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见她有事,便站起身送了她出来,这时她看见方才带走窗外那人的另一个亲兵回来了,便叫了她进屋来。
那亲兵进来关上门说道:“人我捆在旁边柴房里了,问出来了,是个新兵,姞督帅打发人叫他留神看看哪个将领跟大帅走得近,其他的一问三不知,是个愣头青。”
姜严著点点头,她知道姞高悦虽然没来但一定在密切关注营中的动态,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说道:“知道了,叫他自去领二十军棍,这事就算了。”
那亲兵得令去了,姜严著便又在案后坐下来,开始细细翻阅那几本名册和账本。
**
洛阳。
姬燃回城后,见园中一切如常,影士还替她坐在丹房里,宫中也没人来传召,放下心来,又叫来了替她收集情报的心腹,“我不在的这两日,宫中和各府上有什么动静么?”
那人颔首答道:“陛下这两日饮食不佳,睡得也不甚安稳,这两日膳食减少了三成,夜里总要醒两三遍,传太医瞧了,只说是春日脾胃不和,开了汤药。祁王听说宫里传太医,带了世子请旨入宫探望,第一回 陛下没召见,他们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回去了,第二回才召见,在长信殿里呆了不上两刻钟就出来了。”
姬燃细细听着,那人又说道:“鲁国夫人这几日还是不时进宫来,给陛下请安,再顺便看望豫王,只是从不在宫内留宿,这两日朝会也还算平静,如今祁王行事低调多了,妘萧氏也没再挑事。”
姬燃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这段时间,洛阳朝局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姬燃一直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哪怕势弱些,也要尽量避开漩涡。
自从江南出了事,打断了祁王立储的步骤,跟着又是辽南王遭训斥禁足,妘萧氏一党看在眼里,颇为得意。
鲁国夫人妘萧媚一向主张要在祁晋两党间维持一个平衡,在姬燃势单力薄时,她们站在晋王这边帮着她打压祁王,如今眼看着祁王似有式微之意,便又要转为帮着祁王打压晋王一党。
妘萧媚所希望的,就是陛下能再身体康健的活上十来年,等她的儿子姬青长大一些,到那时候,先借姬燃的手扳倒祁王,再以毒杀端诚皇太子的罪证除掉姬燃,豫王姬青便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了。
她清楚地知道凰平帝因废帝之事,对立储十分谨慎,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准备立祁王了,又出了江南风波,让凰平帝十分失望,所以不到身体难以支撑的那一刻,凰平帝是不会轻易立储了,时间拖得越长,她的胜算便越大些。
这天她照例进宫,先去长信殿给凰平帝请了安,侍奉她吃了些点心,又出来往永宁宫去瞧豫王。
如今姬青已有七岁了,不似小时侯圆滚滚的,长了些个子,变得清秀了不少,他本身性子沉稳,每日只在书房里认真念书,闲时也不过与宫人下下棋,最是平和安静的。
妘萧媚这天来永宁宫时,姬青正在书房里练大字,身边站了个学究在一旁指点,她只在门口看了看,没进去打扰他,走到旁边暖阁里喝茶,细细问姬青的贴身宫人,问他这几日的饮食起坐。
她坐在那里喝茶,听着书房里传来的声音,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姬兰来,姬青的性格与姬兰可以说是天悬地隔,姬兰像他这样大时,整日四处跑跳嬉闹,一个小弹弓子从不离手,打鸟打不到就打花草,一提起要写字就装病。
有时候她冷静想想,三岁看到老,若没出那些变故,姬兰被立为太子,大约也成不了什么贤明的君主。
但这一晃十年了,她还是不时会梦到姬兰,再怎么调皮,到底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母亲的爱子之心叫她放不下姬兰的早夭之痛,一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姬燃的脸来,只是她疼了姬燃这么多年,即便知道了这事,也总是叫她恨不起来,越想心里越是烦乱。
这时候姬青已练完字,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她坐在暖阁里,便走进来请安,妘萧媚见了忙把他拉到身边坐着,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也不出去玩一玩,只是闷在屋里,脸儿愈发苍白了。”
姬青颔首回道:“那儿臣每日在院里站桩半个时辰,晒晒太阳。”
妘萧媚被他郑重的神态逗笑了,“你呀,这么点年纪,倒像个小大人一般,总是这么一板一眼的,哪有一点小孩子的样儿?”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住地摸着他的头,心里想着:“你是比你哥哥强远了,若为娘果然争气,扫清政敌,将来送你升储御极,到那时以太后临朝,也不枉我这一世鸿鹄之志。”
