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下了道口谕:“明日召姬霜入内觐见。”随后又写了道旨意:“以三品侯爵礼为姬梦下葬,赦免姬乡出宗正寺,褫夺皇姓,仍旧改回随其母姓嬴,更名为嬴乡,并发回江南为其母嬴沈姑娘守灵,无诏不得出。”
随后她又想起妘萧媚的遗体如今也送回了京城,还在停灵,遂又提笔写了一道旨意:“以一品国夫人礼仪厚葬妘萧媚,并追封特进,加封太师,谥号文恭。”
刚写完,忽有一宫人急禀:“豫王绝食数日,刚刚殁于北苑了。”
上回从豫王府偷偷跑出去给妘萧媚送信,致使她投水的那名执事人已被姬燃的密探抓到了,人虽已处决,但妘萧媚已死的消息却没能瞒住姬青。
他知道母亲因他自尽了,万分自责,这段时间时常在北苑大闹不休,被宫人从白绫上救下来两回,触壁昏厥又被救回来一次,后来又改绝食,姬燃本打算等大典过后,再去北苑见一见他,谁知道还是没来得及。
她沉默良久,摇头长叹一声:“以侯爵礼,葬于妘夫人身侧罢。”
她处理完这些沉重锁事,顿觉心情十分低落,遂起身离开书房,往后殿姜云璎处看望姬承。
到第二日朝会结束后,听宫人禀道:“先祁王幼女姬霜在提象门外听宣。”
姬燃点点头:“宣她来长信殿。”
过不一时,果然见一瘦弱女子走进殿内,在她面前跪下说道:“臣霜叩拜陛下万福。”
“平身罢,抬起头来。”
她细细端详了姬霜一会儿,见她虽生得单薄,眼神却十分镇定,遂问她读了哪些书,又问了问她对父亲姬山有何看法。
姬霜回答得不卑不亢,恭顺有礼,姬燃点点头:“你是个明事理的,即日起也不必禁足了,王府仍许你住着,田宅也归还一部分给你,你能管理好这份家业吗?”
姬霜颔首答道:“臣一定尽忠尽责,不辜负陛下厚意。”
“好,你跪安吧。”
她看着姬霜慢慢退出殿外,转身走进书房写了一道旨意:“封姬霜为中山郡王,许其破格居住在祁王府旧园,并归还其余五处房产和城外两处田庄。”
写完之后,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登基那天,她祭先皇妣时,在供着历代皇帝牌位的殿内,瞥见了端诚皇太子的牌位,于是提笔又写道:“废端诚皇太子为昌邑侯,撤去殿内牌位,即日起迁出皇家陵园,改葬于侯爵陵寝。”
她落笔起身,走到书房窗边来,远远眺望着窗外的宫殿群,朝着侯爵陵寝的方向,冷冷地自言自语道:“父皇,你就跟你的好儿子,睡在一个地里吧。”
**
兖州。
新帝登基的消息近日传遍了神州大地,连兖州深山中也听说了这件大事。
姒孟白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寺中静修,虽然不久前听说,一直在附近搜寻他的禁军士兵都撤走了,但他也还是不敢贸然下山,每日只是托人到山腰处看看是否仍有人在追他。
他并不知道,后来上山搜寻他的那些禁军士兵,其实是姜严著派来找他的。
这日听闻新帝登基,他反复同那个刚从外面回来的僧人确认:“果真是晋王登基了?”
“千真万确,我在山脚听人说的,大家都看到镇上贴了告示了,晋王殿下先被封为皇太孙,上月先帝驾崩,皇太孙继帝位,为贺新帝登基,减了几处州县赋税徭役,咱们这儿也有份。”
后面半句减赋税的话,他没听进去,心里想着既然晋王已经登基了,那姜严著此刻必定也在洛阳。
看来果然祁王已倒,所以追拿他的人才会撤走,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担心起来,消失了这几个月,她恐怕已经把自己给忘了,若新帝登基一高兴,赐她一个新婿什么的……坏了。
他也不顾那僧人絮絮叨叨地讲什么新颁布的法令,快步转身回到自己禅院就要收拾东西,那人也跟着来到小院门口,见他里里外外地忙着收东西,问道:“公子这是准备去哪?”
他收着东西没有抬头:“我要回洛阳了。”
那人点点头:“也是,如今改天换日,天下太平,再没有追兵了,公子可以放心下山了。”
他收到一半,想到还要先去跟收留他的住持告别,遂拿了几本素日抄的经书,正往佛殿走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门。
一旁扫地的老僧走过去打开门,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身着一袭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朝那老僧拱了拱手:“法师好,我从洛阳来的,要到宝刹寻一位故人。”
姒孟白听到背后这话,忽然愣在佛殿前,这不是一直叫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吗?
他怔怔地回过头,果然见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面庞,此刻她额间微微沁着汗珠,几绺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鬓间,可知是跋山涉水而来。
那老僧问道:“不知这位檀越要寻什么人?可有名字?”
