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燃大笑:“他实在是多心了,不过是碰巧遇见这么个干净小郎君,又难得合我的卦,借用他生我的孩子罢了,哪里就扯到什么名分不名分?”
姜严著也笑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正说着,又执事人前来回禀:“王后说酒菜已齐备了,着我来请殿下与将军。”
姬燃听了,拉着她起来:“走,看看他都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作者有话说:
[1]“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出自《红楼梦》第二十六回 。
第52章 时局
晚饭摆在了后院花园旁边的一处空地上, 顶上搭了帐子,旁边有一条小溪穿过,在这秋日里, 室外用餐, 格外凉爽舒适。
姜云璎见她二人来了, 先走上前搀住姬燃,笑道:“来, 来, 今日这一席请二位贵客尝尝如何。”
今日还是她们三个用膳, 姬燃和姜严著对向而坐,姜云璎打横布菜。
姜严著坐下瞧了一瞧:“璎弟当真贤德, 今儿这菜是花了心思了。”
今日桌上主菜,便是姬燃方才说的那个暹猪了, 头一碟选了极嫩的后颈肉, 炙烤了切片;一旁是用这暹猪的前腿做的一道鲜虾蹄子脍,又一道猪五花茭白鲜, 还有一道绣球坤贝, 再后面是一道酿珍菌,和一道板栗烧野鸡。
六道主菜外, 还有四样下酒盏,分别是花吹鹌、羊舌签、南炒鳝和鸳鸯肚。边上还有两笼点心:如意卷和金丝酥雀。
看这一桌精致菜肴, 姜严著不禁食指大动,笑道:“今日这菜好下饭, 我必得大吃三碗。”
在西域呆了一年,每天主食吃来吃去都是各式各样的胡饼, 她想这一碗喷香大米饭不知想了多久, 回到洛阳恨不得每日吃它几大碗。
姬燃笑道:“先吃饭, 再喝酒,今日我是陪不了酒了,让璎弟好好陪你喝几盅。”
姜严著先就着菜吃了几碗米饭,这时姜云璎才开始筛酒,两个人一盅接一盅喝得痛快,姬燃在一旁虽不能饮酒,但看她们喝得兴起,也自高兴。
酒过三巡,一坛酒已见了底,姬燃便吩咐姜云璎再去窖中取酒,其余执事人仍在远处候着,此时帐内只剩了姬燃与她,可以自在说话。
姜严著便低声问道:“我离京这一年,怎么听说有两家斗得厉害?”
姬燃摇头叹道:“还不是祁王处处要强,先时连我办了几件案子,得了两句嘉奖,就受到他处处横加干涉,无事也要挑出几件错处。我不愿与他针锋相对,才流连坊院,后来这不有了身子,许多事我就在背后处理,平日里也不大出面,省去许多无谓之争。只是鲁国夫人家看不过眼,本来她就跟祁王不对付,见我无力应承,便开始与他作对。”
“殿下躲开他的视线,必是为了暗中搭建自己的班底,不知进展如何?”
姬燃笑道:“小著阿姊最是懂我,他以为我自从不用再受废帝辖制,便放肆享乐;如今见我又大着肚子,更加不把我放在眼中了。但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扶持我母家旧臣,不过只能先从地方开始,京中还要迟些再布局。”
“我看鲁国夫人是向着你的,京中妘萧氏果然可靠么?”
姬燃低头思忖半晌,缓缓道:“虽面上向着我,但到底不是本家。况且她们手中还有个豫王姬青,到底是向着我,还是拿我给姬青争取时间,都很难说。”
“姬青…”姜严著又饮一杯,“他才几岁,可能性太小了。”
“若祁王同我两败俱伤,他的可能性就不小了。”
见姜严著低头不语,姬燃又笑道:“不过等姬青长大,还要好些年,在此之前,妘萧氏还是能为我所用。”
姜严著微微皱眉:“这岂非与虎谋皮?”
姬燃将面前装玉露的杯子端起来,跟姜严著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明媚一笑:“富贵险中求。”
正在这时,姜云璎抱着一坛酒回来了,她两个微笑着相视一眼,便岔开话题,谈起京城坊间新闻。
又喝了半晌,她三个聊到兴尽才散场,夜间由姜云璎送她出了随园不提。
第二日一早,姜严著仍是起了个大早,带着知意一起,去善义班看鸾镜儿排练。
她这次是一回城就打发了人告诉镜娘,只是第一天回城先是在衙门坐了半日,第二天又是进宫又是看望晋王,不得闲,直到今日才有时间来看她。
去西域的这一年,她与镜娘联系不多,因镜娘从小在戏班码头摸爬滚打,并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她又不愿求人读信写信,把些体己话叫旁人知道,于是只是相互托人递送些小物件,至多不过画张画儿。
又因路途遥远,一共往来也不过二三次,所以姜严著迫不及待想来看看她近况如何。
原本善义班上午是不开门迎客的,是姜严著先打发了人来,这才有班主亲自在门口候她。见她二人来了,忙将她们迎了进去。
此刻班子里还没开始排练,大家都正在院子里开腿拉筋。她们刚一走进后院,就见鸾镜儿从后屋小步跑出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姜严著和知意看了又看,笑道:“走这一年,我瞧着你两个更添了几分英杰气概,果然边疆是最开阔人眼界的地方。”
说着就请她们进屋,摆了茶点,说起这一年间彼此发生的趣事来,一时也聊不尽。
中午她们便在园子里吃了饭,知意原是第一回 来,上回她来洛阳,只是在送行宴上见过鸾镜儿一面,所以这次见她们戏班里各式各样的道具,感觉十分有趣,这里瞧一瞧,那里摸一摸。
那班主便带着她在园中四处逛,只留姜严著和鸾镜儿在房中闲话。
知意看着那些玩意儿,感叹道:“我还没瞧过角抵戏呢,小时候村里红白事倒是会请戏班,只是都唱些让人听不懂的长篇大套,咿咿呀呀的,想来角抵戏一定比那些戏好看多了。”
班主听她这样说,知道也是个穷苦出身的孩子,搂着她笑道:“我这里别的没有,角抵戏管够,今晚镜娘就有一场,你就留下看吧!”
