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槿回来啦。”郑氏听见门开的声音,立马起身,她也不上前,只远远地盯着钟予槿。
钟予槿莫名有种被狼咬住脖颈的感觉,她没说话,就杵在门口,扫了眼院子里的其他客人。
“快过来啊,好几日没见,让娘好好看看你。”郑氏满脸堆着笑,冲她招手。
先礼后兵,钟予槿露出笑,慢慢上前,郑氏略显慌张地看了眼她的脸,低头抓住她的手。
“瞧瞧我这女儿在这闹小性子呢。”郑氏笑着打趣道,随即将手里的手抓得更紧。
“你瞧瞧,这几天回老宅养病反倒瘦了些。”
养病,钟予槿垂眸想道,看来这个郑氏依旧把家中少货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她撕破脸把这事说出去,再加上书画昨日跑出来,所以才跑到这里来这么一出。
李婶有些不解地念叨:“是啊,可不是瘦了吗,前几天刚搬过来的时候,天那么冷,槿姑娘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大雪天直接昏过去了。”
郑氏一脸惊愕,没等钟予槿开口她就捏着帕子哭了起来,“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怪不得这么清瘦,可看过先生?抓药了没有?娘现在就带你去看病。”
说罢,她就要拉着钟予槿出门,看架势是今日非要带她走不可。
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钟予槿是真敢就地甩开这继母的手,将她扫地出门的,想当初她刚步入职场时,就曾遇见过这种假惺惺地贴上来,转头就甩责任的同事,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能当着全公司的面不留情面地揭发。
哎,钟予槿暗自叹气,今时不同往日,这继母的手段高明,还有权有势,她这小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
看来还是先用魔法打败魔法一一
“哎呦,好多人啊。”
钟予槿正打算一哭二晕,三倒地不起的时候。
钟爱红配绿的赵大娘今日却换上了格外素净的外衫,带着银镯子的手紧紧抓着一只肥美的鸭子。
“正好我今日给何家的小儿子和贺家的幺女说成了亲事,得了不少礼钱。路过集市正巧撞见这只鸭子梗着脖子乱叫,我寻思着入冬以来我还没大补过呢,连着买了一只鸡和一只鸭。”
赵大娘眼皮都没抬,绕过想上前说话的郑氏,对院子里的李婶崔奶奶笑道:“母鸡先在家里养着,过几天就是冬至。那时候再炖。”
崔奶奶有些眼花,看不清她拎的是鸡还是鸭,但还是夸赞道:“你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赵大娘将鸭脖抓紧,往凳子上一坐,“这只乱叫的鸭子就今天炖,省得它半夜乱叫,让我睡不好觉。我本来还想着炖好汤再给你们送去一碗。”
“谁知道都在槿姑娘家里坐着,那正好都别走了,就在槿姑娘家里借口锅,炖一锅鸭汤,也好给她家添添人气。”
赵大娘边说边起身:“阿槿姑娘,你点点头,我现在就去杀鸭子。”
钟予槿笑着应下,“大娘,我去给你烧热水。”
两人一个准备拾柴火,一个进厨房拿刀。
郑氏张张嘴,院子里的人都被赵大娘吸引过去,她自己一个人搭台子唱戏,都不知道怎么开嗓了。
“鸭鸭,长嘴巴的鸭鸭,咯咯一一”
李婶家的小恒今年才不过四岁,正是看见什么都要摸摸的年纪,抓着鸭子身上的毛,张开嘴对着众人笑了起来。
“我这时候才看见有客人来啊。”有孩子在旁边,
赵大娘把菜刀藏在身后,盯着郑氏的脸想道,“就是想不起来这是谁来着。”
崔奶奶缓慢开口,“你瞧你,整日在临州城内跑来跑去给人说媒,忘了钟家那位继夫人啦。”
“哦一一哦,是钟家糖铺里那个郑小娘子啊。”赵大娘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郑氏,不称她为钟夫人,喊起她从前的称呼。
“我记得她是在钟家铺子里给人称糖算账的小娘子啊,怎么一转眼就成别人的继室夫人了?”
