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承宣就不一样了,他与李煊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在太书院读书,虽然脾性大不相同,但两人一直都是至交好友。
依李煊的性子,就算在怎么避世冷漠,也不会放下好友安危,去帮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外人。
毕竟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密信内容的真假,谁也不能确定她夜潜黎府的目的,到底是善是恶。
“被珵王发现了?”解北微怔。
“没告诉黎锦之?”钟凌也是脸色一变,立刻问,“那他有没有追问将军去黎府的目的,有没有为难将军?”
“没有,”林音缓缓摇头,“全程都很配合。”
像是笃定了她真的只是单纯地传递消息,没有其他恶意。更不愿她被其他人发现,才极力替她隐藏。
“什么都没问,又出面帮将军遮掩,”钟凌沉吟了一下,缓缓道,“难道他提前知道了什么,才认定将军去黎府是送信,而非其他。”
林音垂下眼睫拈了拈手边的杯子,没有抬头。
这正是她目前最担心的问题。
李煊太冷静了。
不管是对那封信的内容,还是她的出现,都表现的很平静,没有一丝意外。
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可将军不是一直属意珵王吗,”解北有点没明白,“那是不是,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影响后面的计划?”
虽然林音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她们毕竟都在林音身边跟了十几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性。
若不是打算扶持珵王,她又怎么会费那么多功夫去调查他。
“此事非同小可,不确定他可堪重用之前,不能让他察觉到什么。”林音重新拿起自己的杯子,低声交代道,“不管怎么样,先把跟着珵王的人调回来,不能继续查了。”
“是。”
“还有,”林音继续道,“撤走之前,问一下跟着珵王的人,珵王府近几日有没有人去过黑市。”
“有,”钟凌立刻道,“前几日,珵王身边的谭锐曾几次前往黑市寻找东西。”
林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眉眼微冷:“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刚才没说?”
“属下知错,”钟凌脊背一凉,立刻坐正了,“属下以为他和其他的世家公子一样,只是去黑市上找一些好玩的稀奇物件,就没当回事......”
钟凌毕竟是心思细腻之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林音的意思:“将军怀疑失窃案,也是珵王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我也只是猜测,”林音轻轻搁下茶杯,“毕竟他不清楚程安的身份,就算有意帮我,也没理由在这件事上插手。”
“可是,”解北犹豫了一下,插话道,“珵王知道程安的身份啊。”
林音身形一顿,倏然抬眸。
“什么?”钟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谁知道?”
“珵王啊,”解北道,“当初将军让我找人把程安从浣衣局调出来,消除档案的时候,被为首的宦官为难。是珵王身边的谭锐出面,才让那几个奴才闭了嘴。所以珵王怎么可能不知道程安的身份。”
第19章
当天晚上,大理寺少卿黎承宣亲自带人前往神武庙,缉拿潜逃多日的重犯。
拿人搜证的时候还算顺利,但返回的中却遭遇了杀手拦路。近三十个神秘黑衣人持刀出现,拦住人马后二话不说,举刀便杀,刀尖直逼重犯。
寻常盗匪自然不敢拦截执行军务的官府,更何况黎承宣还带着重兵护卫。此行人明显早已穷途末路,连杀意都懒得隐藏,下手极为狠毒,几乎招招致命。
幸好黎承宣带的人够多,加上恰好有一路玄甲军路过及时解救,才将重犯保住。
黎承宣对几位身穿玄甲的将士千恩万谢之后,立刻带人返回大理寺。为避免再出差错,当夜便召集相关人员,彻夜严审了这位表面上的豫州钱庄案主谋。
那钱庄掌柜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边抱着柱子痛哭流涕,一边求饶不要再给鬼面女魔头当靶子。几乎没用动刑,稍一吓唬,便将所有事实全部交代了出来。
结合在神武庙搜到的相关证据、往来信件,串连出一桩密谋多年的惊天大案。
原来豫州不是大周境内的第一桩钱庄欺诈案,早在六年前,塍州、夙川以及滕宁等处就曾有相似的案子发生。
同样是有户部公文的私人钱庄、同样的手段骗取钱财、同样当地知府不与料理、同样有人试图进京告御状,也同样,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几处地方加起来的涉案银钱足有近千万两之多,几乎赶上了大周半年的赋税。
由于涉及银钱数量过于重大,并且牵扯到了当朝正三品以上官职人员,大理寺很快便将案件细节整理出来,递到了御前。
李烨看后大怒,立即下令大理寺联合御史台严查此案,并且明旨允许有司直接羁押连同盛钦在内的上下二十几名涉案官员。
一时间,上京上下一片狼藉,各府哭闹声、喊冤声不绝于耳。
最初所有人都抵死不认,直到从各府中搜到的证据被甩在眼前,风向才开始转变。
为了减轻刑罚,有人开始主动招供,牵扯进来的人也跟着越来越多,最后竟成了互相乱咬的局面。
混乱一直持续到月余后,大理寺和御史台罗列出了以盛钦为首的二十三名官员所犯下的九大罪状。其中主谋盛钦以谋划欺诈、滥用印鉴罪、谋害朝中命官、欺杀百姓等罪名被查抄全部家产,流放岭南,永不回京。
