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鬼哭狼嚎不止，渡无回召见罪魁祸首——路梨和温哲，要他们不许再哭，条件是，他们希望看到柏哥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渡无回能被俩介普通亡魂威胁，落颜儿觉得新奇得很：“那大人打算怎么做？”
柏哥太难搞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把自己关在房内，一直抹眼泪，这样根本撑不过几日。
“一个点，”渡无回道，“让他坚持下去的点。”
第二日一早，渡无回便带着柏哥出去。渡无回不会像落颜儿那样柔和，他的手段强硬，耐心不多，柏哥不去也得去。
他什么都没干，就带着柏哥早、中、晚，在墉州城逛。
“救我，这位大人求你救救我。”满身荨疹，皮肤溃烂的病人爬到柏哥的脚下，渡无回问他：“怕不怕？”
柏哥摇头。
看着发臭的尸体成堆，渡无回问：“怕不怕？”
柏哥道：“不怕。”
他们几乎走遍了整个墉州城，直到一个小女孩在他面前死去，嘴里吞出喷溅的黑血时。
若不是有结界挡着，那黑血会直接吐到柏哥的身上。柏哥身子一颤，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渡无回再问：“怕不怕？”
柏哥犹豫了，那女孩看起来与萱儿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他的脸上现出了惧意，默了半响，最终道：“怕。”
怕死才会求生。
渡无回的话说的很难听：“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一个自怨自艾的废物，温从萱被害，你没能力给她报仇。”
渡无回：“若有一日，温从萱、亦或是路梨，她们转世回到这个世间，或许会投到繁华安稳的蜀州城，或许会投到这如炼狱般的墉州城，她们，有可能会躺在这里，和墉州城的所有人一样，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不，不。”把死去的女孩换成萱儿的脸，柏哥消受不住，心猛地抽痛。
“如果我是你，我会竭尽全力，护她们永世安宁，把墉州城变成另一个蜀州城。”话至此，渡无回转身离开，留下怔住的柏哥，把眼前的惨状一幕幕映入眼中。
落颜儿在留下来等柏哥，或是跟上渡无回间左右为难。
业崇道：“姑娘尽管放心，这里有属下看着。”
落颜儿追上去：“大人，这些话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不会太严苛了些，而且，墉州城这样的情况，染的是瘟疫，需要的是大夫，柏哥以后对从医，不一定有兴趣。”
“治疫症，并不是只需要大夫，”渡无回放慢脚步，与落颜儿并肩而走，“地方官发现及时，有所作为；朝廷增派支援，策略得当；这些皆是关键。温从柏心性坚毅，从医、从文、从武，无论走的哪条路，他总会坚持下去，达目的为止。”
落颜儿：“大人就如此确定，柏哥会被你说动，往后以此为支撑而活？”
墉州城凄凉的景象，给渡无回渡上了一层厚厚的哀伤，渡无回道：“我无时无刻不想见他们一面，但又怕会在这里相见，知道他们转世过得不好。”
落颜儿：“他们？大人口中的他们是谁？”
渡无回瞳孔微沉，身影落寞，“我的至亲，我的子民。”
“温从柏会与我有相同的选择，”落颜儿的身影倒映在渡无回的眼中，他的眸里似有微弱的光在跳动：“或有一日，他也许会遇见一个人，让他不再是强撑，而是期待，期待活着。”
第57章 恩典
如渡无回所料, 被业崇护送回来的柏哥，开始吃饭，开始说话, 虽然他的眼中仍是有化不去的悲伤，但脸上又多了一份坚韧。
渡无回坐在一侧，脊背直挺：“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送来的吃食与昨日一般清淡, 一盘青菜，一盘萝卜，落颜儿在给柏哥夹菜：“我带着他？”
不现实, 她自在逍遥惯了，照顾不好是一回事, 柏哥跟着她, 那么一副端端正正的性子, 不定日后会学成什么样。
她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在想事情, 没注意到自己把柏哥的碗堆成了小山，柏哥起初还会埋着头, 一个劲地吃, 眼看实在装不下了, 他犹犹豫豫, 小声提醒：“颜儿姐姐，够了, 我吃完这些够了。”
“啊？”落颜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堆起的小山, 她摸了摸耳后跟, 尴尬找补道：“哦, 多吃点, 长身体。”
“他身体要这么长，今晚得积食，”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渡无回，用双指拍了一下落颜儿的额头，“想什么呢？”
这一拍，力气不大，甚至还带着点宠溺。
落颜儿却夸张地捂着额头：“大人……”
渡无回难得主动碰她，她本意想碰个瓷，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办法：“有了！薛衡和念念姐姐。”