听见继室二字,郑氏脸色冷起来,“赵大娘,我都嫁进钟家十几年了,你记性这般不好吗?”
赵大娘松开鸭子放下菜刀,往郑氏边上站了站,“确实好多年了,有些事情要是不拿出来说说,那可真是要忘在脑后了,我要是记性差,你怕是更要在这里装模作样胡诌。”
郑氏瞟了瞟其他的人的脸,对着赵大娘讪笑,“你看这又是干什么呢。”
“你也不抬头看看,这是钟家正室夫人住的老宅,你一个继室把人家女儿赶出去,没过几日又跑过来左一个亲娘右一个女儿,呸!也不害怕住在这里的钟夫人夜里会不会找你唠一唠。”
赵大娘越说声音越大,逼得郑氏后退半步,直到听见钟夫人夜里如何的时候有些慌神地看了看天,见众人依旧在旁边看热闹,丝毫不理会她,心中不悦,招呼丫鬟转身就走。
赵大娘才刚骂了个开头,哪能轻易放过她,脚下生风般追了上去。
郑氏低着头急步登上马车,合上车帘,“快走。”
“你跑什么?当我不知道你当年干的事情吗?趁人家正室夫人怀有身孕,你自己跟个狐媚子一样在钟老爷面前晃悠。人家不想耽误你大好年华,愿意收你为继妹,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嫁妆都给你备好了,找我上门要给你说媒。”
“你倒好,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意,哭着说不愿意嫁出去,死皮赖脸要给人家做妾,人家不愿,你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人家的床,闹得风言风语的,上好的亲事你不要,你要做这些下贱的事情。”
车夫挥舞着鞭子,马车往前行驶,赵大娘忍不住边走边骂:“郑氏,我问你,你现在整日烧香拜佛,是贼心作祟,还是真心诚意啊,你敢对着满天神佛发誓,说自己从未行过不轨之事,说自己今时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靠自己挣来的,你敢吗?”
“呸,你就是捐再多钱,佛祖菩萨都不会瞧你一眼,你就等着地狱阎罗来收你的魂,住进十八层地狱,用火钳好好烧你的黑心肝。”
赵大娘,您真是我的嘴替啊。
钟予槿抓回乱跑的鸭子,听见外面的动静单手抓着鸭脖也从门口探出脑袋看热闹。
“槿姑娘?”
卫寅抱着坛子望着她憨憨地笑道:“这赵大娘是在骂谁啊,把她气成这个样子。”
钟予槿提起鸭子,“杀鸭子的时候,一不留神这鸭子窜得远远的,可把赵大娘气坏了。”
“哦。”卫寅瞧见门口站着的街坊们,心里嘀咕这杀个鸭子至于这么多人看?
“槿姑娘,这是我家嬷嬷腌制的酱肉,太多了吃不完给你送来一坛,还有几串腊鱼,我拿不下,先让你家的两个亲戚帮帮忙。”
说完他便搬着坛子进了院子,嚷嚷道:“这鸭子要是不好杀,让我来。”
“小姐。”
“堂姊。”
钟元明看着钟予槿,紧张地问道:“堂姊,大婶没把你怎么样吧,她人可刻薄得很,从不真心待人过。”
书画手里拎着一串腊鱼,不放心地看看四周:“夫人她这就走了?”
