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沈又容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问道:“王府里可有凤仙花?”
白烟想了想,“这时节,府上纵是有,也不好了。王妃若要,我叫人去外头寻。”
沈又容点点头,道:“也不必太急,早晚送了来就是。”
白烟应了一声,即刻出了屋子,在二门边叫了一声。
外边跑来个小厮,白烟道:“有个好活计交给你,你去外头,寻些好的凤仙花来,要千重瓣,颜色好的。”
那小厮答应着,白烟道:“休要懒怠,快快去办,办好的,有你的赏。”
那小厮又应了声,“姐姐放心,保管给您寻了来。”
次日一早,纪琢陪沈又容吃完饭,便出门去了。
沈又容在里间榻上歇着,她昨日走了一天,今早起来双腿还酸酸的。画眉端着茶进来,道:“外头好漂亮的花儿,谁寻来的?”
沈又容听到,便起身出门,一行人都来出来看。只见外头廊上摆着好几盆凤仙花,开的重重叠叠的细小红花缀在绿油油的叶子里,好看的紧。
沈又容笑道:“这么好看,做个盆景也不错,倒不好拿来染指甲了。”
白烟这会儿从那边过来,瞧见她们都围在这里,笑道:“我才说要回禀王妃,凤仙花已经寻得了。”
“这差事办得好,”沈又容道:“说与杜鹃去领赏罢。”
白烟笑道:“既如此,我替下头跑腿的小子们谢过王妃了。”
画眉忙忙地寻了白矾,屋子里,杜鹃打了水给沈又容洗手,白月正挑拣着凤仙花瓣,那白纱裹了,加上白矾碾成花泥。
主仆几个有说有笑的给沈又容包指甲,画眉说起之前瞧见的,往指甲上撒金粉贴花样,白烟白月听着好奇,也乐意试试。
等到天色黑透了,纪琢才踏着夜色从外头回来。大约是朝中事情繁多,纪琢素来平静的脸上都带出几分郁色。
踏进正院,院中灯火通明,上头几间房舍亮着灯,从窗户纸上映出沈又容的身影。纪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脸上哪还有半分烦躁之意。
他抬步进屋,里间榻边丫鬟们围着沈又容。沈又容身着一件水青色的褙子,臂弯中一条玉色金丝绘花的披帛,正笑意盈盈地朝这边望过来。
纪琢走进里间,丫鬟们行了礼退出去。沈又容下了榻,亲自捧了盏甜白瓷的茶碗送到纪琢面前。莹白的瓷器边,一抹嫣红,凝在沈又容指尖。
纪琢伸出手,却没有接那茶碗,而是直直攀上沈又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沈又容手心发痒,道:“你快接呀,一会儿要摔了。”
纪琢接过她手上的茶碗放在小几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反复看着她一双手,道:“这是你今日染的?”
沈又容点头,道:“芝麻叶子包了一天呢,不仅指甲,手指头都红了。”
纪琢抬眼,看着灯下的沈又容,道:“好看。”
沈又容抿起嘴笑,问道:“用饭了没有。”
“在外头用过了。”纪琢这会儿哪还有用饭的心思,他拉着沈又容的手,道:“今日疲累,要早些洗漱休息才好。
沈又容不疑有他,道:“去屏风后头洗漱罢,留着有热水呢。”
她让开身,叫纪琢去洗漱。纪琢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同我一起?”
“你胡说些什么……”沈又容话没说完,就被纪琢拽进去了。
夜色渐深,沈又容散着头发,穿了件玉色绸衫子,坐在妆台前梳头。纪琢懒散的倚着床头,长发如缎子般散在身后,其慵懒闲适,几堪入画。
他含笑看着沈又容,沈又容脸颊微红,却不看他。
丫鬟们低着头进来收拾满地的狼藉,沈又容瞧见那地毯,问道:“不能要了?”
丫鬟们答:“泡了水,即便是用,也得刷洗过再看。”
里间铺的是一张卞绣红地莲枝花海水纹边地毯,莲枝纹绣的繁复华丽。只是洗漱洗出了一地的水,地毯被水一泡,乱糟糟的,想是不能用了。
沈又容有些可惜。
纪琢哼笑一声,道:“一张地毯而已,何至于。”
沈又容不理他,只道:“刚铺上的呢。”
纪琢起身,站在沈又容身后,捻起她一缕头发,道:“你求求我,我给你个更好的。”
沈又容打掉他的手,别着头不说话。
纪琢继续逗她,含笑的声音仿佛能钻进她心里似的,“求不求,嗯?”
“不求,”沈又容拿他的话堵他,“一块地毯而已,何至于。”
纪琢笑出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地毯,这是我家王妃娘娘刚铺上的地毯,宝贝的很呢。”
沈又容哼了一声,起身站到窗口去了。
纪琢披了件外衫,走到外间,吩咐道:“叫人送几样小食过来。”
白月领命去了,纪琢对白烟道:“你去叫长鸣,让他寻一块莲枝花红底的地毯来。”
白烟称是。纪琢拢了拢外衫,又问道:“凤仙花谁给王妃寻来的?”