此时姜严著一抬眼,也看到姒孟白正回头望着她,两下相视片刻,她轻轻一笑:“不劳法师,我已寻着了。”
第149章 小住
姒孟白走到寺门口来, 只觉得面前这一幕有些不真实。
姜严著看着他笑道:“走山路累杀我,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他忙抬手请她进来,将她带到自己的禅院内, 请她在禅房中坐了, 转身将旁边书房里烧水的小炉子和茶壶拿进这边禅房里来。
外面的僧人见状都远远走开躲避去了, 但他还是走到外面把小禅院的院门关了起来。
姜严著跪坐在蒲团上,抬头打量这间禅房, 见房中通屋铺着叠席, 东边墙上挂着一副手抄心经, 西侧墙边一个通顶大柜,屋中间一张矮桌, 再无别物,甚是素净。
因屋内桌边原本只一个蒲团, 姒孟白去拿茶杯时, 又将书房里的蒲团拿了过来,放在桌边, 随后在姜严著身旁坐了下来。
他知道她口渴, 所以先倒了杯温水给她,等她一饮而尽后, 才倒上热茶,见她慢慢喝着, 他说道:“这里偏远,难为你找得到。”
姜严著摇摇头:“没想到你阿姊捐建过这么多庙宇, 我也只是猜你可能在这一片,找了七八处古刹, 才寻到这里来。”
听说她花了这样多功夫才找到这里, 姒孟白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见他没说话,姜严著托腮歪头看着他:“躲在深山里,叫我这一顿好找,是在怨我么?”
“没有怨过你。”
“真的?”
见她不信,他有些急了:“当然是真的!从万安寺出来之后,一直有禁军的人在追拿我,我担心给你添麻烦,所以才辗转躲到这里,山里消息闭塞,我也是才知道晋王已经登基,正准备收……”
话没说完,他的嘴被一个轻轻的吻堵上了,他先是一惊,随后伸手往前回应,却因没坐稳,整个人带着姜严著一起倒在了叠席上。
她用手撑在席上,低头看他:“嗯?这么心急?”
他耳尖通红,抓住她正要往下探的手:“等一下,寺庙里……不好吧?”
她翻身坐起来笑道:“想些什么呢?不过帮你整一整衣襟。”
随后她喝了一口茶又说:“收拾收拾,明天我们下山。”
姒孟白才想起来他方才原本是要去向住持告别的,遂起身拿起那经文跟她说了,她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哦对了。”她叫住他,“这里有热汤么?我想洗澡。”
姒孟白回头温柔一笑:“好,我回来了就给你烧水。”
等走出门没多久,他突然又折返回来,看见姜严著正站在墙边端详那副心经,见他又回来了,歪头问道:“怎么?”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担心这可能是个梦,眨了眨眼:“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
她噗嗤一笑:“这荒山野岭的,我能跑哪去?快走吧。”
等他告别了住持回到禅院,果然见她还坐在屋里,于是走到旁边汤室里去烧水。
此时已过冬至,山上比山下更冷一些,他担心她受凉,搬了三个火盆提前将汤室烘得热热的,又把水烧好晾到合适泡汤的温度,才叫了她来。
姜严著在山里奔波了这几日,也的确累了,躺在汤盆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晌,才悠悠走出来。
汤室与禅房是通着的,两边都放了炭盆,所以十分暖和,她穿了姒孟白的一件素袍,走到这边看见他正在叠席上铺被褥。
她一面擦头发一面看着他忙活,姒孟白回身见她洗完了,笑道:“汤捂子我放在被中暖着,一会儿等你睡下时就不冷了。”
她看了看那铺盖,应该是他平日自己睡的,宽窄也只容得下一个人:“我睡了你的铺盖,你睡哪里?”
他朝外面指了指:“书房席上有个软垫,我合衣睡一晚无妨。”
她想了想:“你把炭盆都搬到这屋里来,那边此刻岂不是冰窖一般?”
他倒是没虑到这里,却见姜严著已经擦干了头发,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拍了拍旁边的褥子:“来吧,挤一挤,我保证不乱来。”
他本想说“佛门清净地,怕那边僧众知道了不好。”可是这边小禅院独门独舍,他睡这里还是睡书房也没人知道。
他踟蹰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到汤室也洗了澡出来,却发现姜严著已经睡着了。
他坐到边上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深山之中最是幽静,姜严著感觉自己有好久没睡得这样舒服了,黑甜一觉到天亮,醒来时正好姒孟白也刚睁开眼睛,两个人拥在被中,相视一笑。
旁边佛殿中已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她两个换好衣服,准备出来跟众人告别下山。
出门前,姒孟白看了看姜严著,昨日那种不真实感,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了,他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抱住她:“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姜严著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怎能任我的财星流落在外?”
