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楚哲忍不住问。
国公爷又是一声长叹,饮了一口茶水:“后来,我家音音与楚玉书私定终身,两家因此也结下姻亲,但老夫到现在都敢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老夫从未想过用儿女的亲事来做党争的筹码,他俩成亲是因他俩相爱。”
楚哲蹙紧眉头,继而又微微舒展:“如此便可理顺了,国公府与侯府一旦结亲,誉王党必然会怀疑,侯府会因这门亲事而倒向太子党,故尔他们要下手破坏掉这桩姻缘,而杀死我母亲便是破坏两家关系最好的手段。”
国公爷又抹了抹眼角:“没错,这便是我怀疑音音死得不简单的原因,自她死后,我周家便不再与楚家有明面上的来往,而楚玉书也在扶正了柳氏后,渐渐倒向了誉王党。”
楚哲握紧了拳:“柳氏定然就是当初誉王党安置在侯府的棋子。”
国公爷再次饮了一口茶,语气哀伤:“这一切都只是推测,并无半点真凭实据,何况,当初的誉王早已成为龙椅上的皇上,哪怕你真查到了什么,谁又会支持你将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臣子拉下马?孩子,难啦,这也是老夫不想你去趟这趟浑水的原因,如今大局已定,你也是皇恩裹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且将精力放在公务上,来日不靠那楚玉书的封荫,自己去封侯觅爵,这才是正途。”
楚哲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之后再次伏身而跪:“让外祖父如此担心,是外孙不孝。”
国公爷抹了一把泪,拿起小案上的糖葫芦,发狠一般咬下一颗,“嘣嘣”地嚼起来。
他虽已年逾古稀,却向来牙口好,不只吃得动糖葫芦,连硬绑绑的核桃也能一口咬破,他一边嚼一边叮嘱:“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已经管不动了,我知道不只你在查大理寺那件案子,连子炎也偷偷参与了,老夫如今深居简出,在朝中帮不上你们什么,唯愿你俩都能活得好好的。”说完又有混浊的泪从苍老的眸中涌出,一颗颗落到了抖动的白须上。
楚哲听得心头一热:“外祖父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护好子炎。”
话刚落音,便见屋内的帘子被高高打起,周为阔步入得屋内:“谁要你护了,我自己就能护好自己。”说着扭头看向国公爷:“祖父你放心,我俩都会好好的。”
国公爷含泪一笑:“如此,老夫便稍许放心一些。”
从无忧阁出来,楚哲阔步走在前头,周为跟在后头。
“喂,你能不能走慢点,我俩的事还没完呢。”
楚哲步子一顿,扭头看他:“你还想怎样?”
周为一挥膀子:“你还没正儿八经向本公子道歉呢,等你道完歉了,本公子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楚哲斜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打架那日,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是你自己要揪住不放。”
周为脑袋一偏,想了想:“道了歉?我咋没印象了,罢了罢了,本公子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了。”说着跟上楚哲的步子,话题一转:“你当真要去查姑母的死因?”
楚哲没应他,走出一段路后才停下来,答非所问,“伯爵府命案里那个朱元香死于喉头风,此症是因食用庵波罗果所引发,也是因个人体质所决定。”
“这么说不是谋杀?”
“是不是谋杀还说不定,倘若是谋杀,定然是对朱元香的生活习性相当了解之人,你先去调查下她生前的婢子、乳母之类。”
“行。”周为点了点头,“我这儿还有个消息,那个忤作赵远的母亲,曾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太后乃当今皇上生母,赵远成为誉王党的棋子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楚哲沉着脸:“如今真相虽已在眼中,却无丁点真凭实据,我们得一步步去攻。”说着又看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喂,你还没说要不要去查姑母的死因呢。”
楚哲压根没应他,转身钻进了门外的马车里。
第45章 偷看
回到云溪苑后, 楚哲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正房。
邹伯想送饭也不得入内,提着食盒在门外长吁短叹:“世子, 人是铁饭是钢, 你都两顿没进食了,好歹吃点儿行不行?”
屋内静悄悄的,压根儿没人应他。
邹伯无奈摇头,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瞪着眼干着急,那食盒里的饭菜是热了又凉, 凉了又去热,折腾了大半日, 正房的门却仍是原封不动。
玉儿的消息一向灵通,一回屋就忍不住在主子面前絮叨:“也不知正房发生了何事, 听后厨的婆子们说世子今日还没进食呢, 可把邹伯急坏了。”
姜欣然微微一惊:“邹伯说了什么没?”