段念念在勾栏院五年，勾栏院为了不让姑娘们怀孕，麝香、藏红花、凉药……采用了各种不顾姑娘身体的手段。久而，姑娘们便是想怀都怀不上。
在与段念念的聊天中，段念念无意中透露过一次遗憾，遗憾于她与薛衡今生没有孩子的缘分。
担心齐大夫与他的表哥表嫂这件事，会给柏哥造成心里阴影，落颜儿铺垫了一大串：“柏哥，我在外面有个姐姐，人很好，知根知底，还有一个武功高手可以护着你，他们人很好，保证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真心待你好。”
“你愿不愿意以后跟他们在一起生活？”她有些忐忑，柏哥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柏哥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筷子，垂下眼眸，沉思了半响，道：“好。”
“真好啊？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落颜儿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去确认。
柏哥抬起头，神情极其认真：“路姨信你，我便信你。”
这个回答让落颜儿微微一怔，她希望柏哥能真的考虑清楚，便将薛衡与段念念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柏哥。
躲避暗影，隐居山脚，跟着他们生活，至少在柏哥长大独立之前，注定要半与世隔绝。
这不是最适合柏哥成长的地方，却是落颜儿所能交付的，最信任的人。
柏哥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我听颜儿姐姐的。”
吃完告退回房，小小的背影像是一日之内，拔高了十岁，那双肩膀上扛着看不见的重量。
落颜儿感慨，不愧是渡无回敲打出来的人。
发觉落颜儿粘在自己身上视线，渡无回眉尾撩起稍许弧度：“怎么？”
很多话要说，又咽了回去，落颜儿嫣然一笑，打着马虎而过：“大人，平日处理公务，别太辛苦，切记要劳逸结合啊。”
道庙清地，男女有别，收留他们的道士，很贴心的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房。
奈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有一间房从始至终都是空的。
落颜儿进渡无回的房，如今进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明目张胆。
她直接拿过渡无回处理公文的笔墨，在桌边占了一个角：“大人，我写封信，很快。”
收养柏哥的事，还得询问一遍薛衡和段念念他们的意见，再把人带去，才为稳妥。
否则不问就把人到了人家门前，多少带点强人所难的意思。
她把信写好，送信的人是业崇，来回无需一个时辰。
“下去吧。”暂时没有其它事，业崇送信回来，被渡无回赶回了地府。
余下两个人的房间，气氛很融洽。渡无回握着落颜儿握过的笔处理公文，落颜儿一封信拆着拆着，挨到了渡无回的手臂。
渡无回淡淡瞥她一眼，没说什么，没挪开。
落颜儿收回偷偷打量渡无回神情的余光，心情愉悦地抖了三抖手中的信件再阅。
信中，薛衡与段念念同意收养柏哥，字里行间透露着迫不及待想要与柏哥相见的喜悦。
其实信中不止提到柏哥，还有……
落颜儿打了个哈欠：“大人，困了，休息吧。”
她非常自觉的变成一只小狐狸，跳到渡无回的怀中，少顷，烛火熄，房内黑漆漆一片。
“唰唰唰。”
外面扫地的声音，扰了小狐狸的清梦，小狐狸睁开眼，渡无回不在，被窝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应该是刚醒不久，去练鞭子去了。
她没了再睡的欲望，出门，路过，发现庙里长有奈子花，考虑要不要给渡无回煮碗花茶。
她的手碰到柰子花，收了回来。转念一想，花茶助眠，渡无回这几日睡得都挺好，虽说偶尔会做噩梦，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花茶，该是没什么必要……
然而，这碗花茶还是到了渡无回的手中。
因为她转念又一想，煮碗花茶又不费多少精力。
疫情成灾，除了缺药，还有缺粮。庙里每日会定时开放两个时辰，给城里的百姓施粥。
其实庙里剩的粮食不多，这两日给招待他们用的青菜与萝卜是庙里所能拿出最好的东西。
世道艰难，谁都不好过。
落颜儿拿出慕逍禹给的令牌，走时将匣子里的所有金子留给了庙里。
马车停在城隍庙的侧门，他们要送柏哥去薛衡那里。
柏哥婉拒道：“你们还有要事要办，路途遥远，还是不要耽误时间送我，我一个人可以。”
少年老成，落颜儿好笑道：“你倒说说我们有什么要事要办？”都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那么多心思。
“就是有。”柏哥望着渡无回确信道。
小孩犯倔，谁都拗不过，到最后两方折中，召来了业崇来送。
业崇细心扶着柏哥上马车，柏哥不要人抚，利落跨了上去。
他掀开帷裳，在一瞬间定住。
马车的里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与柏哥年纪相仿，眉眼相似，名唤温从萱。