正想着,忽有宫人来报:“娘娘,晋王殿下今日进宫给陛下请安来了,这会儿正在御湖游船,陛下见今日天气好,命人来请娘娘带上豫王,一同过去游船赏春。”
妘萧媚听完皱了皱眉头,随后说道:“好,我这就收拾收拾,带了豫王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出宫
等妘萧媚带姬青到御湖边上时, 凰平帝已带着姬燃到湖心岛的亭上了。
这边岸上有宫人备好了小船,在这里等候,于是她带了姬青登船, 也往湖心岛驶去。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时节, 暖风和煦, 天空碧蓝如洗,点缀着松软的白云, 随风慢慢地飘着, 苍穹美景完整地映在湖面上, 使她们乘的这一艘小船儿,仿佛悠然行于空中一般。
妘萧媚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 自家园子里的湖从来也少去,这上阳宫中的湖也只是从前陪废帝来过几次, 心思也都没怎么放在景色上, 竟没发现这御湖这样通透如镜,澄如碧玉。
一时又有微风吹来, 湖面上微起涟漪, 更是春水潋滟,粼粼生彩, 她靠在船边,享受着微风拂面, 心情也比先放松些了。
不一会儿,船慢慢靠岸了, 湖心岛的岸边也站了几个宫人在此迎接,见船停稳, 驾船娘将船板放下, 那几个宫人伸手将她两个扶上了岸。
等走到岛中凉亭, 果然见凰平帝坐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鸦青色的五爪龙暗纹缂丝袍,花白头发仍是简单挽在脑后,只用一支上弦月碧玉雕花簪点缀。
凰平帝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一件淡翠色云纹锦衣,头上也没甚装饰,只戴了个白玉冠,甚是清贵雅致。
那女子见妘萧媚带着姬青走过来,站起了身,但当着凰平帝,她不便以亲王的身份给鲁国夫人行礼,所以只是颔首笑道:“许久不见妘娘娘和青哥儿。”
妘萧媚先带着姬青给凰平帝行了礼,随后才起身对她笑道:“燃娘时常闭关,这一向少见。”
凰平帝这日心情不错,见她们来了,便招手让姬青坐到她身边来,笑问道:“这阵子在读什么书?”
姬青矜持答道:“回皇奶奶,在读《诗经》,风篇都读过了,开始学雅篇。”
凰平帝点点头,“嗯,不错,这风篇里你最喜欢哪一首?背诵来我听。”
姬青想了一想,便将魏风中一篇硕鼠背了一遍。
凰平帝见他口齿伶俐,落落大方,亦十分满意,春风满面地看着他,“好,好。”
妘萧媚坐在一旁,见姬青表现得好,也颇为自豪,又忍不住瞥了一旁姬燃一眼,见她神情自若,看到妘萧媚投来的目光,也抬眼朝她浅浅一笑。
不一时,有宫人采了花儿来,一个宫人用金盘托着,还有一个宫人怀中抱了一捧,呈到凰平帝面前,请她挑选簪花,凰平帝指了指姬燃,笑道:“燃娘眼光好,叫她挑了给我吧。”
姬燃听罢站起来选了一朵金黄牡丹,走过来给凰平帝簪在发上,随后凰平帝又带了她们,一同乘坐御船,往荷花台这边缓缓行来,看到荷花都已是含苞待放了,凰平帝又命人采了几朵,摆在殿内等着盛开。
在湖上游了半晌,才见凰平帝有些乏了,也是时候回宫歇晌了,于是便又乘船回宫,路上她拉着姬青,不时又问问他平常在宫中都做些什么。
姬青认认真真地将每日的功课都回答了一遍,凰平帝赞叹道:“是个勤奋孩子。”又回头对妘萧媚说道:“你也须时常督促他的功课,少年时最是有灵气,不可懈怠了。”
妘萧媚恭敬起身,低头回道:“是,臣时常进宫检查他的功课。”
凰平帝看了看她,又说道:“只是他小小年纪这样不苟言笑,焉知不是平日思虑过甚,你总在宫外长居,他年幼没有母亲陪伴,也实在可怜,不如你还是搬回宫中来住罢。”
这话说得好似不经意随口一提,但妘萧媚听在耳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她何尝不想将儿子带在身边,只是宫外有许多朝政琐事需要她参与,实在也抛撇不下,但她不好直言拒绝凰平帝,正想着如何答对,旁边姬燃开口了。
“皇奶奶,您还派了不少事务交给妘娘娘处理,她搬回来每日又要出宫也不方便,依我看,不如早给青哥儿赐了府邸,那样她母子二人也可团聚了,若皇奶奶想他了,再接回宫来住上一阵子,也可以。”
姬燃所说的,妘萧媚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总觉得让姬青住在宫里,时常还能让他见见凰平帝,总是见面三分情,但她自己平日里常常宫里宫外的跑,也的确多有不便。
她刚要说话,却见凰平帝点了点头,“也好,虽然惯例是皇子成年结亲才可开府,但事情总有例外。”说完又看着妘萧媚,“等我回去派人选几处好园林,你自己定一个,择日开了府,好叫你母子团聚。”
妘萧媚忙拉着姬青跪了下来,“谢陛下开恩成全,只是他离了宫,不能在宫内陪侍陛下,叫臣心中不安。”
凰平帝摆摆手,“我平常也不大叫他来我宫里,还是让他跟了你出去,安心读书要紧。”
“是,臣谨遵圣旨。”
“平身罢,船上虽稳,也架不住总是这样起来跪下的,青哥儿素来身子弱,等下该头晕了,坐,坐。”
妘萧媚于是拉了姬青站起来,起身时正巧碰上了姬燃的目光,她看着妘萧媚,还是那样娴静微笑着。
