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这个案子不应该交到刑部手里吗,怎会送到大理寺?”李煊问。
“陛下发脾气的时候,被刚调去上德殿的一个小宦官劝住了,后来再宣旨,就直接叫了大理寺黎大人过去。”谭锐道,“属下去查了一下,那个小宦官就是之前属下从浣衣局调出案档的程安。”
当年林音处理程安的事情时,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并没有直接动用永捷将军的名号,而是让解北联系了宫内的其他关系去做这件事。
正因为如此,浣衣局的那群奴才才不愿善罢甘休,事情一直拖着不给处理,最后还是谭锐暗中带人去了一趟,才顺利将程安的案档调了出来。
谭锐道:“程安这些年在天禄阁学了很多东西,前几日还因为茶沏得好被陛下夸奖过。他虽年纪小,但性情沉稳,行事也极为稳妥,陛下会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刑部尚书范之远和陈伐之间一直颇有交情,只是皇帝当时被气糊涂了,一时没想到这层,这个时候身边有人出言提醒一二,皇帝自然会高看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陛下原本是想将这个案子交由刑部处理,”李煊道,“是程安说了什么,才重新宣了大理寺的人?”
“是。”
李煊垂下眼捏了捏指尖的棋子,眸色微沉。
林音当初救下程安,辗转几次调换案档,为的就是彻底洗去他罪奴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不让他守着天禄阁的闲差度过余生,怎么会忽然跑去上德殿。
难道仅仅是为了在盛钦案发的时候,出面提醒皇帝一句吗?
或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
见李煊没再发问,谭锐继续禀报着宫内的消息:“前几日宫内尚宝阁丢了几样贵重物件,宦官总管宋长福因为监管不力,被陛下罚了二十板子,如今还在宦居所养伤。”
李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宋长福被罚了?”
“是,”谭锐道,“尚宝阁是陛下私库,一直由宋长福照管打理,如今骤然丢了东西,陛下自然要严惩宋长福。”
李煊垂着眼沉吟许久,再次开口问道:“那些丢失物件的下落,查出来了吗?”
“内侍阁已经在查了,”谭锐道,“宫禁森严,总不会被带出去,或许被哪些个见钱眼开的奴才藏起来了,一时才难以查找。”
“如果这件事是她做的,”李煊低声道,“东西就一定不会在宫里。”
毕竟宫内就那么点地方,若真仔细搜查,不一定寻不到那些东西的踪迹。
一旦东西被找到,宋长福就有可能洗清嫌疑,再次掌权上德殿。
“什么?”谭锐一时没听清。
“你去查一下上京的黑市、古董玉器铺子之类的地方,尽量找到那些丢失的东西。”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流通在宫外?”
“应该是,”李煊将手肘搭在靠榻扶手上,垂在一侧的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食指指节,“她应该只是想让陛下对宋长福失去信心、逐渐疏远他。”
从而达到让程安掌控制上德殿的目的。
这才是她费尽心思,将程安送到皇帝身边的原因。
“你现在就去查,”李煊道,“一旦有了那些东西的下落,立刻想办法弄到手里。”
不管这件事是否如他所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怎么能不想办法把效果发挥到极致。
“是!”谭锐立刻应了一声,抬手执礼后便迅速离开了内殿。
-
几日后,宫内失窃案才开始有了新的进展。
珵王李煊在外游玩的时候,无意间在某个古董铺子里发现了一个眼熟的红珊瑚摆件。拿到宫里经人查验之后才确认,正是宫内丢失宝物中的其中一个。
此事一出,宫内上下皆哗然。
谁也没想到宫内丢了的东西,能在宫外被找到。
这也就意味着,事情远不止是丢了一两件东西这么简单,而是关乎到整个大周皇宫的安危。
毕竟宫内外四处都有禁军把控、巡视,任何人出入宫闱都要经过层层查验。
这样的情况下,窃贼还能堂而皇之地游走于尚宝阁和上德殿,甚至可以将如此大的摆件顺利带离皇宫。
这满宫的禁军守卫,岂不都成了吃白饭的。
李烨本就因为私库丢了东西十分气恼,得知此事之后更是怒不可遏。立即命人将宋长福押入刑部大牢,再令刑部严审此案,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同时,禁军统领任成骁被削职囚禁,宫内外守卫处的禁军,也全部被撤换了下来。
禁军统领一职,暂由城防营首领薛宸节制。
第15章
京郊大营,兵器库内。
林音穿着一件粗布短衫,侧身坐在兵器架子旁,单手扶着一把未紧弦的长弓,认真地给弓弦上蜡。
营外时不时传来阵阵操练的口号声和兵器撞击声,在屋内显得有几分吵闹。但趴在林音脚边的一只灰棕色长毛肥猫却睡得格外安稳,蓬松的尾巴闲闲地搭在身上,偶尔晃一下尾巴尖。
