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的目光落到荧手里的辛夷花上,他似乎怔了一怔,金眸中的复杂情感又浸入水面。他放下彩竹茶碗,黑金衣摆翕动,便站起身来。
周围好奇看着事态的见钟离要走,纷纷七嘴八舌挽留:“钟离先生这就走了吗?不是说好要讨论下田铁嘴这厮的新本子嘛,您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听上新本子啊!”
“是啊是啊,如果有朋友……也是位年少英雄吧?朋友来了,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评完铁嘴再说嘛!”
田铁嘴也附和:“是了是了,这新本子不请钟离兄斧正一二,着实是有些羞于讲出口……诶哟,谁叫我这厮!”
在群鸡声鹤斗中,钟离无奈道了歉:“着实抱歉,故友来访,要事在身,恕这段时间不能作陪。恰好田兄的新本子里,有些地方连我都不太清楚,我这位来访的好友却正是行家,她又急着寻亲,不便停留。若蒙各位不弃,待我请教完我这位朋友,日后再来商酌。”
华予满脸茫然,但见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她依旧下意识小鸡啄米,满嘴跑舌头:“是是,对不住啊,我找我一门姓若的远方亲戚,如果你们有见过他,麻烦告诉他一下,有个叫钟小花的人在找他,姓摩的亲戚已经找到了来着……”
热心肠的书友们纷纷拍胸脯给华予保证,雀喧里,钟离看向荧与派蒙,他神色沉静,眼里却仿佛有着嗟叹:“我知道你们好奇,但眼下并非解释的良机。”
荧沉默地点头,派蒙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那,钟离,先再见?”
“两位,他日再会。”
把人群中还在信口开河的旧友带走,钟离和华予渐行渐远,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我还是第一次看钟离兄茶盖未盖,就离了场的,真是稀奇了!”
田铁嘴的啧啧称奇将荧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向红木桌上,一片瓷盖挂在茶托上,茶汤还热着,往半空袅袅送着白烟。派蒙朝田铁嘴好奇诹问:“和茶盖有什么关系啊?”
田铁嘴扇子一掀:“也难怪你们不懂,这是老派璃月人才有的讲究。”
“盅盖合盖,意思暂离。盖朝外斜倚托子,说的是外地人有困难求帮助呢!盖朝下靠着,说的是要添水。盖朝上放进碗里,就是已经喝完,店家可以收拾桌碗了。钟离兄这些年来,可一次没放错过。”
派蒙恍然大悟:“哦,按你说的,这个放的好像是添水的意思。欸!钟离怎么会犯这种错?”
荧却灵光一闪,她向田铁嘴追问:“您讲的新本子是有关什么的?”
田铁嘴不明所以:“啊?哦,是这样,虽说创龙点睛是我拿手好戏,但总不能一直说吧?这时候我就想到了和岩王爷以及若陀龙王关系匪浅的那位……对了,你们是外国人,没听过这位的名字,那么些年,不少仙人都在被忘记,这位自然也是……”
有人向田铁嘴起哄:“老田,你就向旅行者别卖关子了!”
田铁嘴一拍脑袋:“嘿,评书说多了,总爱吊着,得罪得罪,璃月有位仙人,民间叫她山君、山主,或者山娘娘,你们怕是不知道。”
他目露遗憾:“毕竟她老人家也仙逝了许多年啦。”
第3章 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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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输给我,不必再战。”
见唇角溢血的山鬼还想挣扎着站起来,摩拉克斯将长槊拄地一立,玉石的长柄坠落发出闷响。
高山上的风猎猎地吹,掀开了他金边雪白的兜帽,摩拉克斯用金器般的凛冽眼瞳望向跌坐在地上的人,他侧颜轻歪,看似无情的目光划过些微不可察的好奇。
尘土碎石里的山鬼似乎放弃了起身,她撇过嘴角的血珠,双目无神地喃喃:“不应该啊,怎么想都不应该活着吧……”
摩拉克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右手握拳,放在唇畔边轻一咳嗽:“所以说,你实际上并不想和我厮杀,是这样吧?”