妘萧媚此时还是觉得,开府带了姬青在外住好些,要不是有姬燃在一旁劝说,此事必然难成,所以也朝她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随后她们都坐了下来,仍旧赏船外湖景,妘萧媚看了看外面,又回头看了看姬燃,见她此刻正指着一处水鸟同凰平帝一起在看,巧笑嫣然,妘萧媚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是她害死了姬兰,她应该恨她的,但她做不到。
**
金陵城外,江南军中军大营。
姜严著这几日,把妘华广整理的各地分军统帅的出身为人都细细看过了,又把军中上下大小事过了一遍。
也查了中军大营的账目,军饷是月前刚从节度使府关来的,比预定期限迟了两个月才送来,但好歹如今军中是粮饷充足。
她来江南军也有十多天了,原来的江南军都统帅姞高悦一直没有露面,这几日军中竟传起了流言,说这姜帅是在朝中找人脱了罪,想跑过来重建江南军。
说她要把过去在燕东、陇右和蜀中的嫡系将领调些过来,把江南军上下将领统统撤换掉,然后好在江南再立一功讨好陛下,姞督帅是因为不同意她在江南军换将才一直没有露面的。
中军营许多高阶和中阶将领里,也有不少信了这传言的,都不免心中惴惴。
姜严著从亲兵那里听说了这传言,低头一笑,“这姞家老二真是太玩不起了,躲在府里搞这些小动作,有什么意思,等我再去会会他。”
说完走出大营,只带了一个亲兵,骑着马,进城往姞家纯园里来。
说来也是巧事,这日午间姞高悦出门跟几个老友在酒楼吃了个饭,这时候刚坐车回来,一到门口下了车,正好瞧见姜严著在那边也才下马。
两边转头一瞧,都愣了一下,姞高悦心道晦气,他实在不想见姜严著,这下没法子推说不在家了,姜严著见他一脸尴尬,也只当没瞧见,笑着拱了拱手,“我一直没来给老太爷和二世伯请安,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今日终于得闲,看来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姞高悦也讪讪一笑,“我这病了几日,也没去营里,辛苦你跑来一趟。”说着便抬手请她进园。
她们一起走进园子,穿过仪门和外院回廊,正好听见后院传来箫管之声,姜严著听得出来这是姞老太爷在后院听曲儿呢,于是笑道:“看来老太爷今日身子也好些了,不知我能否进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呢?”
姞高悦只好叫管家进去通报,不一时,那管家小步快走出来,说道:“老太爷请姜帅里面说话。”
姜严著点点头,便同姞高悦一起,往姞老太爷的院子里走了进来。
果然一进来,正见到姞老太爷坐在院中大躺椅上,对面是一个人工打造的的小型山泉石潭,此时正有一班笙箫管乐队在那里临水奏乐,姜严著大步走上前,给老太爷行了个礼,“晚辈请安来迟,请老太爷万勿怪罪。”
姞老太爷笑呵呵地伸手叫她起来,“前些日子在床上躺了许久,这两天才见好,我这一把老骨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喽。”
说完正有执事人端来两个绣墩,请姜严著和姞高悦在他身边坐了,姜严著笑道:“我瞧着您老没甚变化,还是硬朗的。”
姞老太爷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回过蓟州了,你家老太太可好么?”
“好,我家老太太临行前还特意嘱咐我了,叫我来了这里,多听太爷教导,不要再生事端,惹得陛下不痛快。”
姞高悦坐在她斜后方,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那一笑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鼻子里喷出些气来,却还是被姜严著听到了,她也没回头,又对着姞老太爷笑道:“只是如今江南军事多,我又才来,许多事情也不了解,竟是闹得头大,这不今日特特进城来,一是要给老太爷请安,二呢,也是想来请二世伯到军中,稳定一下军心。”
姞高悦听她提到自己,皱了皱眉,“稳定军心?怎么,营里有人闹事不成?”
“那倒不至于,只是二世伯长久未露面,军中传出不少流言来,我担心影响士气。从前我在节度使府就闯了祸,如今在江南军,更是要谨慎些才好。”
姞高悦一直没去大营这事,姞老太爷也知道,但他想看看姜严著如何应对,所以也没插手。
如今见她直接找上门来说话,姞老太爷呵呵一笑,“交接也要有个正经交接的样子。”然后看着姞高悦说道:“你莫叫小姜侯为难。”
姞高悦见父亲发话了,只好站起来说道:“是,我明儿一早就去。”
这时姜严著也站了起来,朝他深深作揖道:“军情重要,还请二世伯移动尊驾,现在就随我回营吧。”
第124章 军变
姞高悦晚间本还有场小戏要去瞧, 但姜严著说得这样郑重,又当着老太爷,不好推辞的, 只得说道:“那好, 我进去换身衣服, 请小姜侯稍等片刻。”
等他转身去了,姜严著才又坐了下来, 对姞老太爷笑道:“请太爷放心, 江南军我不过是来代管一管, 是陛下还有件旧案放不下,所以又差了我来, 等这事完了,江南军仍旧奉还。”
82/100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