知意听了,也十分欣喜,但还是说道:“等我问过阿娘再定。”
她们在园里逛完回到屋中,班主说了要留知意看戏,姜严著也才想起她并没看过角抵戏,当即笑道:“好,我们都留下,晚上一起看镜娘演出!”
及至日落,戏班子里开始紧锣密鼓准备晚上的演出,过不多时,便已有票友早早进场了,再过一时,看客们也都陆陆续续来到场下,各自寻了座位。
班主早给姜严著和知意留了最好的位置,摆上了茶点,她两个已坐在台下,边吃茶边等戏开场。
很快幕布一拉开,好戏开场。这一晚上,知意看得十分起劲儿,频频拍手叫好。姜严著坐在旁边,看她这样兴奋,也很开心,甚至比看演出更让她开心。
自从看完这场演出,知意仿佛找到了新的爱好,那天回来后,一路上拉着姜严著又说又问。
再之后的一个月里,她三天两头就往善义班跑,姜严著看她喜欢,又难得能有这样休闲的时候,也便由着她去。
她回来洛阳的这一个月间,每日不过拜访旧日亲友,再就是去随园或善义班消磨时光,好不悠闲。
直到这日,有一骑陇右军中尉来到洛阳城,打破了素日来的宁静。
那中尉因避免走军队调度回京还要去禁军报道,便没有用军队的令牌,而是乔装扮做游侠。等到了晚上,悄悄来到姜严著事先留给姚章青的地址,从梅香院后脚门来找她。
姜严著给她开了门,又将她带到书房坐了,问道:“是吐火罗有异动么?”
那中尉点了点头:“吐火罗国王对波斯多有不服,阳奉阴违,彻底惹恼了波斯。于是这个月初,波斯扶持了自己选的人,在吐火罗发动政变,将吐火罗国王杀了。”
姜严著给她倒了水,并示意她先喝口水,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吐火罗主要掌兵的还是上将军,他是老国王的小舅子,必然不会臣服于新王。若带兵出走,可够吐火罗乱上一阵子的了。”
那中尉说道:“将军说着了,果然吐火罗上将军在老国王被杀之后,就带着老国王的长男哈迪和次女拉提法出逃东北部,占了几处城池,与新王势不两立。”
“波斯有派兵入境镇压么?”
“没有,波斯只给了新王的军队一些装备和粮食,在背后扶植。”
姜严著在离开碎叶镇前,也考虑到了若吐火罗不服波斯,一定会起内乱;便吩咐了姚章青,若见吐火罗内乱起,一定想法子联络吐火罗上将军,诱其向我朝求援。
于是她又问道:“丹羽可有派人联络上将军么?”
“派了人去,吐火罗王子哈迪还到过碎叶镇,现如今他已经离开陇右道,往洛阳来求援了,所以我先赶来知会将军。”
姜严著点了点头,只说:“好”
又问那中尉下榻何处,她说暂住在洛阳城内一间客栈里,姜严著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等那中尉走了,她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扶持吐火罗王子,这是她私心想要促成的事情。若进展顺利,那便可以让吐火罗从向波斯称臣,转为向东方称臣。
她想,吐火罗作为东方与波斯的缓冲地带,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在波斯手里要强。
果然三日后,有鸿胪寺大臣在朝会上奏报,说吐火罗王子哈迪因国内遭遇变故,现在逃到了洛阳请求东方派兵支援。
凰平帝召姜严著上前问她的意见,她上前奏道:“回陛下,依臣愚见,可以派兵支援。吐火罗新王根基不稳,尚未收复民心,若我们扶持吐火罗王子复位,便可以趁机使其向我朝称臣,于西域利大于弊。”
“不妥!”一旁祁王站出来反驳,“我朝与波斯的商路已经在建,若公开支持吐火罗王子,会使波斯不悦,岂不影响东西方通商大计。”
凰平帝见她们两边所言都有些道理,便不置可否,只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这天姜严著正在随园的花园中,跟姬燃坐在亭中闲聊,姜严著手中剥着个橘子,将她与祁王在殿上因吐火罗起争论一事说给她听。
姬燃吃着她递来的橘子,笑道:“要我说,还是派兵的好,趁乱把吐火罗捏在手里,长远看对西域各处都好。”
但姬燃马上又紧张地问道:“只是若真要派兵,会不会需要你本人走一趟?”
