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山说:“是你问我想去哪散心的。”
赵海生顿时有些无话:“林毓说了只许医院范围。”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为你好还说三道四。”赵海生推着他迅速挪到医院后花园位置,不管程易山怎么说速度太快她都不听。
气候晴朗,天空无云,两人待在树蓬下已诡异沉默了五分钟。
赵海生脚边滚来皮球,不远处的孩子们朝她欢快招手,她捡起来试试力道,一下子给抛到草地那头的篮筐里,孩子们当场崇拜地哇声。
见程易山正尝试走路,她没去扶,干看着:“现在能动吗,要不然试试走到那棵树底下?”
程易山嗯声:“腿疼。”随即面无表情地瞥着她,“你刚才推得太快,扯到腿神经了。”
赵海生撇头望天,吹着无声口哨:“啊,是风筝,真稀奇。”
“……你身体怎么样?”他忽然问她。
“好多了。”赵海生见他站在原地活动筋骨,落单的轮椅就躺在她旁边,不免生出好奇,人挪到轮椅上坐着,果不其然,他平静地望过来,她假装头晕,开始揉眉心,继续明目张胆地享受轮椅,她说:“今晚去酒馆,你要不要来?哦差点忘了你不能沾酒,抱歉啦,你还是待在病房里吧。”
程易山嘴角微扬着:“你故意的吧。”
赵海生笑着摊手:“都救我好几次了,怎么可能故意玩你。”
“‘瞄脑袋都别瞄脸。’你再怎么爱开玩笑,这句话也不能在武装分子面前说出来。”程易山却见她懒散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沉默两秒,“我说的对吗,赵梅生。”
下一秒地图被丢到他脸上:“你再喊错我就把你丢到东海里喂鲨鱼。”
图纸落进他怀里,程易山摸摸被打疼的鼻梁:“查夫斯基为什么抓你?”
“可能惹过他。”赵海生站起来,见到那群孩童握着黑炭木棍从她面前跑来跑去,小男孩递给她半截后跑开了,她磨蹭木棍粗糙的表皮,结果沾上一层黑。她捏着黑炭嘿嘿笑两声,不怀好意,“我撞到了查夫斯基的交易现场,92年,在布若。红色圣诞节你知道吧,当时我在4507团,外职人员。查理他们很好,但人都死了。我说不上欠不欠的,他们没救我,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别辜负他们。”程易山察觉到对方慢慢凑近,映入眼帘的是赵海生的脸,她略带意味的微笑,视线笔直地看他,她说:“你说得没错,我不能辜负他们,再怎么混账也不能拿命开玩笑。”她抬手摸住他右脸蹭了蹭,“脸上有脏东西,这里也有。”
程易山倒没躲:“谢谢。”
“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接着恭敬招手告别,转头就走。
程易山打算继续晒晒,三懵懂孩童却指对着他的脸哈哈大笑,他自知有些问题,伸手摸脸,全是黑粉,转头瞧着前方溜走的背影:“赵海生!”
赵海生转身瞧见他双手转动轮椅飞速地奔过来,这速度……她拔腿就跑:“疯子,你腿不要了吗推这么快?”
麦哲伦正和战友商讨着里兰的康复训练:“林医生说,要想他早点康复关键就得是运动治疗,帮着他慢慢走路,日积月累,肯定能。”话音未落,赵海生跑着经过他还没忘打招呼:“上午好。”
麦哲伦正想回答,却见后方的程易山跨着大步伐走过来,麦哲伦张张嘴表示十分震惊:“你昨天还躺床上今天就能走路甚至是跑?还有你这脸……原来是奈尔小姐的激将法,我懂我懂。”
程易山额角冒了汗,表情倒是平静,瞥他眼:“你们偷着乐是吧?”