其他涉案人员也因罪名不同,被判处不同的责罚。
至此,在上京轰动一时的钱庄案才彻底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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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中书令冯德渊六十岁寿诞在上京赏春园举行。
冯老大人虽是两朝元老,却没有任何官架子,为人十分和善,在京中人缘也好,他的寿诞自然格外热闹。在京的贵人几乎全部到场,连皇帝都专门派人前来庆贺。
因冯老大人不喜拘束,又不愿召集一帮年轻人过来围着他一个老人家干坐着,便将寿宴设在了赏春园内,此外还添了马球、射击、投壶等游戏供来客消遣。
李煊和黎承宣等人被迎进客座区的时候,冯德渊穿着一身正红色广袖长袍,与其子礼部侍郎冯佑一起站在园内与来客寒暄。
除了发须略显花白之外,举手投足间皆是文人的儒雅谦逊,无一丝颓靡老态。
“冯老大人保养的真好,看上去竟不比他身边的冯侍郎年长几岁,”黎承宣略有些羡慕道,“改日定要跟冯老大人好好请教一下保养之法,争取三十年后我也能做上京城最俊俏的老人家。”
身后跟着的其他官宦子弟也附和道:“冯老大人确实深谙养生之道,改日我们也要跟他讨一些好法子才是。”
另一人立刻笑嘻嘻地接话:“养生之道最重要的便是心神平和,你这暴脾气,怕是一时学不会养生了。”
“好啊你,敢笑话我,等会马球场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来就来,谁怕你!”
“居然还有马球场,等下我要下去好好打一场,”黎承宣抬手拽了拽身边的人,“你跟我一起,有你我赢定了。”
李煊抬手将自己的衣袖从黎承宣手里抽出来,慢吞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漠地拒绝:“不去。”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怎么就不去了,”黎承宣也跟着坐在李煊身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这段时间因为钱庄案我都累成什么样了,就当陪陪我,咱俩一起......”
另一边,客座区的人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怎么不见丞相府的人?”
“陈家的人都忙着闭门自省呢,那有功夫参加寿宴。”
那人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另一人四下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前段时间的钱庄案,虽说没直接影响到丞相本人,但也算断了陈氏一族的一大臂膀。陛下没追究他的过错便已是大恩,这段时间自然要收敛一些。”
紧接着,便是一阵含混着幸灾乐祸的低语和嘲笑。
陈氏一族在朝中横行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权势滔天、不可一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衰败之兆,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几个人光自己说还不尽兴,末了还拽上李煊和黎承宣,探着身子朝他们二人的方向挤眉弄眼:“这件事由小黎大人经手,其中内幕自然最清楚不过了,快说说,你是怎么处理那些个贪官恶霸的。”
李煊慢悠悠地拈起案几上的茶杯递到唇边,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黎承宣收回搭在李煊身上的手,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淡了点:“这个案子由御史台和大理寺合办,陛下亲自下诏处置,与我有何关系?”
那人脸上的笑意一僵,干笑道:“咱们不过是私底下闲谈,你怎么还如此死板。”
黎承宣没理会那人的暗示,继续一板一眼道:“再者,此案的案情奏报早已公布,柳公子若有疑问,查看公开奏报便是,又为何单来问我?”
柳公子脸上的笑意彻底褪去,只剩下被驳了面子的尴尬和难堪。但碍于黎承宣的身份,不便与其争执,只能冷哼一声,一甩衣袖不再理面前这个怪人。
黎承宣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坐正身子,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陈伐的确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但这群前脚还跟在陈氏后面献殷勤,一转头就拜高踩低的世家子弟也绝非善类。
况且陈伐在朝中根基深厚,又岂是一个小小的盛钦可以动摇。
想要彻底除掉陈氏,除非朝代更替,新君即位。否则,依当今圣上对陈伐的信任和荣宠,就算他杀尽天下百姓,只要没背叛皇帝,一样可以重用。
至于眼前这几个人的嘲弄讥讽,恐怕过不了午时就能传到陈伐耳朵里。
这几日陈氏一族个个心气儿都不顺,正缺一个用来儆猴的鸡。那边刀还没架起来,这边便有人急不可待往里跳。
目光如此之浅,不止害了自己,更会拖累家人。
实在是愚蠢至极。
“珵王殿下,小黎大人,二位贵客光临寒舍,实在是有失远迎啊。”冯德渊长孙冯祺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珵王的席位边,还不忘俯身作揖道,“在下来迟了,等下定要自罚三杯给二位赔罪。”
“你总算来了,”黎承宣笑嘻嘻地朝他招手,“等下我跟沉书要去打马球,一起?”