一侧的门帘被挑开,身穿重甲的解南抱着一个木盒走进屋内:“将军,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趴在靴面上酣睡的猫听到动静警觉地支起脑袋,一双漂亮的异瞳看清来人后,又懒散地放松脖子,继续将自己的大饼脸搁在林音脚上休息。
林音起身将上好蜡的长弓搁在一侧的架子上,随意地在抹布上蹭了蹭手,抬手接过那个小木盒,取出里面的老旧信件一一翻看着:“所有的往来信件,都在这里吗。”
“属下亲自搜了邓向的书房和密室,应该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物件。”
倏然失去靠枕的肥猫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用前爪撑着地面,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随即一摇一摆地走到林音身边,就地一趴,再次理直气壮地用林音的靴子当枕头。
“那个钱庄掌柜呢,”林音没理会压在脚上的大毛球,随手将手里的信件拢好,重新放回木盒中,“照顾好点,别把人弄死了。”
“将军放心,”解南道,“解北亲自守着呢,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至于活的好不好,那就要看解北的心情怎么样了。
“那就好,”林音取过一旁的茶壶,抬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解南面前,“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再坚持几日,等这件事过了,让你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属下不辛苦,”解南接过林音递过来的茶杯,语调虽然依旧沉稳,但藏在语气里的兴奋却掩不住,“将军愿意筹谋,属下们便拼尽全力,誓死相随。”
在此之前,不管是解南还是钟凌,都曾明理暗里跟林音提起过,是不是该在朝中培养一些自己的人脉和关系。
哪怕不能有什么朝局上的帮助,能及时从中传递一些消息、周全一二也是好的。
但那时候的林音只想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边防守将,不愿意花心思在这些“违逆之事”上,更不愿被有心之人捏到什么把柄。
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如今林音忽然决定参与党争,甚至一出手就是这么大动静,解南他们自然高兴。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林音拈起面前的茶杯,低头啜了一口,“宫中失窃的那些东西,被丢在了哪里?”
“卖到黑市里去了,换了不少钱呢,”说道这里解南也忍不住有些疑惑,“按理说黑市上的人都懂规矩,不会轻易拿到市面上卖,更不会直接摆到上京的铺子里......那珵王殿下,又是怎么找到的?”
“这件事,我自己去查。”林音垂眸搁下手里的杯子,“你不能再参与了。”
“是。”解南顿了下,又道,“这次入宫,属下只拿了尚宝阁门口两个显眼的大件,至于那些小的,都是在宋长福自己的宅子里搜到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没有记录在册的贵重物件,以及大量的银钱。”
这些年他替皇帝管理尚宝阁,可没少捞油水,若不是此次事情抖出来,恐怕皇帝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小金库早就被人狠刮了一层。
“但属下听说,虽然当初售卖珊瑚摆件的那个铺子早已人去楼空,刑部还是查到了宋长福与其往来的相关证据。”
这就有点荒唐了。
先不说珊瑚的丢失本就与宋长福无关,单说把宫里的东西偷出来,不放黑市不运走,反而直接搁上京铺子公开售卖,就足够离谱。
但刑部偏偏就这么往上禀报的,且陛下好像还信了。
林音:“刑部尚书范之远曾是陈伐门下的学生,和任成骁也有过同窗情谊,这件事既然交到了他手里,他自然要想办法把责任推到宋长福身上。”
毕竟失职之罪,可比参与盗窃的罪名轻多了。
解南恍然,缓缓点头后又忍不住摇头低叹:“朝中行事若都如这般党同伐异,那咱们的拼死守护,又有何意义。”
“可这天下总要有人来守护,山河也总要有人去匡扶,”林音重新拈起桌面上的茶杯,声音很淡,“我们身为大周将士,若能保证百姓免于灾祸便罢,若不能,也只能尽全力去拨乱反正。倘若苍天有眼,自会给我们一个知人善任的好皇帝。”
倘若不能,她也不介意继续寻找下一个。
“是,属下明白了。”解南吐了口气,一连几日来,因为搜查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而堵在胸口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空。
虽然林音只说了寥寥几句话,但他还是从对方四平八稳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底气。
这么多年风里雨里闯过来,他们连死都不怕,还会怕眼前这破烂一样的朝局吗?