秋日的金芒并不热烈,微醺的光照在山鬼蓬乱的银白长发上。摩拉克斯收起武器,抱胸望向怀疑人生的山鬼,想到方才发生的事,依旧觉得有些不明所以和好笑。
海潮肆虐,他庇护的子民快要无法生存,他要降临人间,起一座巨浪无法席卷的高山,但人类在平地与高原生存,并非同一桩道理。他让若陀先离去,独自一人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思考如何往后的种种,然而并非魔神地盘的荒山忽然出现了魔神的踪迹。
摩拉克斯认出雪发金瞳的山鬼魔神来自西边山脉,地盘不大,率领一小批山民生活,被奉为山之神。在这片土地,这样的山之神还有许多,她并不算强大的那个。虽不知名讳,但也与他毫无交集。他曾与若陀去过西边,并未遭遇这位的阻拦。
此番偶遇,摩拉克斯还未考虑出是打一声招呼,还是视而不见,可魔神却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摩拉克斯~~我~要~挑~战~你!抢~夺~你~的~地~盘!”
顺便嚷着这样浮夸的话。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觊觎他的领地,但摩拉克斯还是应战了。
山之魔神真的非常卖劲地操控着藤蔓山石与他搏斗,可痛下杀手的时刻又优柔寡断。她并非强劲的魔神,摩拉克斯手里的长槊轻而易举地将人击飞了出去。他也留了手,不然雪亮的枪刃早就贯穿了是敌非友魔神的胸膛,将鲜红的血抛洒在山砠之上。
这样一来,山之魔神的动机就更令人迷惑了。摩拉克斯虽不理解,却有些好奇。
此刻的山鬼终于攒足了力气,她手一撑地,麻溜地起身拍拍裙纱上的尘缁,像是意识到了面前魔神并无杀意,山鬼眨了下漆黑睛珠蜜色瞳孔的双眸,眼黑变为雪白。仿佛人类模样的少女吸口气,垮着脸老实回答:“也不是,只是我太弱,两三招就被你打飞了。”
似乎撞上山脊的背还有点痛,她佝偻起身,呲了呲牙:“按魔神规矩,输的要么死要么当马前卒……好听点就是眷属啦。摩拉克斯,我输了,我臣服于你,我的地盘和子民都归你所有。”
干净利落把自己尽数卖出的魔神异常坦率:“不过我有个死敌过几天说要取我性命,你现在收我当眷属划不来,把我的所有全部拿走就放我送死吧。”
“……?”
好似原本笔直的路出现了分岔,摩拉克斯愣了一瞬。他眨了眨郁金色的瞳眸:“如果我说不呢?”
山之魔神看他的表情像是下巴要哐当落地,似乎没见过血腥与暴虐中存在这样的魔神。
摩拉克斯却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思忖片刻道:“你是认为接来下结怨的对手无法战胜,于是从众多魔神中选中了我,想将子民托付给我,自己去赴死,所以——”
像是想不到如何形容山鬼的行为,摩拉克斯跳过了接下来的比喻:“佯装攻击我,来履行魔神间不成文的规定?”
自己被看破,山鬼干脆坦白:“是的,我武力弱小,也没什么智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说完,她又不确定道:“大概叫强行倒贴吧……大概?”
可能人类之间的妙语连珠就是指的这种人,摩拉克斯再度失笑了。他想抬高地势,拱起高山,退去肆虐的流潮,刚忧虑于子民的生活,便有人送来解答之法——一群山民。他没有理由拒绝。
“我不需要你的山,离我这里的海岸太远。”在山鬼逐渐瞪圆眼睛的时刻,摩拉克斯才慢悠悠说出下一句:“但接受你的子民,对我而言是件好事。为这份交易背下其他魔神可能的愤怒,也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认同你这份契约。”
山鬼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不过,”摩拉克斯有些好奇:“倘若我不答应呢?”