沉书,是珵王李煊的字。
“我的技术就不跟你们添乱了吧,”冯祺俯身坐在李煊身边,坦然道,“我们冯府就没有几个马术过关的,更不要说上场马球了。”
“你不在前厅招呼客人,怎么过来了,”李煊看了一眼两冯德渊父子的方向,“两位大人能忙得过来吗?”
“都招呼的差不多了,”冯祺道,“小辈里的一批差不多都来了,我才忙里偷闲过来坐一会。”
“咦,那边那位是林将军吗,”黎承宣顿了一下,语调不由得慢了几分,“看起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煊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眸看过去。隔着热闹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正和冯德渊低声聊天的林音。
她没有像以往一样穿软甲轻衣或者武将公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浅青色的湘绣束袖收腰长裙,头发也梳成了利落的螺髻。
峨眉淡扫,略施粉黛。虽是普通女眷的装饰,依旧漂亮的有些惹眼。
“原来驰骋沙场的林将军,也是个金钗罗裙的姑娘家。”黎承宣忍不住道。
“大家虽然都知道林将军是位不输须眉的女统帅,但正因为她能力太强,反而容易被人忽略原本的身份,”冯祺也看向林音的方向,语气里不自觉添了一丝赞许,“都忘了她卸下重甲之后,也可以簪花扮面,秋兰为配。”
“你作为东道主,怎么只顾着闲聊,”李煊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道,“茶都凉了,也不唤人续上。”
“茶凉了吗,那倒是我的失误了,”冯祺立刻起身,好脾气地笑道,“你们略等一等,我去催一下,热茶马上就到。”
“茶凉了吗?”黎承宣狐疑着用手碰了碰自己桌上的茶壶,“不凉啊,还烫手呢。你的凉了吗,不能吧,不是一起送过来的吗?”
说着,黎承宣探过身子试图去摸李煊的茶壶。
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拍了回来。
李煊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手不想要的话,可以送人。”
“要,怎么不要。”黎承宣委屈地搓了搓手,忍不住嘀咕,“不就是一壶茶,这么凶。”
第20章
跟冯德渊暂短地聊完之后,林音在冯府丫头的带领下,走向另一侧的女客区。
这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许多世族夫人或小姐,见林音过来,纷纷点头问好,林音也一一回礼,行至自己的位置坐好后,才注意到坐在自己右侧的人。
林音立刻执礼请安:“见过荣华长公主。”
靠坐在女宾最上首的人慢条斯理地剥着手里的柑橘,懒散地应了一声。
林音收回手,不由得多看了身侧的荣华一眼。
荣华长公主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怎么今日倒有空过来。
“在府里看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的嘴脸,还不如来这边找点乐子。”荣华慢吞吞地开口道。
林音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试探性地问:“长公主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荣华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翘,“我在回答你啊。”
“......”林音平视着对方的眼睛,须臾,眸底染上了几分笑意,“长公主说笑了。”
“怎么,你不好奇吗?”荣华将手肘撑在一侧的扶手上,白皙纤细的手指撑在额角,眼底涌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你为什么也会来这里。”
以往的永捷将军素来不喜人际交往,除了本家家宴之外,几乎没在任何除了朝堂之外的公开场合出现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人情世故,立身处世的道理。
林音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未减一分,开口的时候,语气里都是理所当然的坦然:“臣接到了冯老大人的请帖,既然得空,自然要过来庆贺。”
末了,她温和地反问道:“长公主不也过来了吗?”
“我来是想看一看,你会不会来。”荣华缓缓弯起双眸,“看来,我赌赢了。”
林音垂眸笑了笑,只好点头:“那恭喜长公主。”
“盛家的事情,是你的手笔吗?”荣华慢悠悠地问。
跟在林音身后的钟凌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之后,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抱着胳膊站在廊边的入口处。
林音依旧垂着眼,声音平淡:“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问问,”荣华好奇地追问道,“是你做的吗?”
“长公主,”林音侧过脸看着身边的人,语气有点冷,“此案的案情奏报在朝中已公布,需要臣誊抄一份给您确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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