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慕知到来他生命之前,简绍从几乎要放弃舞台了,每一次站在台上那种生理性的眩晕和恶心,还有难以自制的自我厌弃,那些不安的、紧张的、令人焦躁的情绪长时间困扰着他。
但这些痛苦竟然伴随姜慕知的到来而消退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能比之前做得更好。
杜婉提到紫杉树的面具只是开玩笑,毕竟她也清楚,这支乐队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选择以这种形式出现在大众面前,都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摘掉,所以她很快将话题再次引到紫杉树乐队的歌曲上面。
那位稍微年长一点的制作人点评他们的编曲很有新意,又表示,如果下次能够将节奏稍微松散一些,增加一些律动,可能会有新的效果。
轮到严致君了。
简绍从面具下方的眉头皱在一起,他可不相信能从严致君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严致君先是开玩笑般再次提起他们的面具:“据我了解,你们乐队应该是整场节目里唯一一个全员戴面具上场的……还不给摘。”
台下的观众发出哄笑。
“紫杉树一直就是以这个形象面对我们的观众,我们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人的长相只是一种表现、一个代号,我们希望能够让观众越过这些,直接听到音乐,这是我们想做的。”简绍从将背好的答案说出来。
严致君笑着点点头,好像很同意他们的看法,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现在已经听完音乐了,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旁边的杜婉没忍住扭头看了严致君一眼。
紫杉树是断然不会答应摘面具的,而严致君半天也没接话,一时间有点冷场,导演组在下面打了个手势,准备随时喊“中场休息”。
严致君大发慈悲,总算开了口:“……开玩笑的啦,谁叫你们在上次采访的时候说我的坏话。”他眨了眨眼睛,“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了。”
紫杉树乐队没有人接他的话,严致君自觉无趣,很快将话头引到打分环节。
杜婉毫不犹豫给了“过”,而制作人在杜婉亮牌之后,也按下了通过键,唯独只有严致君,他坐在座位上沉思了良久,最后按下了“不通过”的按钮。
杜婉是第一个叫出声的:“啊呀!Jared你是不是记仇,人家小兔子唱得多好,不就说了一句不是你的歌迷嘛。”她避开了鳄梦乐队这个敏感话题,要知道,自从《百万幻想》录制开始,关于严致君和现在新鳄梦乐队的争论就停不下来。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因为这个。”严致君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笑得别有深意,他瞥了一眼简绍从的方向,随后将目光挪开,落在旁边胡英慈那里,“你们的吉他手,这只老鹰好像有点紧张,刚开始没有跟上鼓手给的节奏,导致后面和弦转换不流畅。”
“其实,理论上来说,光是这个应该也不至于不通过,我之所以没给按‘通过’的原因是,我知道剩下两位老师肯定会给你们过的。”严致君笑得很温和,倒真有那么几分前辈教育后辈的模样,“我这个‘不通过’只是想提醒各位,乐队是一个整体,光有主唱一个人在前面炫技是不够的,其他乐手也要勇于表现自己。”
简绍从在心中觉得不屑,严致君这个人是彻底将“伪君子”贯穿到底,在座的哪一位不知道他严致君才是当年从乐队中单飞的主唱,如今有了资历反而能坐在嘉宾席上侃侃而谈,说什么“乐队是一个整体”这样的话。
“哎唷,Jared你真的太严格了。”杜婉仿佛没有听出来严致君对这支乐队的敌意,她圆滑地笑了笑,“好,不管怎么样,恭喜你们通过第一轮的比赛。”
下台后,第一个愤愤不平的不是简绍从,而是夏谦,他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咔啦响,狠狠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钱亦见状,连忙对着后台的摄像机迎过去,以防摄像机拍到夏谦那个小孩脾气。
简绍从和夏谦先行一步向休息室走去。
夏谦看走廊里没人,怒道:“我真想跳到台下给他一巴掌。”
简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没说话。
夏谦扭头看他一脸淡定,立刻又崇拜地拍简绍从的马屁:“简哥,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正宫那种处之淡然的气场了。”
“说什么呢你!”姜慕知神不知鬼不觉已经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文件卷成的桶,一下子敲在夏谦的后脑勺上,“我就这一个男朋友,你有空想什么正宫不正宫的,能不能想点好的。”
那几个男生见姜慕知来了,多少收敛了几分,姜慕知趁此机会戳了戳简绍从,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次说得不错,不跟他那种人生气啊。”姜慕知很难说自己不心虚,毕竟刚才严致君在台上整得那一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针对简绍从的。
实际上,姜慕知也不知道严致君到底哪根弦搭错了,竟然敢在摄像头下面就说那些话,放到网上绝对够他喝上一壶。
虽然也能用什么“Jared对音乐要求就是比较高”“Jared对自己也很严格”之类的话术洗白,但是争议是在所难免的了,毕竟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紫杉树的水平不说在这里拿前三,只是过个海选肯定是毫无问题的。
就在姜慕知思索的时候,简绍从已经先行一步回到选手休息区,这回他们还要等其他乐队唱完。
没过一会,红暮乐队上台了。
其实说实话,红暮乐队虽然一直走的是“恶霸”人设,但他们的音乐确实也配得上这个噱头,这次开场就是一首后朋克,每一个音律的排布都非常规范,精巧得像是榫卯结构的建筑,而主唱方璟的声音就像是潜藏在丛林中的捕猎者,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力量感。
毫无意外,他们拿到了三票,全票通过海选。
就在红暮乐队准备下台的时候,严致君忽然叫住了他们,问道:“方璟,我想起来,上期节目你和紫杉树乐队的主唱好像聊得还挺来,他之前跟导演组说,没怎么听过你们的歌,你怎么看?”
