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支曲子被挂热门高榜显然也是有它的道理,整体乐队的编排非常娴熟,一听就跟业余的爱好者区分开来,而最让它与众不同的,还是主唱的嗓音。相比起原唱,这个翻唱版本的主唱咬字更重一些,但嗓音又是那种偏向清亮的少年音,即使是在失真的吉他噪音中,主唱音量不算大,却仍旧出挑。
姜慕知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是天生合适唱歌的嗓音。
她听着这个声音莫名有点耳熟,听着听着,忽然按了暂停键。
房间安静下来,姜慕知抬起头,对着墙壁若有所思。
她给乐队点了关注,又点进主页看了看其他的作品。紫杉树的投稿不少,实际上,乐队从几年前就建立,几乎没有停歇,一直在发布自己的作品,那些作品有原唱有翻唱,最难得的是不管是原唱还是翻唱,所有作品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姜慕知相信自己的耳朵,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支乐队如果能走到台前,一定会收获比现在高不知道多少的热度。
但是,非常可惜,他们乐队明明是摇滚风格,却偏巧使用了动漫的虚拟形象,这两个分区的受众本来就有很大区别,加上没有宣传和运营,乐队迄今为止也只有十几万的关注量,而最多播放的还是挂在热榜那首“Paranoid ”翻唱。
评论区有不少粉丝在催他们做直播,因为最近虚拟形象的直播热度高,他们希望自己喜欢的乐队能蹭一蹭这波热度。
【喂,你们动物园能不能也稍微有点上进心啊,这么久没发歌,给个直播也成啊,我给你们打赏能不能点歌。】
【虽然说就喜欢听小众的吧,但是又觉得这么好的乐队不被听见,太可惜了,我很纠结。】
【我看最近虚拟主播那边热度挺高的,你们这个……也算是虚拟唱见了吧?虽然差的有点远,但能不能去里面蹭一下啊!我看那些唱得稀烂的披个皮也去了,你们能不能行。还有,投稿的时候tag打多一点!真怕你们糊到不干活了,这点事还要粉丝教吗?】
姜慕知在按时间顺序上划了一会评论,调回去的时候,看到了紫杉树的置顶留言:感谢支持,但我们没有要直播的打算。
连个“最近”都不加,直接就是“没有打算”,姜慕知实在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啧”,心想着这倒是还挺符合隔壁那位的性格。
一墙之隔,简绍从全然不知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个精光,还在跟夏谦通电话,不过,他们两个并没有在讨论音乐上的东西,反而在说一条狗。
对,就是之前夏谦送外卖的时候在路上捡的那条。
“潘盛林嫌它在我们合租房里太吵啦。”夏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埋怨,“我看它挺安静的呀,这么大点的小奶狗,你说让它一点都不叫唤、不发出声音,怎么可能?这样下去不得抑郁了。”
“潘盛林。”简绍从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现在就是没事找事的时候,那狗叫能有他平时练鼓的声音大么,你别理他。”
夏谦在那头没了声音,好像是被人叫走了,过一会才重新拿起来电话:“哥,其实我也挺理解潘盛林的,虽然他这人……唉,但叫他一直窝在这么不到二十平的出租屋里,就算是每天把泡面的口味换一换,也会腻了吧。”
简绍从撑着脑袋,开口道:“我说想让你们来我这里住……”
“哥。”夏谦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只要你一天还在,我肯定一天都跟着你,我除了这里哪也不去,本来我也没什么退路。”
“只是潘盛林的事……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不搞乐队的话,回去老家能过得挺好的,没必要跟咱们在这里耗着。”夏谦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要走,咱们也拦不住,还是得把事情想在前头,比如新的鼓手之类的。”
新成员。
姜慕知要找新主唱,简绍从要找新鼓手。
其实搞过乐队的都知道,这乐队成员跟企业的员工不一样,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大部分乐队都是在校园时代成立,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因为对音乐的热爱而聚在一起,也许就在他们宣布自己乐队名字的一刻,已经在脑海中构想了一场盛大的演唱会,聚光灯照在他们头顶,乐迷跟着节奏一起沉醉在一片由音符和鼓点构成的天堂里。
这份热情支撑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磨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再重新调整自己,最后能走下来的乐队少之又少。
换掉一个乐手就如同给一个人重新换一个器官,新的器官不说多强,但求合适……说句极端点的,这就跟器官配对一样困难。
周末,姜慕知怀着心事敲响隔壁2102的房门,她想,她得调整一下对简绍从的看法了,兔子先生。
姜慕知眯起眼睛,冲着对方勾唇一笑:“走吧,今天坐我车。”她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
简绍从觉得今天的姜慕知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上身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袖线衫,下身是一条草绿色的工装裤,还挂着黑色的金属链,看上去就像帅气的女大学生。
简绍从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别看啦。”姜慕知会过头催促道,“你今天也很帅,快进电梯吧。”
果不其然,就在姜慕知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看见简绍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又掩耳盗铃一般迅速挪开目光。
“又乱说一些我听不懂的。”简绍从小声嘟囔,跑到电梯里。
第十章
live演出地点在市西边,从公寓过去有一段距离,姜慕知开了车载音乐,里面刚好在放绿洲乐队的《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简绍从说自己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看《蝴蝶效应》那部电影的时候。
“后来又看了一遍电影,重新对比了翻唱和原唱。”简绍从说。
“觉得怎么样?”姜慕知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户边上,跟着节奏微幅度的晃着头,“我没看过那部电影,讲什么的?”