“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他们连连摆手,随后又捂嘴,耸肩曲了背,麦哲伦又说,“上帝,你把轮椅丢哪了?那玩意儿很贵的!我们赶紧去找找,嘿,你负责把里兰背回去。”
“……”程易山罕见地翻白眼,“我明天归队。”进了电梯,留着他们几个原地嘀咕什么你说归队就归队吗医生说了才算。
斯诺的病房在二楼8室,门处背阴,没完全阖上,程易山走到最里面的病床,透过窗外刺眼的光线,注视着她说话时握着斯诺的手,赵海生说:“你会好的,别担心。”
斯诺笑着说:“你还是早点出国吧,你我都知道查夫斯基是个危险人物,万一又被盯上可就不止下药那么简单。”
她想了想,噢声。
斯诺看见他,招手打招呼:“你居然能走路了,这可真把我惊到了,看来医院的康复训练真的很有用,还有你的脸。”斯诺抬手指指自个的脸,“黑了,是面膜吗?”
她捂嘴忍住没笑。
程易山说:“是挺有用。”
赵海生主动接话想借此化解双方矛盾:“那可不都是我的功劳。”
“你暂时别说话。”意思是他还在气头上。
她没说话了。
第28章 普通
斯诺露出脸奇怪的笑,双手击掌:“作为她老朋友的我早就习惯了。你别看她憨厚老实,其实精怪得很,以后遇到她撤到一公里远吧,这是我个人建议,除非你是个自虐狂。”没想到会扯到自虐狂这个字眼,程易山表示疑惑,只能盯着她。
赵海生嘴角微抽:“说得太夸张了,你是不是打针打嗨了?”
斯诺回想起近段时间护工朝他屁股打针的次数,简直就是另类版马蜂窝,他忍不住摸住隐隐作痛的屁股:“说话好好的别拿屁股开玩笑,有本事你打两针试试看。”
“我很明白了,奥康纳先生。”她无奈摊手,“我以后会努力生病争取打针。”
斯诺瞪着她:“赶紧回国,林医生都说了我需要静养!而且不能生气!”
她站起来穿上棉服:“关于回国,我这周就走,今天通知你们一声。”
“这么突然?”
“刚才要死要活赶我走,现在就舍不得了?”
斯诺耸耸肩,望向里兰:“这张黑脸是准备留到过年吗?”
那边的赵海生想起件事:“蒂娜下周来探望你,做好准备,别把这张丧气模样给她看见。”目光随即望向程易山,“虽然你暂时不想听我说话。需要帮你洗脸吗,毕竟是我涂的。”
“……”
程易山讲起他家门前六米高的梧桐树,夏天是翠绿的蝉鸣,秋季是棕黄的地毯,踩在脚底下很软。“我爸说那是我爷爷早年种的,当时赶着植树节,就在家门前种了一棵。”
候机厅正准时播报九点十五分赶往美国的航班,两人站在饮水机旁边,赵海生喝了两杯水,她莫名喜欢听他讲以前的事,随后目光盯着屏幕上愈加接近自己航班的时间点:“我也种过树,可惜都死了,所以我不太适合种树。”
程易山果然没吭声。
她笑起来:“我妈以前替我算了一卦,算命老师傅说我命里缺土,将来得找个土属性的男人,名字里面带土也好,那位老师傅还给我算了算正缘的名字,叫程易山。”
“那你为什么会和尼克走在一起?”
赵海生被他顺其自然的问题问迟钝了两秒:“为了累计恋爱经验从而不让你嫌弃我?”