玉儿摇头:“听说邹伯也弄不清情况,反正跟着一通瞎着急, 楚世子那人也是, 成日里板着脸, 话也少,弄得下人也跟着战战兢兢的,全靠猜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来行事。”
“你且慎言。”姜欣然斜了她一眼。
玉儿赶忙捂嘴不说了。
姜欣然则轻倚在软榻前,捧书阅读,读着读着又开始走神, 世子不进饮食八成就是心绪不佳,那他心绪不佳的原因, 会不会是由于自己昨晚提到了他眼睛不辩颜色之事?想来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如此不安地度过了一晚, 次日起床梳洗完毕, 正欲用早膳,便见邹伯急匆匆入得屋来:“姨娘,不好了,世子生病了,浑身烧得跟火炭似的,好似都不认人了。”
姜欣然神情一震,立马从案几前起身:“那赶紧让丁秋生去请医官。”
邹伯苦着脸:“世子从小到大便不让医官碰自己的身体,老奴也是一时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来找姨娘想办法。”
“不准医官碰自己的身体?”姜欣然略略一思量,这可不就是怕眼疾被人识穿么。
她也顾不得用早膳,随手披了件外衣往屋外走:“我先过去看看。”说着与邹伯一道朝正房的方向快步行去。
楚哲一连几夜不得安枕,再加之母亲的死因在心底形成的郁结,一下子就病倒了,高烧不止,浑身发冷。
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侯府,母亲拿着颜料盒在教他识颜色,但他一样也不识得,母亲绝望地捂了嘴哭,哭得整只手都被泪水染湿了。
他只得扯住母亲的衣袖哀求:“母亲,你别生气,别生气了。”
不对,是母亲扯住了他的衣袖,此时母亲已饮下蘑菇汤,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叮嘱他:“别让……你父亲失望……”
那是他最为悲痛而绝望的时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母亲、母亲……”楚哲闭着眼,在枕上喃喃自语。
床榻前的姜欣然轻唤着:“世子,你醒了吗,世子?”
楚哲毫无反应,仍在喃喃地唤着“母亲”。
即使是在大白天,屋内仍是窗扇紧闭,床头还燃了一盏烛火。
昏暗的光亮下,床上的男人面色微微发红,刀削一般的五官看上去柔和了不少,这个被皇上倚重、行事果断、在朝中人人尊崇的楚大学士,此时好似已脱下身上那层无形的冷硬的盔甲,变得如孩童一般脆弱无助了。
姜欣然本对他还隐隐存着怨气,见到他这般,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虽出身卑微家道贫寒,但这世间好歹还有爱着她的母亲,以及细心养育过她的姑父姑母,而楚世子虽出身显赫,却是母亲早亡、父亲疏离,除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疼着他,便是再无所依了。
人活着,不论富贵贫贱,皆是各有各的难处,姜欣然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邹伯见其叹气,心里一时又焦急了几分:“姨娘,要不要通知侯府那边?”
姜欣然看了几眼楚哲的面色,又伸手探了探他额际的温度,“世子不过是染了风寒,我先给他冷敷一下,你再让后厨熬点风寒病人常喝的汤药,看世子能不能好转,若是能好转,自然就无碍了,若是不能好转,再去通知侯府也不迟。”
邹伯点了点头:“也是,若贸贸然去通知侯府,怕是又要惊着老夫人了,老奴这就去熬汤药。”说着便提着一条瘸腿去了后厨。
姜欣然则端来水盆,将巾子打湿了给楚哲冷敷。
不只要敷额际,还得要敷手臂、前胸,腿。
两人虽没有男女之实,却早就破了男女大防,一床共眠过,且还在生死之际相拥过,故尔当姜欣然扯开楚哲胸前的衣襟给他冷敷时,心头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反而是行事干脆,举止磊落,毕竟救人要紧。
如此一直折腾到夜间,虽楚哲没醒来,身上的烧却慢慢退了下去。
姜欣然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饭也没吃几口,只想找个地儿睡上一觉才好,但眼下也不能擅自离开,毕竟楚世子还在床上病着呢。
她瞄了眼床榻,寻思着能不能靠着床沿眯一会儿,后又想到,上次给他疗伤,便是靠着床沿时发现了他的黑络子,因此还被责骂了一顿,这次还是不沾他的地盘为好,免得又发现他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姜欣然朝屋内环视了一眼,发现除了太师椅能让人舒服地靠一会儿,便再无别的安寝之处了。
她费了老鼻子劲,将又沉又结实的太师椅移到了距床三尺之处,继而歪着身子窝了进去,迷迷糊糊地就这么睡着了。
半夜子时,楚哲终于醒了,在枕上偏过头,一眼就瞥到了歪在太师椅里睡觉的姜欣然,他眉头微微一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呢,不然这女人怎会半夜出现在他的房中。
头有些痛,他抬手扶了扶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生病了,人家许是在这儿照料他。
楚哲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头一看,猛地发现自己衣衫大敞,前胸与腰腹赫然露在外头,他一时面露窘色,连忙系紧了衣衫,气恼地指着姜欣然:“你……”竟敢解他的衣衫!