“歌的话,各有特色吧。”
“电影呢?”
“电影讲的是男主在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找回曾经的记忆,发现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导致许多人受到伤害,所以多次回到过去不同的时间点,试图阻止一切发生,但无论他做什么去弥补都无济于事,直到电影结尾,他意识到自己的出生就是导致一系列错误的源头。”
姜慕知从嗓子里发出了“嗯”的声音,她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男孩的脸:“所以这个导演想说什么呢?南太平洋上蝴蝶一次振翅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能改变事情的结尾?”
“我倒是觉得那次振翅可能就是男主的出生。”简绍从说,他面对着窗户转过头去,“也许,有的人出生就是一种错误,存在就是对别人的伤害。”
姜慕知“咦”了一声,她下意识道:“可是你们不是有首歌……”她的话戛然而止,姜慕知清了清嗓子,哼起车载音乐里的曲子。
简绍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好险。
姜慕知现在还不想告诉简绍从自己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账号,这种事,还是留到以后简绍从自己告诉她比较好。但是,姜慕知确实已经将他们的歌基本过了一遍,尤其是原创的曲目,正如简绍从说的,他的乐队确实是以摇滚为主,而且是比较经典的摇滚曲风,跟现在市面上流行的pop rock还不太一样。
其中有一首偏向重型的原创就叫《what is actual is rational》,主唱撕裂式的唱法和中间一段贝斯solo给姜慕知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整首曲子已经接近金属,反复呐喊黑格尔一句存在即合理,那种“我存在”的疾呼奔走,跟简绍从今天说出来的话完全相反。
姜慕知还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简绍从的真心话,旁边一辆车在环路上忽然并道,别了姜慕知一下。
姜慕知口吐芬芳一句国骂,狠狠按下喇叭,剩下简绍从在旁边被吓得一激灵,坐直身子不敢动弹,生怕在这时候触了姜慕知的霉头。
这一路总算是到了live现场,这次的live show嘉宾几乎都是小众的地下乐队,票价不高,但买的人仍旧不多,现场场地比较小。不过,这是正中了姜慕知的下怀,她去到前排就是想看仔细那些乐队的演出情况,如果有合适的,她就会考虑挖墙脚。
场地主办方有一个和她见过,姜慕知过去打了个招呼,回来就看见简绍从旁边站着两个女学生,似乎是在要他的联系方式。
简绍从似乎没有几次这样的经历,社恐属性体现淋漓尽致,站在原地一个劲儿摆手,整张脸都是通红的,直到对面两个学生笑嘻嘻走开,他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松懈下来。
姜慕知笑意根本掩不住,她若无其事回到他身边。
简绍从在一通尴尬之后,总算有了点脾气,他抱怨道:“你刚才怎么就站在那里不过来,看戏好玩吗?”
“看你挺好玩的。”姜慕知点了点头,又说,“被女生搭讪有什么的,说明你长得好看,招人喜欢呗。”
两句话,没有一句话在简绍从的接受范围内,他“你你我我”了半天,说不出来其他的,最后只能从嘴里憋出来一句:“你不要总说这些,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啊?”姜慕知现在已经逐渐找到了逗小狗的规律,“不喜欢我说你招人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夸你长得好看?”