由于刚才红暮乐队在台上的发言就是走“狂妄”风格,简单而言就是和评委互怼,所以这会严致君问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好像也不是很突兀,但是,同样作为嘉宾,杜婉已经看出来了,严致君对紫杉树这支乐队非常有意见。
她笑了笑。
严致君在圈内的风评一直不怎么样,而他之前搞女生搞到了她杜婉的闺蜜头上,那个闺蜜是个商人家的女儿,不谙世事,被严致君随便两句花言巧语就骗走了,最后发现严致君同时交往的还有好几个女生,气得找杜婉好一阵诉苦。
杜婉从那个时候就对严致君很有意见,只是两个人都处在同一个圈子,她的地位还比严致君稍微低了那么一些,故而没有轻举妄动。
但是,现在两个人在同一档节目参与录制,哪怕是不能给严致君造成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实质性伤害,但是在节目里面恶心他两把,杜婉还是做得到的。
既然严致君讨厌紫杉树,那么她就一定要捧紫杉树,等到时候收到她的麾下,再当着千万观众的面淘汰他严致君的选手,想想都觉得爽快。
第五十章
严致君的问题完全就是在挑事,他明明知道简绍从说没听过红暮乐队,本来就是个争议性话题,还要再次在节目录制现场提起,虽然后期可以剪辑,但现场的观众也不是白来的,许多人就在台下面竖起耳朵等待方璟的回答呢。
方璟在台上环顾四周,而后忽然咧嘴发出一声嗤笑,说:“红暮本来也没多出名,没听过很正常,我不觉得有什么……我听过紫杉树的歌,他们发在网上的,我觉得非常不错,很有特点,尤其是兔子的嗓音,简直是——”他拖了长音,“简直是直击我的心灵。”
简绍从在后台能看到转播,他在听到方璟用这种夸张的词汇来形容时,内心的厌恶无法言表。
钱亦在旁边小声“哇”了一句,摇了摇头:“这下网上关于你们俩的讨论少不了了。”
钱亦说的是对的,就在节目播出之后,“兔子”这个代号就开始频繁出现在关于节目的各个讨论词条里。
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简绍从在节目上的表现太过有争议,还有一点,紫杉树的首场演出确实非常出彩,风头甚至盖过了这期节目一些夺冠热门选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杀出来一匹黑马”。
而关于紫杉树这支神秘的乐队,讨论最多的还是他们的长相。
姜慕知为他们定制的面具跟普通化装舞会的那种还不完全一样,拿简绍从的兔子面具来举例,整体呈现一个圆润的倒桃心形状,用来还原“兔子”这种动物的真实形态,而眼部四周用黑色和金色勾勒出很多细线和花纹。
花纹繁复、遮盖面积大,令人难以分辨面具下方五官究竟长成什么样。
有人说,光从嘴巴和下巴的轮廓可以看出来几个人的长相都不差,而且身材也好,戴面具应该只是一种炒作的噱头,由此可见,紫杉树现在的讨论热度也是有人推波助澜,大概是节目组钦定的“太子”。
也有人说,紫杉树在Lets C平台上就从来没露过脸,从来都藏得严严实实,多半是因为真人的长相不怎么样,甚至可能有缺陷,这才戴着面具参加一切节目,就连《百万幻想》上导师嘉宾让他们摘,他们都拒绝得很坚定。
不过,不管怎么讨论,紫杉树热度起来了,自然也就收获了一大批新粉丝,这些粉丝很快和之前Lets C平台上的老粉达成共识:无论紫杉树真人长成什么模样,真正吸引他们的,还是紫杉树乐队的才华。
总之,近期网上关于紫杉树的猜测很多,姜慕知也做了舆论收集,在她看来,目前没必要出手干预,直到感觉到有水军开始带节奏。
风向开始往负面倾斜,开始有人翻出最开始的预告片,说紫杉树乐队和周围选手都相处不好。
【他们和红暮乐队主唱的事情就不说了,反正人家方璟表现得很大度,反倒是兔子说的那些话显得很小心眼。还有他们和Jared之间的氛围,要知道Jared一直是个挺随和的人,但兔子说话一直夹枪带棒,弄得最后Jared明显也不开心了。】
【呃,Jared这次来参加《百万幻想》就是个错误,谁不知道他当时单飞直接换了经纪人啊,如果没有矛盾需要连经纪人一起换吗?现在这档节目里,从新的鳄梦乐队到这个紫杉树乐队,全部都是之前那个经纪人手下的。】
【话说……新鳄梦乐队能不能换个名字啊,有Jared在的才是鳄梦乐队,现在Jared走了,进来新人主唱,怎么还能扒着之前的名字不放,真的不是在炒作吗?】
姜慕知要从公司离职的事情在公司高层已经传开,这下不会有人再去帮她处理掉这些负面言论,总归公司也没受多大影响,反而是为节目增加了热度,现在,《百万幻想》经过两期播放,出圈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公司的预期,新一期的节目录制甚至还紧急调了一批实习生过去帮忙,看样子是准备借着这个项目大干一场了。
“要不然,我有个注意。”钱亦主动提议,“如果简绍从不方便摘面具的话,可以由我们剩下几个人摘,这样的话,至少能给这些人一些新的讨论点。”