太师椅上的女人睡得正香呢,压根儿就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楚哲无奈一叹,提腿下了床。
屋内的烛火闪了闪,火光在寂静的夜里暗了几分,楚哲拿了剪子将烛芯剪去一截,那火光便如泼了油一般霎时亮堂起来。
他去茶台倒了杯茶水,一口饮下,缓了缓,神思总算清醒了些许,头也不似先前那般又痛又沉了。
随后他行至太师椅前,想将姜欣然推醒,让她回屋去睡,但伸出的手却在触到她的衣衫前顿住,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她睡得实在太香了,微微侧着身体,脑袋搁在椅背上,一张白皙的小脸在烛火映衬下显得愈加柔和而清新,眼睫长而卷,像把小刷子似的覆在眼下,鼻尖挺翘,唇饱满而润泽。
他滚了滚喉头,想到那次水下的接触,面上不由得浮起一层薄红。
随后他抿了抿唇,忍不住将目光偷偷下移,落到她的领口处,斜斜的交领上方露出她颈部的一小片皮肤,白皙、嫩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从领口再往下……
他不敢再看了,全身又在发烫了!
楚哲果断地收回目光,暗暗吸了口气,轻唤了声“姜欣然”。
姜欣然压根没反应,她一向贪睡,今日又劳累了一番,这一觉睡下去怕是轻易不得醒来。
楚哲看了眼漏刻,夜还长着呢,他上前一步,躬身将她从太师椅上抱了起来。
姜欣然好似有觉知一般,脑袋一偏,便毫无戒备地窝在了他怀里,如同一只软弱无骨的小猫似的。
楚哲唇角轻轻扬起,继而紧了紧手臂,提腿将她抱到了床榻上,并轻轻盖上了被褥。
待她躺好,他仍站着未动,躬身去细看她的睡颜,还好奇地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刮了刮,女子的肌肤果然如凝脂般细嫩,与男子的肌肤全然不同。
姜欣然感知到了脸上有些痒,闭着眼用手捞了捞,继而一个翻身,面朝里睡了过去。
楚哲哑然失笑,拿了件外衣,自行靠在太师椅里去睡了。
姜欣然第二日醒来时已过了卯时,太阳都钻出云层了,她舒爽地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顶着一头凌乱的发从床上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玉儿?”她揉了揉眼,语气慵懒地唤着。
但屋内无人应她。
她又扯了个哈欠,这才正儿八经地睁开眼,印入眼帘的竟是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的世子爷。
姜欣然恍如被人敲了一闷棍,惊得差点失了魂魄:“世……世子,你怎会在此?”
楚哲戏谑一笑:“姜欣然,你好生生看看,这可是我的屋子。”
姜欣然抬眸看了几眼,大惊失色,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本是在照料病人的,没成想她竟占了病人的床,而把病人挤到太师椅上去了。
“是奴一时忘形睡过头了,是奴僭越了。”她快速提腿下床,冒冒失失行至楚哲跟前,顶着凌乱的发低头认错:“奴并没想要睡世子的床,奴……”
她突然一怔,一脸茫然地看向楚哲,她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莫非是世子抱上去的?
楚哲似乎一眼瞧出她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应道:“我只是觉得你在太师椅上的睡相实在太丑,故尔将你搬到了床上。”
是“搬”,而不是“抱”,用词不同,果然就没那么尴尬了。
姜欣然暗暗松了口气:“奴下次再也不敢这般放纵了。”说着又抬头看他:“世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悠闲的用手指敲击着太师椅的椅背,一下又一下的,那手指修长、莹白,温润如玉,当真是好看得很。
“无碍了。”他短短回了三个字,随后抬起桃花眼看她,眼里的光悠长悠长,好似别有深意一般,语气也不急不徐,“你先去洗漱,用膳,之后再来正房,我有话与你说。”
姜欣然心口一紧,不知这楚世子又有何事要与她说,嘴上却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第46章 讨好
待姜欣然收拾妥贴用完膳再到正房时, 楚哲已换了身常服坐在茶台前,正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奕, 今日休沐, 难得他生了一场病后还能再歇一日。
姜欣然进门后福了福身,站在了他面前的空地上。
楚哲脸上带着病愈后的苍白,神色沉静, 抬手将棋子轻轻放进陶罐,又不急不徐地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犹疑地开口:“昨夜……辛苦你了, 你可以向本世子提一个请求。”
姜欣然一脸懵,世子叫她来就是为了向她表示感谢?
楚哲看了她一眼:“你若暂时提不出什么请求, 也可再等一等,待你想起来了, 再提。”
“世子。”姜欣然垂下眉眼, 双手却在袖中暗暗卷起来,“奴曾说过, 奴想立女户单过, 若是世子愿意成全奴, 奴必感激不尽。”
自从重回云溪苑,她几乎每天都在苦想未来该怎么办的问题,她总不能一辈子与楚世子处于这种虚假的关系里吧?他会不会放她走,又会何时放她走?
今日既然楚世子让她提请求,她得抓住机会。
楚哲好似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请求, 再次饮了口茶水,声音有些暗哑:“我暂时还不能满足你这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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