“行了,你先去休息一下,”林音看了一眼他眼里的血丝,微微摇头,“这件事还得忙一阵子,你们谁都不能累垮。”
“是,”解南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行礼,“属下告退。”
解南走后,林音坐在案几前喝了小半壶茶。细细将此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不会有任何差池之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本能地想叫钟凌,又想起她近日感染了风寒,被齐嬷嬷关在侯府里,不允许她来京郊大营。
略一犹豫,她抱着盒子起身,从后门走出兵器库。
睡得正香的肥猫再次丢了温暖的靠枕,哼哼唧唧地站起身,没等跟上林音的脚步,便被兵器库的门弹了回去。
小家伙委屈地呜呜了一声,乖乖蹲在后门处,等着自家主子什么时候想起它,再来将它拎回去。
林音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快速换了身纯黑色的衣裳,趁着天色将暗,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京郊大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夜色渐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原本热闹的上京掩了个严实。天空乌沉沉的,零星几颗星星吊在半空,显得格外萧索。
长街很静,除了偶尔经过的行人脚步声之外,便只剩下了街边酒招被夜风裹起时的猎响。
一个身穿黑衣的消瘦身影无声无息地越过正街,翻上街边一座废弃凉亭的屋顶,又顺着连接的瓦沿跃上了另一边的大宅。
顺着宅子门口的灯笼,可以清晰地看到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魏国公府。
正是大理寺少卿,黎承宣的府邸。
黎承宣虽然只是少卿,但因大理寺卿颜孜年初就告了病假,已经许久没入过朝堂,早就是不问世事的闲人一个。所以此次钱庄案,便由黎承宣和另一个少卿一起负责。
林音潜入府内后便掩在一个凉亭后,待路过的婢女离开,才闪出亭外,朝最西侧的书房走去。
书房四周很安静,连个过路的奴才都没有。林音隐匿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小心地推开书房的门,无声地走了进去。
进入书房后,林音缓步行至黎承宣的书案前,垂眸瞟了一眼上面乱七八糟的案件总结和人物关系图,不由得摇头失笑。
看样子,小黎大人为了这个案子,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没多犹豫,她将提前准备好的信件展开,平铺在那些杂乱的宣纸中间。怕不安全,又拿一侧的镇纸压住一角。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林音手里的动作微顿,倏然转头看向房门口。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个拖着音调的男声懒洋洋道:“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不用入仕劳苦,还能避开纷争,做一个最闲散的富贵王爷。不像我,为了个钱庄案,人都生生累瘦了一圈。”
黎承宣敲着肩膀地走向书案后的软塌处坐下,摇头叹气道:“我母亲昨日见我的时候还说,若是再这么辛苦,就不做什么大理寺卿了,干脆等着袭爵吃闲饭好了。”
“羡慕我?”另一个散漫的声音道,“那咱俩换换,你去做这闲散王爷,我替你奔波劳苦,你舍得吗?”
黎承宣顿了一下,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皇帝那张看似温和,实则杀人不见血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谁来也不换。”
这话倒不假,黎承宣虽然贵为魏国公嫡子,但这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却非恩荫而来,而是凭借科考二甲第一的成绩自己挣来的。
虽然偶尔也会抱怨政务辛苦,但若真让黎小公爷换个闲职,他还未必舍得。
李煊哼笑一声,没再搭理他。
案几后的书架隔间里,林音屏住呼吸将自己隐在黑暗中,只盼着这两位爷赶紧聊完,然后各回各家,给她离开这里的时间。
只可惜外间的两个人似乎没听到林音的祈祷,不光没有离开的趋势,反而开始聊起近日的钱庄案。
“我快头疼死了,”黎承宣没骨头似的靠在身后的软塌靠背上,两只熬得眼睛都快没光了,“这么多天了,不光钱庄掌柜没抓到,连邓向那边的线索都断了......没有证据,又不能直接提审盛钦......现在谁要是能给我一些案子的线索,我能给他行大礼谢恩。”
“行大礼?”李煊垂眸扫了一眼案几上的东西,漠然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黎承宣两只眼睛依旧一片迷茫,明显脑袋里的浆糊还没倒完。
“你要的证据,”李煊垂手指了指被镇纸压住的那张纸,慢声道,“不就在这里。”
“嗯......嗯?”黎承宣倏然坐直身子,低着头一目十行地看着案几上还热乎的密信。
李煊缓缓抬眸,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屋内的情况。
须臾,他慢吞吞地往里侧走了两步,停在书架后的隔断前。
“是一封匿名信,”黎承宣坐在案几前嚷嚷道,“上面居然写着那个钱庄掌柜被关押的位置!还说所有的相关证据和往来信件都在那里......”
李煊将挡在面前的卷轴画册拨开,看向藏在书架后,正举着个竹简准备砸过来的黑色身影。
四目相对的一瞬,双方都是一怔。
“这玩意能信吗......”黎承宣扭头一愣,“欸?你怎么跑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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