“怎、怎、么会？”柏哥语不成句，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落颜儿眉眼弯弯，笑容暖煦：“去吧，阎王给的恩典，只有这一次。”
她决心救下萱儿的理由，很奇特，就因为柏哥那一个背影。她不想柏哥活成下一个渡无回。她认为，柏哥可以存志远、任重道，去尽自己所能改善这个世道，但她不想，柏哥像渡无回一样，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游离在世间之外。
还有，她用这个作为条件，让路梨和温哲同意了去转世投胎。
在马车上面抱哭了一会儿，柏哥牵着萱儿下马车，仍是觉得不真实，他仰望渡无回，连呼吸都在紧张：“这、这个恩典，有、有时限么？”
渡无回没拆穿落颜儿的话，顺着说：“若你有能力，可护她一世。”
“我有，”柏哥示意萱儿与他一道跪下，他拱起手，成熟模样做得十足：“阎王大人，不知你我之前的交换是否还作数？”
下到护胞妹，上到护四方百姓，倘若柏哥能做到，他便可以留下认出路梨下一世的记号。
渡无回眼皮轻掀：“作数。”
“谢谢大人，”柏哥磕下三个头，立誓，“我温从柏，此生定当以苍生为己任，不改本心，使地府能少一个冤魂则少，以报阎王大恩。”
马车行驶，两个小人牢牢牵着手，去往长松山。
“哥哥，”萱儿重生，少了红凸的痘印，模样水灵灵，她怕柏哥会不高兴，压下略显喜悦的语气，“我与爹爹相认了。”
有个魂魄，突然跳出来自称是他的爹爹，柏哥那时没心情也不相信，等到相信了，他再见不到那个魂魄。
他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强逼着不去想不去提，不要在意。
可萱儿提及，他做不到不在意。
他的手指卷缩，隔着衣服，抠在大腿肉里：“他、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萱儿转达：“爹爹说，他很想你。”
事事不能完美，柏哥没能和温哲相认。
他不知道的是，温哲以及路梨，此时正坐在马车上，要一路护送他们兄妹平安到长松山，才回地府去转世投胎。
这才是阎王的恩典。
墉州城内，无时不在增加尸体的数量，渡无回派了鬼差在这里驻守，他与落颜儿继续寻找生死簿名单上的人。
“大人，等一下。”未出城，落颜儿于路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用布蒙着口鼻，仅靠眉眼，落颜儿依然能认出，那是齐大夫。
齐大夫也看到了他们，他扯下面罩，说出的话被四周的哀嚎声盖住。
“大人，他在说什么？”上次，双双在断头台的话渡无回能听清，这次应该也能，落颜儿问。
渡无回重复：“罪孽深重，行医来还。”
疫症传染，随时会把命搭进去，他肯来，想是真心悔过。
墉州需要他。
落颜儿与他颔了颔首，随后，和渡无回出了城。
城门口，头戴官帽的府尹恭候在那处，远处马蹄声雄浑，渐渐在靠近。
一批人马，穿着官府，带着御医赶来。
是朝廷的人，墉州城或许有救了。
第58章 治疗
“听说了么？又死了一个人。”
“这都死了多少个了, 每一个都是被挖了心，死相那叫一个惨啊，现下弄得人心惶惶, 官府再抓不到人，恐怕下一个轮到的就会是我们。”
“要我说，来无影去无踪, 专门挖人心来吃，不是妖孽就是闹鬼，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
歇脚的茶馆, 几个围坐在一起的男子，他们议论的内容引起了渡无回的注意。
落颜儿光顾着听墙角, 一口热茶还没喝完, 就见渡无回起身, 道：“走，去看看。”
尸体停放在殓尸房, 利用法术，很轻松就能潜入。
狐狸鼻子灵, 落颜儿嫌弃地捏着鼻子：“咦, 这尸体是放了多久, 好臭。”
停靠尸体的地方, 味道自然不会好，他们一个个去掀开白布, 寻找刚才那几个人口中，被挖了心的尸体。
“大人, 这儿。”尸体胸口被掏了一个窟窿, 里面的心脏是空的, 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任何伤口，看样子，应当是一击毙命。
渡无回过来查验一番：“此非恶鬼所为。”
根据刚刚那几名男子所说，被挖了心的尸体不止一具，为了不产生疏漏，他们找到了官府纪录的死者名单，遣业崇逐一去查。
业崇回地府查询，不久查明回报：“启禀大人，这些挖心而死的人，皆死于一人之手，是淮城周家的夫人——百锦。”
周家夫人，生者。
此事确认与恶鬼无关，渡无回不便插手，随后他们退了出来，不打算再管此事。
街上的空气清新不少，落颜儿深吸几口气，才感觉散去殓尸房那股味道：“大人，这件事我们真的不管了，周家夫人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前方偌大的动静吸引了落颜儿的目光，她直直望去，迎面跑来一个胸口大敞，血肉翻开得触目惊心的男子，若是不看脸，真以为是殓尸房的尸体跑出来了，吓得周围的人，全部退散到十里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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