅的夫婿去建功立业,博得功名,还是会心疼人最是紧要。”
沈二夫人看着几个孩子一道长大,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闻言也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大公主抚了抚袖口,续道:“那位李夫人,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那儿子,是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也是自小被家里人宠着护着,一时情热或许能细致妥帖,但离千依百顺还差得远。”
楚宜堂姐听至此处,左右看了一眼,掩唇笑道:“这有何难?阿沅这般品貌出身,自是由着她挑。”
楚宜堂姐朝沈二夫人使了个眼神:“乐意顺着阿沅的人,岂非近在眼前?”
沈二夫人乃是沈澜的堂嫂,闻言也笑了笑:“只看他有没有这个福气,叫沅儿挑中了。”
亭中聊得热闹。园中姑娘们亦然。
其中有几位回京不久的旧识,舒沅处在她们中间,听她们一个个聊起途径各县的风光,听得入神。
众人其乐融融,但平静亦是短暂,丫鬟引来新到的客人后,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来人是大家都认识的一位姑娘,前些天刚在大公主府的筵席上定下了夫婿人选。
楚宜笑吟吟地上前,眨了眨眼:“恭喜姐姐喜得佳婿。”
“姐夫在何处?今日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看看,也好叫我们这些人热闹热闹。”
居中的姑娘脸红得能滴血,即便瞪了她们一眼,也毫无气势。
如此笑闹一阵,球场那方差人来请过去。姑娘当中有一半不热心赛事,去早了也没什么意思,便分作几路,各自去玩耍。
舒沅去了花房,观赏一番后便提步往球场那方赶去。
半途上,却撞上了路过的薛承璟等人。薛承璟行在众人中间,神色冷峻,威严甚重。紫袍玉冠衬得他愈发俊美,却又是高高在上,绝容不得凡俗之人沾染的。
诸位姑娘敛息屏气向他行礼。
二皇子亦在其中,瞧了眼众人拘谨模样,笑道:“在此的俱是表妹堂妹,不用多礼,自在玩乐便是。”
舒沅轻轻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错过了薛承璟朝她投来的目光。
小姑娘艳色初显,什么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随着她的动作,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腕上的碧玺手串颜色鲜亮,却比不过她的唇色,娇润嫣红,诱着人目光流连。
薛承璟目光微移,便看到同行的其他几位姑娘手上亦带着样式相仿的手串,不禁唇角微弯。
大约是被人哄着带上的。的确衬她。
球场上男客女客不坐在一处,且薛承璟身份贵重,主家另有安排。两拨人相遇后,便又分开了。
薛承璟离去后,舒沅忍不住望了眼他离去的方向。
方才众人调笑间,惹得那位定了亲的姑娘脸红不已,又提到已给那姑娘备好了新婚贺礼。
二表兄四表兄都定好了婚事。舒沅自然祝愿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但是她库中顶好的料子也就那么几块,可遇不可求。
舒沅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偏心的,也不知三表兄喜欢什么模样的玉雕,他若定了亲事,她必定让他先挑,把最好的给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到文案情节了。大家久等了。
最近实在是忙,我又休息不好,所以码字有点慢了。感谢每一个订阅的小天使。
这些天没办法日更实在抱歉。
第87章
◎她未免对他太放心了,丝毫不知他心底欲念。◎
将要下场比赛的男子已准备就绪。随着几位殿下和女客入场,球场上气氛蓦地热烈起来。
场中换了装束的年少公子英姿勃发,原本只是周正的样貌,也叫这一身衣裳衬得俊朗起来。
依次入场的小娘子以扇遮面,同身侧友人私语谈笑。
女眷那方渐渐热闹起来,大家都有说有笑。坐于其中身份最高者是大公主,大公主又向来和气,众位小姐便也不拘束。
男子那边就不大一样了。许多世家子侄尚未正经同薛承璟说过话,又见他神色寡冷,显然不像二皇子四皇子那般好说话,在他落座后,众人不敢肆意谈笑,竟然静得落针可闻了。
左右几位世家公子面面相觑,皆没人出声攀谈。
其余几位皇子在皇城中长大,一年几回宫宴下来,大家都能摸清殿下们的偏好,私下见面时投其所好,再如何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众人只知太子殿下回京后,便诸事缠身,兄弟几人都定了婚约,偏他一心扑在政事上面,是个无情无欲的冷淡人。
好在有二皇子率先出声,偏头问询附近几位公子的骑射技艺,这才聊了几句。
再看向太子殿下,视线悠悠落在场中,似乎对这蹴鞠赛颇感兴趣。旁侧的公子心思一动,便同薛承璟介绍起场上的两方人员。
薛承璟静静听人说话,略看了眼那些士气昂扬的公子。
大着胆子同薛承璟说话的公子瞧他神色似有缓和,便也跟着笑了笑:“其中也有几位国子监的学生。不过他们镇日静坐读书,在骑射上头自然比不上进璋书院的学子。”
诸位公子知道薛承璟曾在进璋书院待过半年,但听说太子殿下那时处境颇为艰难,不敢随意提起,怕犯了忌讳,但夸一两句,应当无碍。
女眷那方已然安静下来,众人已经落座。今日天气晴好,碧空如镜,从这边望过去,看得格外清楚。
一个才及人腰高的小丫头围着舒沅打转,脑后的发髻梳得乖巧可爱,舒沅垂眸笑吟吟地听她说话,抬手帮小丫头理了理扬起的发带。
李瑞福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眼,松了口气。楚小姐家中兄长皆已成亲,亦无其他适龄男子。
若是其他谁家的幼童这般缠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薛承璟略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是楚宜的小侄女,他离京前,楚宜的小侄女便会当个小尾巴,一起到定远侯府玩了。
舒沅常要大夫诊视,一贯是不施脂粉,今日亦是如此,在盛装的小姐中,仍是最勾人心魂的那抹姝色。
明澈天光盈盈落在她怀中,肌肤细腻如瓷,嫩白丰润又带着一分病色,最是惹人怜惜。长睫纤浓,眸似秋水,容貌清艳,无一处不美。
薛承璟目光微微向下。她正帮楚宜小侄女整理发丝,动作放得很轻。
抬手间,露出一截手腕。先前还带在手上的碧玺手串又没了踪影。还是和从前一样,不习惯手上有束缚之感。
那双手,从前也会在情急时紧紧攥住他的袖口。薛承璟唇角微勾,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
周遭几人都发现了太子殿下目光落在女眷那方,且在舒沅身上停留甚久。
舒沅救了个落难庶子的流言,早就传开了。谁能知道当日落魄少年,会是如今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舒沅出身好,长得好,性子更是众所周知的柔善温和。但凡当初殿下处境没那么艰难,大家都乐意提起,再顺口赞她一句心善。
但殿下那时处境不堪,此时若贸然提起,谁知会不会勾起殿下最不愿示人的旧事?
众人犹豫片刻,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没提起这事。
静了有好一会儿,氛围才又活络起来。有人斟酌着开了口:“这队中有两位是定远侯军中历练出来的,他们一来,把旁人都比下去了,今日定能得胜。”
“他们有什么厉害的?有一个人物你还没见过呢,那个周亭月小将军,你知道不知道?若非他前些日子受了伤,今日这场比赛还要再精彩两分。”
说话者忽然发觉不妥,顿了顿又道,“周小将军的身手,连定远侯也赞过。自然是常人比不得的。”
殿下同定远侯府关系匪浅,说话那人补救了一句,自以为摸准了薛承璟的心意,转头却发觉太子殿下脸色又冷了一分,一时心中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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