他继续说:“既然是正缘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赵海生觉得程易山已经逐渐掌握如何接她话的技巧了,干巴巴地笑两声:“开玩笑到此为止,我得登机了。”往前走两步,转过身,朝他挥手,“回去注意安全。”
程易山握住她手腕把人拽回来,她问怎么了,程易山伸手抚住她脸颊那块还未消退的擦伤:“这里有点脏东西。”
这句话似曾相识,赵海生警醒后,扬着眉:“我也就抹了一回你脸,你非得赶这种时候,好吧,算你赢一局。”
他的回答却不太对口:“其实我很擅长种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等下次见面。”后退半步,转身离开候机厅。
上机后特意留在厕所照了镜子,脸根本没花,赵海生汗颜地想,错怪他了,回想起“我很擅长种树”这句话,当时只觉得这种回答驴头不对马嘴,总之,她有时候会异常无所谓地撇开多余想法。
1998年8月13日,他们坐在街口餐厅二楼的露天位置,慕尼黑已经被她吃了干净,毕竟甜食对于任何一个姑娘来说,是永远的爱。对面的男人正在看报,银丝框眼镜戴在他高高的鼻梁上,他个子很高,深邃的眼宽阔胸膛继承了亲爸的体质,更不提那身黑西装透出一股资质精英,男人简单喝了两口咖啡,眉眼间的疲劳证明近日工作繁忙,倒还有时间陪她喝下午茶,他收起报纸:“你该找对象了,奈奈。我前两天得知范家的一个儿子和你年龄相等,翟阿姨说他挺老实的,你明天去见一面。”
“现在每个阿姨怎么都说老实?没有别的词了?”她抬手截断对方正要说话的嘴,“翟阿姨说你老实,怎么就没姑娘愿意和你交朋友?噢我明白了,是你压根看不上她们,赵崎真。”
“我有,去年夏天交的女朋友。”赵崎真竟朝她得意地扬扬眉,“明天介绍你认识认识。”看了眼手表,“我得回公司了,你一个人能回家吧?”
原路折返的赵海生皱着眉问:“你当我是什么?”
整理完西装的赵崎真摊手回答:“刚回国的PTSD患者难免要多关照几句,别嫌我嗦,我是为你好。”见亲妹妹翻白眼走了,他笑了两声,“爸妈在家里等你呢,早点回去。”
回国一个月,从战乱区带来的习性并没有完全改正,虽然谈不上PTSD,平静和平的街道却反倒难以入睡,妈妈担心她,但并没有阻止她的选择,就像当初赵崎真挑战登山冒险,妈妈也没有阻止,妈妈是个性格随性豪爽的人,赵海生继承了这点,爸爸几度对此表示满意。
这几晚都是妈妈陪着她,就像小时候妈妈拍着她背脊睡觉一样,大抵是母亲念极了女儿,留丈夫独守空房。
“今天我们来聊聊你的那些朋友吧,那位程易山我就觉得不错,他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长得怎么样。”
赵海生盯着天花板说:“平静,偶尔耍的小心眼,大概是被我逼急的缘故,长得挺好看,但和汤圆比差远了。”
“汪汪大概要高兴哭了。”
汪汪是家里养了七年的德牧犬,赵海生嫌汪汪这个名字太难听,给单独取了汤圆,德牧犬很高兴,毕竟它被光荣赋予了两个名字。
即使这段时间与母亲聊天,却依然有些无法说出口的事,比如斯诺,比如查夫斯基。没解决完的,真的会像石头搁在心里。
“那位李先生挺好的,长得像张国荣,张国荣你知道吗,我偶像。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哪部分很像,总之整体看上去,还是有丢丢像的,他会自己做饭打扫卫生,你要是嫁过去只管躺着。”说话的是赵崎真女朋友周佳佳,赵海生都快听出老茧了,见旁座正冷静看书的她哥,她没忍住,一脚狠狠踩住赵崎真新买的皮鞋。
赵崎真被整得额角青筋略起,双眼瞪着她,赵海生眨眨眼,柔弱的笑起来:“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周佳佳说:“对呀,阿真你也别光顾着看书,考虑考虑海生的终身大事。”
赵崎真点了点头:“我觉得挺好,约下周见吧。”
这不还没到认识的时候怎么就把终身大事给搁到台面上了?赵海生顿时无语,第二脚又给踩到皮鞋上。
趁着佳佳去点单的空隙,赵崎真平静地撑着下巴,得意回应着赵海生的愤怒:“随你使劲踩,自从高中被你踩碎脚骨节,我都自生成免疫了。”
阴霾沉重的清晨,如同白色纱雾隆重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天气预报说可视距离仅仅十米,灰暗的颜色将街道化无,就差遇见天上飞的撞上高楼玻璃这种奇事。赵崎真却极有兴致,一大早在客厅里拉小提琴,莫扎特的小夜曲第二乐章,更可怕的是爸妈已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赵海生果断坐起,露出头乱发,以及不耐烦的表情,原以为赵崎真已经不玩这套了。
“看来公司项目进展得很顺利。”赵海生端着咖啡坐到餐桌前,玻璃窗那头的琴音截止,赵崎真笑着侧身,两手收起小提琴:“差不多了。佳佳已经定了地点,迈克咖啡馆,我们马路对面新开的那家。”他往下指着街道。
她抬手打断:“这就是大清早扰我清梦的原因?”