远处的赵大娘气呼呼地甩甩衣袖,仍不解恨地对着离去的马车骂着。
钟予槿噗嗤笑出声:“啊,都走了,我估摸着是好长时间都不敢再过来了,你们两个快进来,元明你也在这住几天,我再给你些上学用的盘缠。”
有谢家嬷嬷送来的腊鱼和酱肉,赵大娘的鸭子,崔奶奶腌制的酸菜和酸豆角,王娘子带过来的桂花酿,李婶带过来一块肥肉相间的猪肉。
李婶揉面,用酱肉和酸菜粉条调馅,包了花卷和肉包,晾晒好的梅菜干和半肥半瘦的猪肉片一起放入蒸锅锅里。
掀开锅盖,满屋子飘着勾魂的香气,蒸出来的梅菜扣肉软糯可口。出来的肉包/皮薄馅大,花卷拧成麻花样,塞得满当当的馅料流着汁水,浸透在面里。
钟予槿仿照后世的做法煎了荷包蛋,倒上热水炖出奶白色的汤后依次放入豆腐白菜,再配上腌制风干数月的腊黄花鱼煮了锅鲜汤。
最先炖的鸭汤在锅里咕嘟嘟响着,钟予槿取了一碗鸭血,又炖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崔奶奶虽然年纪大,可还是擀面条的好手,钟予槿也趁机扯了烩面,下入锅中,调了一碗酱汁倒入煮好的面中,往上浇上热油拌开。
众人称赞道:“槿姑娘做的饭也好吃。”
各色汤饭全都搬上桌后,钟予槿又忙活着煮了一锅雪梨甜汤,翻炒了一些山楂糖雪球给孩子们吃,王娘子从家里抱过来一坛桂花酿。
众人一起摆好饭桌,李婶对着忙活了半天的卫寅说道,“卫哥儿,你去请你家谢先生,也过来吃顿饭吧。”
卫寅嘿嘿一笑,“李婶,您就给我出难题,我家先生不喜热闹,我尽量吧。”
卫寅回到谢宅,撞见谢有尘一边在院子里喝着热酒,一边逗弄着几只雀儿。
就先站在旁边绘声绘色地讲了讲今日钟家的趣事,卫寅自己讲完笑了许久,见主子没反应,又站直身体恭敬地说道,今日街坊四邻晌午要吃同一锅饭,想请一请他。
谢有尘从桌上拿了一坛米酒塞到卫寅怀里,转头看他,“愣着干嘛?去晚了没饭吃。”
卫寅抱着酒坛,得,我就不该说他不喜热闹。
众人也没料到到平日里看着高洁出尘的谢有尘会愿意前来,慌不择地挪凳子递碗筷。
倒是人家泰然自若地饮酒吃饭,把刚下学堂的小冉吓得只敢低头吃饭,头都不敢抬起来。
哎,钟予槿摇头,瞧这位谢先生把学生吓成这般模样,在学堂里一定是极为严苛。
钟予槿莫名回忆起高中时有位数学老师整日戴着眼睛,衬衫扣得严丝合缝,镜片下的眼睛分外犀利。
不敢多想啊,再想今夜要做噩梦。
赵大娘却是看着挨坐在一起的二人想了又想,才子佳人,看着就是般配。
她的职业病要犯了。
作者有话说:
赵大娘,我的互联网嘴替!
第14章 米糕
钟予槿在自家小屋里磨米浆,要做些大米发糕。
这种米糕她小时很爱吃,松软中带着米香,外婆还会在上面放点葡萄干,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先把上面的果脯干吃完,再慢慢嚼下面的米糕。
相较于蛋糕坊里甜腻腻的奶油蛋糕,这米糕吃多少都不腻,只会越嚼越香。
大米需要提前泡发,这样磨米浆的时候更轻便些,磨盘转动,细白的米浆流入干净的瓷盆中,再往里面放入发酵用的酵子和两碗面粉,搅拌成糊糊状,盖上醒发。
趁着空当,钟予槿教书画如何用油纸卷成纸杯蛋糕形状的模具,两个人坐在院子像小时候做手工一般慢悠悠地把纸裁剪粘连。
书画学什么都快,没几下就跟着钟予槿粘出来一个,“小姐,你看这行吗?”