她眼看着还有几日就要临盆,所以时常感到不安,原本先前已说好了,定要姜严著到时候前来陪她。
但若这几日朝中决定派兵扶持吐火罗王子,那姜严著又要匆匆离去,她因此有些担忧。
姜严著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不要紧,我一定留下来陪你。”
“若陛下决定派兵呢?”
“让我女儿知意带兵去就是了。”
第53章 祈祷
凰平帝跟几位重臣反复商讨了几次, 姜严著仍旧坚持建议派兵,并说可以不用官方公开出面支持,只带一支偏军低调协助吐火罗王子复位即可。
商讨下来, 也有不少文武朝臣站在姜严著这边, 认为将吐火罗掌握在手中, 更加有助于后续西域通商。
于是凰平帝最终准许派五千人协助吐火罗王子,进入吐火罗境内, 助其收拢残兵以复位。
将领及士兵由姜严著在陇右军中挑选, 再上报给兵部, 择吉日同哈迪一起出发,但需隐藏立场, 不允许打陇右军的军旗和姜严著的帅旗。
既然这样,姜严著也不好本人出马, 便顺势推荐了知意做主将, 让知意先回陇右军点五千她手下的兵,再跟着哈迪走一趟吐火罗。
她将这安排写成文书, 先拜送给兵部尚书姞闫心, 因先前已打了招呼,姞闫心便立即批完, 写成奏折上报给中书省。
因凰平帝已首肯,这道出兵令便没有耽搁太久, 便发了任命书给到知意,命她三日后带上吐火罗王子, 启程往碎叶镇去点兵。
近日因洛阳连着整个河南道,自从夏末就开始干旱, 到如今两个月竟然连一场雨都没下, 所以众朝臣都在忙着应付这一场百年难见的旱灾, 从洛阳及河南道附近粮仓分派赈灾粮,司天监则是在忙着解读天象,以预测旱灾何时能缓解。
因有这些事情忙碌,使朝中无暇顾及派兵扶持吐火罗这件小事,加上知意这次出征又属于秘密行动,所以她出发前只有姜严著私下为她送行。
出发前一晚,知意仍有些心里没底,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独自带兵出任务,但带着敌国王子跨越国境线,助其复位,这其中还是有许多边界模糊的地带,需要她独立判断。
她在姜严著的书房内,两只手捏得紧紧地:“阿娘真的相信我能办得好吗?”
姜严著轻松地往椅子上一靠,笑道:“若信不过你,为什么派你?”
她想了想,说道:“丹羽阿姊和阿玉哥哥都走不开,其余将领也有守城的任务,所以派我。”
“这却有些妄自菲薄,派你只因为这个事情你来做最合适。”
姜严著看着她有些不解,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不去考武举,要等陛下特赏做大帅?”
知意点了点头。
“这件事做好了,我向陛下保举,叫你越过武举称帅,你看可好不好?”
听她这样说,知意眼睛复又亮了起来:“好!”
姜严著想起还有些事要交代她,遂又说道:“我知道你一向看不大起粗苯的男人,这次前去要带哪些人你自己决定。但是过了吐火罗边境,一定还会收复大批归附王子的吐火罗士兵,那些一定都是男兵。所以我要提醒你,将来你总有机会统管大军,其中的人不会总如你的意,你要学会驾驭他们,而不是排斥他们。”
知意认真听完,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我懂,师娘教过给我,‘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字我虽写不大好,但这意思我都记得。”
姜严著哈哈一笑:“你师娘也还算是教了你些东西,罢,那下次我见了她,看你面上就不找她算账了。”
知意也跟着她笑了,随后她又最后吩咐道:“我们这次派兵,只是为了让吐火罗能为我朝所用,但也并不是非这王子不可。你一路上多加观察,若这哈迪不像个明主,换人也没什么不可以。我记得之前从吐火罗回来的细作跟我提过一嘴,说这哈迪还有个妹妹,十分精明能干。你去了细心观察,若哈迪不大得用,就当机立断换人。”
知意重重点头:“我明白!”
到了第二日,姜严著独自出城来送知意,那王子来时只带了一个随行的翻译侍从,两人骑马来的洛阳。
现在由知意带着六个姜严著的亲兵,护送他先到碎叶镇,在碎叶镇点过兵,再过境往吐火罗去。
姜严著让先前来报信的那个中尉,也跟了她们一起去。
送她来与知意等人汇合前,姜严著又问了问姒孟白的近况,那中尉说:“按照将军的吩咐,姒公子在将军离开碎叶镇后,就启程去了龟兹,这段时间一直在龟兹丰乐钱庄内,忙着矿山开采和打磨售卖的事情。”
姜严著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你跟着知意她们一起走,到了龟兹再分手,然后你去把这封信交给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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