“绝对不是。”赵崎真已经穿上褐色大衣,离去前拍拍她肩膀,“就当认识新朋友,但是你别太过分,李泽比你小,多照顾照顾他,毕竟这年头姐弟恋很香的。”
赵海生可听不进他的鬼话连篇。
今晨报纸里有起城内谋杀案引起轰动,街坊邻居都在提心吊胆,议纷着究竟是哪个混蛋连续害死三条人命。当时赵海生和李泽面对面喝咖啡,聊到这个话题时,他露出一脸担忧,而赵海生因为吃到本店新出的草莓奶油蛋糕而沾沾自喜导致差点笑起来,毕竟她正在和小年前谈论本市连环杀人案。
李泽个子很高,身板精瘦,动作言语间带着一种谨慎乖巧,更不说那张白净纯真的脸,赵海生实在想不通本该被很多女孩子追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来相亲这种地步。她忍不住问:“你这种人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李泽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但我都拒绝了,我当时想以学业为主,现在想以创业为主。佳佳姐倒是很急的,所以让我今天过来和姐姐你认识认识,希望姐姐不要嫌弃我。”
这一声一个姐姐听得她心里莫名舒坦。赵海生起身,拿着大衣准备结账,男孩也急着站起来:“请问你是有急事要先走了吗?”
她拿出一张银行卡:“饿了,先结账,我们去餐厅吧。”
李泽从兜里掏出钱包:“不不行!我来付钱!”最终还是李泽抢着结了账,后来两人对视尴尬地笑了笑,有一会儿她是在想,她确实很怀念这种普通的生活。
第29章 有光
周佳佳的双亲出国旅游,J城连环杀人狂仍旧没有结案,赵妈便邀请佳佳暂住,佳佳欣然应允,结果直到深夜十点才给海生打电话,说现在就在门口,赵海生握着手机开门,见喝得烂醉的佳佳倒在她怀里,咕哝的嘴埋怨着她那位可恨的哥哥。
她哥深夜加班还没回来,要不然此时抱着佳佳的是男朋友。
赵海生极不优雅地将人拖进卧室,结果周佳佳行动迅速地跑到厕所吐起来,酒精弥漫在空气里,一个人吐着就会搞得另一个人也忍不住吐的怪事,赵海生捂住口鼻开窗通风:“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坐在马桶旁边的周佳佳嚎啕大哭怒骂着赵崎真那个乌龟王八蛋。
赵海生还心里想着那两口子究竟因为什么让佳佳这么难受:“我哥就那糟践性格,只要你别嫌弃他。你们明天好好聊聊,只要最后别搞得不欢而散。”
佳佳抬头,那张脸尴尬地冒着清鼻涕:“我们今天分手了。”
正在吃葡萄的赵海生默默将其吐进盘里。
周佳佳又哭起来:“但我喜欢赵阿姨做的菜,我就来了,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就搞得好像我对他念念不忘就来死缠烂打。”她哼哼唧唧,“我声音大不大,赵阿姨听得见吗?”
“放心哭,高质量隔音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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