“是外头园子里洒扫的,叫元生。” 白烟说着,拿出一包花籽,道:“这也是元生寻来的,说是好种子,明年长出来还跟今年的一样漂亮。”
纪琢点点头,道:“做得不错,在花园子辟个地方出来,专种凤仙花,叫元生仔细照顾着。”
白烟忙道:“奴婢替元生谢过王爷恩典。”
纪琢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王府里人送上来的,不拘是花鸟鱼虫还是衣食古玩,凡是能叫王妃喜欢的,都有重赏。”
“是。”白烟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纪琢点点头,重新回到里间。白月提来几样粥食,纪琢与沈又容对坐着,一面吃东西,一面低低的絮语。
一入冬,京城便下起了雪,雪花大似鹅毛,一夜过后,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立冬那日,宫中设家宴,皇室宗亲都请到了,沈又容自然也得去。
画眉搓着手进了屋子,道:“外头雪那么大,到处白茫茫的,偏偏这个天要入宫。”
沈又容穿好衣裳,杜鹃拿了个掐金铜丝手炉,道:“也不独咱们一家出门,外头马车预备好好了没有?”
门口婆子回道:“预备好了。”
于是杜鹃四个丫鬟撑着伞扶着沈又容,一路送进轿子里。
轿子里倒还暖和,早有人预备好了点心热茶,炭火也烧得旺旺的。沈又容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往外头看,路上行人不多,大雪纷纷扬扬,路都要看不见了。
沈又容入了宫,先去拜见皇后,此后去见宸贵妃,刚到宸贵妃宫里,外头就来了个宫女,说淑太妃那里宴会已经备齐了,请宸贵妃和摄政王妃过去。
沈又容微微有些惊讶,“淑太妃宫里?”
沈清妍抚了抚发髻,道:“宫中可不以淑太妃为尊?是她前头说的家宴,自然都在她那里。”
沈清妍走到沈又容身边,道:“还有一件,今日还是惠妃的生辰,你可备了礼?”
“惠妃的生辰,”沈又容道:“我记得她是夏天里的生日。”
沈清妍嬉笑道:“人家是贵人,生日自然挑着好日子来。”
“这……”沈又容觉得好笑,又想一想淑太妃道:“今日是惠妃的生辰,太妃偏选这一日办家宴,是给她张脸呢。”
沈清妍点点头。
“怪不得,”沈又容道:“我刚从皇后宫里过来,皇后看起来可不大高兴。”
沈清妍道:“惠妃怀有龙胎,人又轻狂,皇后很不喜欢她。”
两人一起为往外走,沈清妍问道:“你还没说呢,可给惠妃备了礼。”
“我料到今日要见些小辈,所以被了些金银玉器,到时候匀一些出来就是了。”
沈清妍点点头,“就这么着罢。”
淑太妃宫里已有不少人了,上头淑太妃带着惠妃,一旁坐着面色淡淡的皇后。底下都是宗亲,公主郡主,王妃世子妃,正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话。
一见沈又容进来,众人忙起身过来见礼,笑道:“这就是端王叔的新妇了?侄女见过婶子。”
沈又容笑着回礼,又将预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端王辈分长,与沈又容一辈的女眷都已经是淑太妃这个年纪的了,见了沈又容并不为难,大多带着欣赏的态度。
小辈里头有乐得讨好端王的,有因着年纪相仿所以亲近的,也有与沈又容相熟的。一时间沈又容身边簇拥着人,风头倒压过了淑太妃和惠妃。
“都别站着了,”淑太妃不咸不淡道:“入座罢。”
众人这才重新入座,大长公主笑着问淑太妃,“我早就说你这个侄女是好的,咱们皇家这么多宗室子弟,就一个端王最是出色,正好与她相配。”
淑太妃淡淡笑了笑,道:“端王妃是个好的,嫁给端王倒与哀家没什么干系。”
淑妃原先是很喜欢沈又容的,那是建立在沈又容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儿子能当皇帝的基础上。如今她倒好,成了自己的妯娌,伙同端王架空皇帝。如若不然,皇帝也不会迁怒自己,迟迟不立自己为太后。
第56章
淑太妃这话一出,不少人往沈又容那边看去。只见沈又容面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淑太妃的话一般,只端正地坐在席间。
“姨母这话说的不对,”惠妃娇笑着道:“我在家中时就听说姨母对又容妹妹十分疼爱,多次宣又容妹妹入宫聆听教诲。又容妹妹出落得如此端庄大方,总有姨母几分功劳。”
淑太妃做妃子时那么疼爱沈又容,沈又容却不声不响跟端王勾搭在了一起,叫谁听着不说她狼心狗肺呢。
众人悄悄地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笑了笑,抬眼看向惠妃,道:“惠妃娘娘,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婶子,可不该说什么姐姐妹妹的。”
人群里当即有人笑出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沈清妍轻咳了一声,面容肃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又去看惠妃,惠妃神色青白不定,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淑太妃面色也不好看,瞥了惠妃一眼,嫌她不够伶俐。
“咱们也别在屋子里坐着了,怪闷得慌的,去御花园里罢,戏曲已经备齐了。”淑太妃起身,领着众人往御花园的戏楼里去。
二层高的戏楼,楼台视线宽阔,正对着搭好的戏台子。淑太妃带着惠妃,前头太监提着香炉,身后拥着若干宫女,在上首坐下。
沈清妍与沈又容的位子偏一些,两人都没有在意,沈清妍还道:“正好,方便咱们两个说话。”
姊妹两个挨着坐下来,戏楼里虽有炭盆,但是楼台开阔并不挡风。沈又容坐的地方刚刚好是个风口,她与沈清妍说了几句话,便觉得有些受风。
沈清妍见了,一面对杜鹃道:“去我宫里拿几个手炉过来。”一面把自己的手炉递给沈又容,道:“你先用我的罢。”
沈又容接过手炉,笑道:“偌大个皇宫,还缺两个手炉么?”