“……”简绍从宕机了一样停了片刻,稳定了一下情绪,嘴角扬起一点使坏的笑意,回道,“谢谢,你也很漂亮,招人喜欢。”
这回弄得姜慕知没话讲了,她有点庆幸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西面的天空上红霞逐渐要从远山消退,街灯逐一亮起。
现代城市犹如昼夜不停转的钢铁机械,路人步履匆匆,犹如昆虫沿着既定轨道往返于写字楼的巢穴中,不过,仍旧有地方是彩旗飘扬的——伴随灯光熄灭,电吉他落下第一个音符,空气中的分子随着躁动的夏日音乐扭动起来,年轻的人群随之摇摆。
这些乐队大多是兼职音乐人,有的已经是社畜中的一员,而大部分还是学生,他们的身后是提词板,上面滚动着白色的字体,最高频率出现的词汇就是“理想”“自由”“爱情”。
也许在走下台之后,他们需要面对的仍旧是庸俗至极的金钱和无聊透顶的生活,但在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们正站在聚光灯下跳舞,造梦的人。
简绍从偏过头去,看见姜慕知闭起眼睛享受在音乐里,有点好奇:她不是说今天来这里是带着工作任务的吗?邀请的时候说得一本正经,结果live一开始,她好像又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简绍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笑了,随后转过头去,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举起一只手,跟随鼓点的节奏跳起来。
老实讲,这些乐队的水平参差不齐,大多数一听就知道业余,如果单独把他们的曲子拎出来,很有可能根本不满足简绍从对音乐的要求。但是,当周围气氛升腾,那些小失误、小遗憾也就被平滑地掩饰过去,犹如蛋糕胚上抹的奶油,掩盖住细密的小孔,随着裱花袋的运作,变成不同的模样。
“我原来学生时代最喜欢听现场。”姜慕知趁着曲子的间歇,趴在简绍从的耳边跟他说话,“我也喜欢演现场,我喜欢聚光灯,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就站在彩虹的端点上,所有光芒都在我身上。”
“你?”简绍从愣住了,“你的意思是……”
“嘘。”姜慕知一根食指在他的嘴唇上点了点。
鼓点再次炸裂,伴随吉他失真的噪音,一声极端嗓叫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台上的这位主唱吸引,姜慕知也不例外。
她吃惊地看向台上,那个个子不是很高的男主唱,手里握着一把电吉他扫着弦,他的声音跟他本人反差极大,是一种厚实而嘶哑的声音,如果光听不看,可能会以为他是个三十多岁,挺有阅历的男人。
姜慕知瞥了一眼节目单,找到那支乐队的名字,这是一支学生乐队,而且几乎是崭新的,手机上没有查到很多他们的资料,只知道他们是本市一所重点理工高校出来的学生,可以说,那所学校里的学生几乎各个都是学霸。
主唱叫何恩。
姜慕知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她不是那种一定要看完演出货比三家的人,她和简绍从对了对眼神,当机立断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跟姜慕知相识的主办方安排他们在后台等待,这里相比起现场就安静许多,姜慕知有了时间和简绍从探讨。
“你觉得那个主唱怎么样?”
“好。”简绍从给的评价很简洁,“而且,你之前跟我说,你要找主唱的那个乐队,我刚好也听过,何恩的嗓音跟他们的曲风非常合适,我原本还想说,鳄梦乐队现在的成员年龄普遍不小,可能很难找到全新的素人主唱。”
姜慕知点了点头,其实她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但是何恩一开口,她就知道对味儿了——这是契合鳄梦乐队的主唱。
“其他的都有调整的余地,但嗓音是必须要合适的。”姜慕知点了点头。
正在他们聊天的几分钟里,刚才那支乐队似乎是回到了后台,几个年轻男生的说笑声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
姜慕知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上去,叫住他们。
那群男孩似乎没想到姜慕知是来找他们的,一时间四、五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姜慕知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何恩,他留着一头长直的头发,也许是为了演出效果。
现在后台的温度比较高,他已经用头绳绑了起来,碎发也被发箍捋到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何恩是那种典型大城市出来的学生长相,他没有画任何眼线或者其他妆容,只有一张干净的脸,虽然算不上帅气,但看上去还挺舒服的,是现在主流市场会接受的乐手造型。
姜慕知没有盲目递上自己的名片,而是叫了何恩的名字:“同学,你今晚演出之后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何恩显出了几分手足无措,“你是谁啊?”
“我是MILLION WAVE的经纪人。”姜慕知说,“我主要负责艺人和演出方面的业务。”
姜慕知的话音落下,那一行年轻学生的表情有了变化,其中何恩似乎变得忐忑起来,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其他的队员。
第十一章
“去吧。”何恩身后的学生推搡他的肩膀。
任何一个稍微了解国内音乐生态的人都听过MILLION WAVE的名字,如果能被这家公司的经纪人找上,对于那些学生乐队来说,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道理不接受。
姜慕知将手中的名片递出去,等待何恩的反应。
那位年轻人最终点了点头,跟队员告别,让他们先行回家,并表示自己会作为乐队的主唱和队长跟姜慕知谈一谈相关的事宜。
他们出现在某个24小时营业的简餐咖啡店内,这个时间点店里几乎没有顾客,只剩下空调机在尽职尽责工作着,空气中弥漫一股咖啡豆的香味,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但是,姜慕知下一句话显然是让何恩的心吊到嗓子眼,她说:“既然如此,我开门见山地跟你说吧,我想找的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你的其他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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