山鬼摊手:“那只能让那些人类四散奔逃,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啦,生死有命生死有命。”
她说的满不在乎,弱小的魔神,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但即便可能会被杀死,却也要为手中的人搏出一条生路,这是因为魔神爱人,还是因为不在乎性命呢?
他心里的好奇并不会左右理智,承担可能的魔神忿恨已经是契约的全部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救助陌生魔神的想法。在山神几欲离开的时候,摩拉克斯道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选中我?”
山鬼没好气地回过头,她蓬松发间的摇摇欲坠的干枯辛夷终于掉了下来:“那些跋山涉水交易回来的笨蛋把你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我也是会去看的,可恶啊!”
第4章 执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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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死的快一点就好了,可能这就是想把锅甩别人的报应吧。就算拖延了那么多天,还是被找到了。
山鬼痛得浑身搐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掉了个头,在腹腔里疯狂地倒腾,腥气浸染她赤金的眼瞳,所见全是红雾,她却只能勉力哆嗦着站起来。
因为倘若她不再起身,眼前的敌人一定能大笑着用尖锐利器钉上她的手足,像逗鼠的猫,不厌其烦地折磨到她淌尽最后一滴血。
尽管她被杀死的理由,只是对方不想有魔神也冠上“山”的尊号。
飞沙走石,山岩倾颓,离离嘉木生机被抽离,枯枝残叶被魔神一脚踏碎,鲜红的魔神舔舐唇瓣,居高临下俯瞰她:“我说过我将会将你与你的子民送往乐园,没想到你却先行一步,把那群叛山的蝼蚁送走。既然敢留下来,意思就是用你这弱小的存在,平息我不能衰竭的怒火。”
山鬼并不是他的对手,实际上,山鬼几乎不是这片大陆任何魔神的对手,她弱小的一塌糊涂。
山鬼喘了口气,操纵藤蔓费力一击,果不其然被烈风挡了回来。平日最好的朋友成了要她命的凶器,松萝砸在山鬼胸口上,她“哇”的吐出血来,人终于委顿在地,面如金纸。
废什么话,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啊!
虽然真的很想这样骂上一句,她作出选择,愿赌服输就是了。山鬼却浑身发抖,手下被碎石割破的伤口都痛得纤毫毕现,对即将降临的折磨与死亡害怕的觳觫。
还好那帮家伙一个不剩地跑了……好个屁啊!要不是他们擅自哀求她,擅自赞誉她,擅自留在她身边鼓乐鲜花,她才不会遭受今天的苦楚,什么山娘娘啊,又不能当毛绒绒摸……
原本以为是骨头多硬的魔神,死到临头居然开始掉泪珠子,这真是从天空岛落到人间的造物吗?
鲜红的魔神撇了撇嘴。即便有些索然,但对于残酷的揉磨厌恶之人,也是他乐在其中的本性,他扬起了手。
他猝然听到像是从远处的旷野传来的,轻微的叹息。
谁会在这?
没来得及思索悄无声息来此的人是谁,他的心口就迸溅出赤团般的血流。黏稠腥臭的液雨淅淅沥沥泅湿土地,直到殷红转为漆黑,没有闭上双眸的魔神仍然对谁杀了自己一无所知。
他明明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还站的起来吗?”