沈清妍摇头,面色鄙夷,道:“你就是去要,人家也未必给你。都是些磋磨人的小伎俩,不入流。”
沈又容看了看前头的淑太妃和惠妃,不只是可惜还是厌烦,道:“她们两个倒好的跟一家人一样了。”
“本宫自怀有身孕之后,总是不舒坦,吃不好也睡不好。”惠妃道:“夜里睡下时,肚子里的孩子时不时就踹一下,扰的人不得安睡。”
淑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闹腾点好,胎儿有力气才会闹腾,正说明了小皇子身体康健。”
“是呢,”有命妇接着道:“我怀世子那会儿,也是没日没夜的闹腾,过后生下来的孩子果然健健康康,小牛犊子一样。”
淑太妃和惠妃都笑了,淑太妃眼睛淡淡一转,落在沈又容身上,笑道:“端王妃成婚也有好几个月了,怎么这肚子里还没有动静?端王殿下年岁不小了,早些绵延子嗣要紧。”
沈又容笑了笑,道:“有劳太妃娘娘关心。”
她只这么说了一句,再没有别的话,那些等着看她怎么应付的人等来等去不见下文,只好去看淑太妃。
淑太妃也没想到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冷笑了一声,道:“听说端王妃闺中时身子就时常不好,如今嫁入了端王府,还是要尽早找太医看看,若是真的与子嗣有碍,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淑太妃就差明说沈又容不能有孕了。
沈清妍面色也不好看,沈又容在家的时候每逢天癸总是很难捱,请过两次大夫,后来也没下文了。沈清妍心里觉得可笑,只是些痛经的毛病,到了淑太妃嘴里,就变成了不能有孕了。
沈又容沉吟片刻,笑道:“惠妃娘娘倒是有福,入宫不过一月就有了龙嗣,可见祖宗保佑,降福与惠妃。”
众人的面色越发古怪了,惠妃入宫前是别人家的媳妇,入宫不过一月就诊出怀有身孕。这祖宗是哪个祖宗,腹中的孩子,又是哪家的福气。
惠妃面色青白,甚至是有些惊慌地看向沈又容,“你胡说些什么!你敢污蔑本宫!”
沈又容浅笑道,“不敢。”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外头太监通报,陛下与端王殿下到。
戏楼中忙乱了一阵,连淑太妃都站起身。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过来,说陛下不愿意上楼,让所有人都下去。
淑太妃又命所有人都下楼。
沈又容看到,原本还与她说话的沈清妍一下子安静了,神色低沉,看不出情绪。
行至楼下,众人给皇帝行礼,皇帝面色郁郁,道:“免礼罢。”
沈又容站直身子,抬眼看见皇帝身边的纪琢。他负手而立,昏暗的天色,纷飞的大雪,独他一人清贵无双。
沈又容走到纪琢身边,纪琢拢了拢她的披风,道:“雪太大了,我来接你。”
沈又容愣愣的,点了点头。
纪琢同沈又容一道看向皇帝,淡淡道:“陛下若无别的事,本王就先告退了。”
说罢,纪琢也没有看皇帝,牵起沈又容的手,与她一起转身离开。
人群很安静,大家都听到了纪琢的声音,他握着沈又容的手,声音低沉温柔。
“手怎么这么凉?”纪琢道:“早跟你说过,这些有的没的宴会,不来也罢。”
围观的众人之中,皇帝理都不愿意理这些人,与淑太妃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了。淑太妃与惠妃面色都不好,惠妃一时肚子疼了起来,淑太妃忙命人将她送回了宫。
宗室命妇一时也散去了,大家在底下悄悄的评价沈又容。观纪琢的态度,他极宠爱自己这位小王妃,可听淑太妃所说,端王妃身体不易有孕。
沈又容能风光多久呢,这个面子,众人是给还是不给呢?
这些事沈又容都不知道了,她回去之后就生病了。一来身上来了月信,二来受了凉,又是咳嗽又是头疼,情状十分可怜。
天昏沉沉,人也昏沉沉,沈又容腰酸的几乎直不起来,睡过一觉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出了一身的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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