钟予槿微笑点头,却听书画嘀咕道,“小姐总喜欢鼓捣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像那什么用纸扎出来的蜻蜓燕子,还有蝴蝶,用木头刻小人动物,每天变着法地做,还要拉着我一起玩,小姐就是做再难的东西我都能学会。”
醒发后的米糊要排气搅拌,再依次倒入模具里,考虑到个人口味,一半放糖,一半不放,钟予槿又在上面撒些果脯干和芝麻粒,最后放进蒸笼里,半个时辰后就能出锅。
单做米糕,怕是今日卖不了多少钱,上次的顾客尝过奶茶后还叫嚷着要她下回多做些,既然应下,就做些烧仙草。
本朝百姓夏天常做仙草冻,这种草极好养活,三四月份在地头边角处种下,九十月份成熟收割,晾晒后等来年夏日熬煮,用来清凉解暑,也可以在夏天的时候直接砍下新鲜的枝叶熬煮,效果是一样的。
仙草杆连枝带叶放入锅里和碱水一起熬煮,煮半个时辰后捞出杂质,用布过滤出汁水,在后世钟予槿会往里面放玉米淀粉,这种粉凝固效果最好,吃起来口感最佳。
但眼下只能倒入煮熟的米浆来凝固,煮好的仙草浆放在盆里慢慢冷却,钟予槿又准备些果脯和花生碎,折腾半天,可算是喝到她心心念念的烧仙草了。
钟予槿坐在厨房门前的小凳子上,慢慢嚼着满是奶香味的仙草冻。
钟元明在屋子里教小冉读古诗,稚嫩的嗓音一声比一声响亮,昨个两人才认识,今天就开始学习了,钟予槿很是欣慰,可惜的是她这个堂弟是向老师请了假,呆不了两日就要走。
从前这种鬼天气,钟予槿喜欢用红枣,生姜和红糖煮开,用糯米粉搓点小圆子,加入酒酿,喝上一碗红糖酒酿圆子暖身子,现在依然想喝,不仅如此她还要煮上一锅让本朝的姑娘们都尝一尝。
热腾腾的红糖酒酿圆子倒入瓦罐,再用一层棉被包裹住,就可以出摊了。
剩下的一碗鲜奶便倒入锅里煮沸,加点糖浆和米浆水搅拌成糊状,扣入碗中压实,放在院子里冻上,等回来后就能做炸鲜奶了。
三个人吃了点饭,便一起去街上摆摊。
这几日的天还是有些阴冷,不过再往后怕是连这样的天气都遇不见了,好在今日出摊多了两个帮手,元明帮着数钱算账,书画忙着询问客人,能早早收摊回家烤炉子。
只要出摊,耳边就少不了热闹。
“这仙草冻和奶茶配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小娘子想的实在周到,喝上一碗既能解渴还能管饱。”
“你这红糖酒酿圆子熬得不错,我这月事才刚过去不久,还是有些头晕腰酸。”
钟予槿微笑地看向面前的妇人,安慰她:“夫人头晕可能是有些贫血,可以在家用红糖和姜片熬汤喝。”
“给我拿五个米糕,我们家孩子还没吃过这种用纸裹起来的糕呢,拿回去让他们尝尝鲜。”
还有一户人家过几日要办喜事,提前询问能不能订购些大米发糕,“要做的好看些,上面再多放点果脯就好了,我这是要招待宾客的。”
钟予槿笑着应下,“家里是要办寿宴还是娶亲?”
“娶亲。”
钟予槿接着问他:“娶亲的话,我给外面的一层纸上印上些石榴或是喜字可好,上面一层再放些红枣花生,祈愿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像这种订单最好还是问清楚较好,也能避免交货时的纠纷。
客人听见这祝福,暗道这摊主怪会说吉利话的。
“也好,就这样办吧,这是定金。”
钟予槿笑着收下,她对本朝这种付定金的做法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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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瑟,城外的长亭。
钟予槿仔细检查着钟元明的包裹,来时往里面放了几件新棉衣棉鞋,整个包裹鼓囊囊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把一瓶治疗冻疮的药塞进去。
“堂姊不用过于担心,元明早已熟知去骊山书院的路,这路上要经过哪座山,哪户村庄,我都摸得清清楚楚。何况这次回临州是我求了先生许久他才允诺,要是归期未回实在有失德行。”
钟予槿将行囊放在他肩膀上,叮嘱他:“银钱要仔细放好,要是遇见打家劫舍的,你招架不住给他们就是,钱财于命,还是命重要,给你的冻疮药要记得涂抹,多护着手,不然以后年年都要遭一回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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