等出来告别了住持,她两个又到正殿给姒孟言的牌位上了三柱香,拜完才被众人送出寺来,住持还特意叫了两个僧人,直送她们到山脚方回。
姜严著来时骑的追风马,被她寄放在离山脚不远的一个小镇客栈内,她想等寻着了姒孟白,可以在这里休整两日再出发,所以事先包下了客栈后面的小院。
这两日小院已有人收拾干净了,她们来时,见这里四处宽敞整洁,又远离人烟,是个十分幽静惬意的所在。
姜严著看着姒孟白把行李整理好,一样样放在柜中,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胳膊:“我瞧你瘦了些,倒显得精壮了,在寺里也需要干活吗?”
姒孟白点点头:“他们原本不让我干活,可是常日无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帮着挑水砍柴,生火煮饭也学了一些。”
她听了笑道:“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大老板,在寺里做了半年烧火小子,也是不容易。”说完她又走上前在他腰侧捏了一把,“既学会了干粗活,体力一定也进益了。”
姒孟白看着眼前这张朝思夜想的脸,喉结微微一动,凑上前深深吻住她的唇,这时窗外缓缓飘下寂静的雪花。
她两个在镇上住了两日,不想这雪越下越大,姜严著看着外面的积雪,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里再等两日雪停再走。
这天,她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许多红梅,是姒孟白替她在院子里折的,她拿着把剪刀修剪枝条,准备一会儿插瓶赏玩。
这时姒孟白从外面走了进来,掸了掸斗篷上的雪,随后脱了外衣,走过来递给她一只白瓷瓶,神情有些骄傲:“镇上只有一家卖瓷的,就剩了这一个白瓷瓶,旁边还有个人想要,我加钱买回来了。”
姜严著看着他笑道:“一本万利的孟老板,什么时候做起赔本的生意来了,还主动给人加钱。”
他在一旁坐了下来,看着她修剪枝条,想了一会儿,问道:“这次翻山越岭来找我,对你来说,不也是赔本的生意?晋王登基,你一定也忙,来兖州一趟,又得耽误多少正事?”
她轻轻一笑:“你也是正事。”
“那这次还是为了生意的事才来找我的吗?”
姜严著放下剪刀看着他:“怎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市侩,非得为了钱才来找你不成?”
“如果跟钱无关,那你看中我什么?”
她想都没想:“看中你脸蛋好看。”
“就只是脸蛋好看?”
“身上也好看。”她说完似乎是不经意般往下瞟了一眼,“粉粉嫩嫩的。”
“……还有别的吗?”
“还有舌头也很灵活,让我很舒服。”
“?”
姜严著一面说一面开始把修剪好的红梅枝条往瓶子里插,听他没说话,转过头来看他:“怎么夸你两句脸红成这样?”
“这是夸吗?这是调戏,一句正经话都没有。”
看着他满面通红地站起身来,走到里间更衣去了,姜严著低头一笑,接着摆弄那几支红梅。
在镇上的时间过得很快,五日后雪终于渐渐停了,她两个难得有这样闲适自在的时光,又无甚拘束,所以整日只在房中饮酒取乐,耳鬓厮磨,交肩叠股,诸多缱绻之态不能尽述,竟呆得有些不愿动身,所以雪停后,也并没着急上路。
她们一连在镇上盘桓了十二日,眼看着快要到年下了,才不得不动身。
姜严著在镇上给他买了匹马,两个人踏雪北行,姒孟白问道:“不是回洛阳?”
她扬着马鞭朝他莞尔一笑:“回蓟州过年,顺便带你见见我大祖母。”
蓟州这一年为贺新皇登基、燕王复位,准备了许多隆重庆典,她们回城这日,远远的就见到城墙上许多彩旗飘扬。
因凰平帝遗诏有言,生死皆天意,不可令民众过度哀悼,所以全国祭奠仅一个月即止,此刻出了丧期,蓟州城里许多街口已摆上戏台。
她两个进了城,正往舒园走着,路过朱雀街口,姜严著忽然瞧见那边有个戏台子正在演角抵戏,台子边上的旗上写着三个大字:善义班。
姜严著走过去看了看,笑道:“镜娘这生意做得大呀,戏台子都搭到我家门口来了。”
正说着,忽见一个明艳女子从台子后面走出来,跟一个做经纪的娘子说着话,正是鸾镜儿。
她一抬头看见姜严著,也愣了一下,随后走上来一把抱住她,喜道:“你可跑到哪里去了?我往舒园去了两遭,都说你没在,我只当是她们哄我呢。”
随后她又看见姜严著身后站着个年轻男子,笑道:“呀,孟老板!你总算是露面了!”
姜严著问道:“这大过年的,你怎么到蓟州来了?”
鸾镜儿在她身边低声说道:“皇上托我给你带个东西。”
她会意点点头:“走,回去再说。”
鸾镜儿回身拿上东西,跟着她两个一起到了舒园,先拜见过老太太等众,才来到姜严著的院子,她们几个在书房的榻上坐了,喝茶闲话。
鸾镜儿递给她一个精致锦盒,她打开一看,是个小珠串,五颜六色大小各异,一派天真质朴,她笑道:“这一看就是承娘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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