有人对蜷缩濒死的山鬼问讯,毫无意外没得到回应。
她飞快捡回来又别回发间的辛夷被践踏的四分五裂,摩拉克斯的视线越过枯花,落到了山鬼的身上,沾了血污稻草似的白发遮住了苍白的脸,红色的水线干涸在裂开的眼角,想起山民们的央浼,摩拉克斯思忖片刻,伸出了包裹黑革的手。
微微发光的金辉在山鬼身上流转,与他想象的一样,山鬼身上和他流淌的大部分元素力是同源,草元素的些许,并未抵抗他力量的梳理。
几乎没气息的山鬼猛地吸了口气,她陡然睁开了黑仁金瞳的眼。
虽然视线还是因为血液倒灌模糊一片,山鬼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太阳晒过剔透琥珀的气味,又仿佛夹杂着山风与海潮,未盛开的岩桂。
“摩拉,克斯……?”
“如此,我便遵循了承诺,契约完成了。”
晃动了下脑袋,红液从眼眶里倾倒下来,山鬼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胸口还有点闷痛,但人坐起身是没什么问题,她知道是摩拉克斯把力量分给她一部分的缘故,可摩拉克斯为什么要救她,没有理由啊?……什么契约?
视野中那个颀长身影似乎意识出了她的迷惑,他思忖片刻,又道:“我想,你大概知道了。没错,我是应了你迁居过去子民的请求,才来到的这里。”
摩拉克斯伸出手,一朵杏黄的辛夷幻化在他的手心:“这是他们赠予你的,最后的祭礼。”
摩拉克斯从跋山涉水的山民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他们的神得到了应允的后一刻,就提裙冲到了子民面前,大声喝叱着让他们离去,面对子民“您不能留下来,您会死的”的哀求,山鬼还是如往常般不耐烦地挥斥“与他们无关”,一步三回头的恳求也没能使她动容,而是避而不见。被强行轰走,到踏上旅途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再见到他们的山娘娘和她足下的赤豹与花狸。
山的子民跨越峻岭与激流,一路跋涉来到了摩拉克斯的面前。为首的老人颤巍巍扔了木杖,与所有的山民跪在了他们新神的面前。
“我们不会违背山娘娘的决议,我们都会臣服于您,但求您救她一命!山娘娘明明与我们说过要沉默的道理,可我这不争气的小儿子,在他山之国得意忘形,高声谈论山娘娘的仁善,招来了魔神的忿恨……”
涕泗俱下的老者抄起滚落在一边的圆杖,用力敲打旁边青年人的背,青年人后背渗血,却仍旧砰砰磕着头:“岩之主,求您仁慈——”
“你们的神明,其实并不强大,但你们却十分依从她,这是为什么?”
血在石板上蜿蜒,摩拉克斯突然的询问,打断了山民的自伤。山民间面面相觑,才给出了摩拉克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岩之主,您有所不知。我们每年春日,都会向山娘娘献上贡品,我们贫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能献给她,唯独漫山遍野的辛夷,是我们能献给她的最美好。”
“山娘娘总嫌我们的献礼吵到她与豹狸嬉戏,可我们奉上的辛夷,她却会一直戴到干枯为止。”
摩拉克斯想起本在哭泣,又陡然破涕为笑的山民们。
——“与弱小强大无关,慈爱的岩之神啊。”
山鬼愣了一下,接过了摩拉克斯手中的花。摩拉克斯眨了眨眼:“你的子民要我转告你,如果不是他们的拖累,你不会遭遇魔神的倾轧,以后都请你自由的生活,他们将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献给我……虽然我是不太相信。”
“好啦让他们过去吧……啊??”
转花的山鬼噎了一下,她望向好整以暇的摩拉克斯,声音哆嗦:“那你答应他们是图什么啦!”
远方的神明虽然强大,但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恰好她又是个笨蛋……不对,就算是聪明魔神也摸不明白他的道理吧?山鬼还在冥思苦想救命恩人的思路,恩人反倒笑了:“我喜欢他们说的故事,所以愿意订立这样的契约。”
“至于你,山之神,你的子民向我说过崇敬你的理由,而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虽说引导人民是魔神的责任,而这世间有许多魔神,并没有履行这份签约。你为什么会愿意引导你的子民,甚至为他们献上性命,以平复其他魔神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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