“不。”姜慕知否决掉这个提议,“这件事明显背后有人故意捣乱,不是你们摘不摘面具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完成录制,剩下的应该是我的工作。”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姜慕知也不止有紫杉树一支乐队,需要她忙碌的地方还很多,比如B组剩下参与节目的乐队也需要她照看,还有一件事……Glowing D剩下人的去向也是问题。
姜慕知在询问过后,得知乐队剩下的几位乐手都准备转行发展了,毕竟Glowing D的成员大多数都要奔三,对于玩音乐来说,这个年龄想要再东山再起,需要的勇气非常人能有,毕竟,二十多岁还有试错的余地,而到了三十岁,好像就该思考更多现实问题。
唯一留下来的是薛嘉瑜。
那个乐队里看上去最柔弱、最稚嫩的女孩,在这个时候却坚定地看着姜慕知,向她表达自己的诚意:“我还想留下来,不过不是因为公司,而是因为慕知姐你。”
姜慕知大感意外,说实话,她和薛嘉瑜的关系毕竟比较复杂,从前接触也不多,没想到这个时候薛嘉瑜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自从知道严致君这个混蛋的真面目之后,我真的难过了好一阵。”她说,“每当我觉得人生特别灰暗,自己事业和爱情全都完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会想起慕知姐。”
姜慕知哭笑不得:“可能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只是我年龄比你大一点。”
薛嘉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两轮月亮:“姐很不习惯被夸奖,但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总之,我还是想留在慕知姐身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申请跟公司留个位置,哪怕不是乐队,做幕后也行,反正我是键盘手。”
键盘手在幕后工作中确实比较吃香,无论是跟着乐队或歌手现场演出,还是给各类节目做个配乐,都很抢手。
姜慕知沉思了一会,还是决定跟薛嘉瑜说实话:“嘉瑜,你愿意留下我当然也很欢迎,但现在有一个情况……我准备从公司离职了。”
“啊?”
薛嘉瑜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她微微张开嘴巴,明显是不理解姜慕知的做法,不过,这个女孩反应很快,她立刻追问:“那慕知姐是准备自立门户吗?”
姜慕知坦诚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会带着紫杉树走,他们现在的合约并不在公司,所以,以后可能会先从工作室之类的做起。”
“那我想来!”薛嘉瑜甚至没等姜慕知说完,立刻抓住了她的衣角,“我想跟着慕知姐走,如果能帮上你的忙就更好了。”
姜慕知惊诧于薛嘉瑜对自己的信任,她点了点头,随后表示她会考虑这件事,不过,在正式离职之前,一切还得照常进行。
在解决了Glowing D的去留问题之后,姜慕知总算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解决紫杉树的问题,她平躺在床上,感觉有点头疼欲裂。
最近简绍从回隔壁2102住了,这不是因为他们俩有什么感情隔阂,实际上,他们两个一个忙着录制,一个忙着经纪人的工作,就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为了避免在作息时间上打架,就干脆各回各家,反正也是邻居,随时都能找到对方。
对于姜慕知来说,这样一个距离是最令她舒服的——她已经过了小女生那种青春期,相比起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她更需要一段安稳而舒适的感情,能给彼此留出空间。
所以,她一边思考着给紫杉树捣乱的是谁,一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姜慕知在凉爽的秋夜中被热醒了,她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姜慕知迷迷糊糊站起来,忽然觉得双腿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明明是踩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却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肌肉酸痛,浑身都不对劲。
姜慕知从房间里出去,忍着头疼和疲倦翻出了体温计,叼在嘴里含了一会,看着上面三十八度五的字样,姜慕知有点愣神——她已经挺久都没生过病了,甚至都忘了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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