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他轻声道,平静地微笑了,“那位更好的女孩值得更好的男孩。”
沉默良久,她问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每晚睡觉总觉得有人坐在旁边这件事……是不是你。”
“是我。”
“哎?还真是你。”
“怎么觉得你既生气又失望。”
“还以为真撞鬼了。我看美国鬼片,里面的都挺凶。”她忽然轻松的模样让程易山有些忍俊不禁,果然双方都不喜欢太过沉重的话题。
“白痴。”他轻弹了海生的额头,随后让她吃药,让她上床睡觉,准备离开房间,衣袖被拽住,他转身望去,见她拍拍床铺:“你一个人睡不着。”
程易山愣了下,淡笑着问:“究竟是我睡不着还是你?”
她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知道就躺过来。”
天色明亮后,程易山睡醒后穿鞋下床,见赵崎真坐在旁边沙发喝咖啡,他没惊讶,淡定地拿起挂在椅背的黑外套:“早。”以前偶然听赵海生评价过她那位亲哥,举止优雅,外貌俊美,德才兼备,女性眼中优质总裁男的典范。他认准的路也从来没有出现丝毫偏差,即使有些时候喜欢宅实验室捣腾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科技发明,比如自动喂食器、自动传球杆、自动打扫洗衣机器人,刻苦专研,还真被他搞到了几项专利,赵海生对他的最终评价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其实他和赵崎真从见面到认识只有短短半个月,见面说两三句,否则就是干摆着脸不说话,林毓几次都尴尬到想挖土自埋。赵崎真确实各方面优秀,做事井井有条,可惜了嘴巴不太饶人。
赵崎真沉思道:“你们晚上。”这话没说完整。
“睡觉。”
对方似乎不信:“刚见面就躺一起,还真是急性子。”
陷入沉默。
程易山开口询问:“海生在哪里?”
再次陷入沉默。
“可能在后花园。”赵崎真指着桌上那杯咖啡,“喝吗。”原本端给自己妹的,结果发现自己妹的床上躺着其他男人。
“不了,谢谢。”程易山开门离开。
赵崎真冷哼声,再过两分钟,端着咖啡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外的小阳台里,目睹赵海生手捧野花走在后方蜿蜒的走道上,程易山跨步走去,两人面对面地说话,她笑着笑着,眼神瞥到阳台这里,赵崎真朝她挑衅挑眉,喝了口咖啡。
下半天,这家的主人驱车赶回庄园,是位年轻俊朗的少爷,艾伦・韦恩,栗发碧眼,青绿西装搭配黑呢大衣,他将还没喝完的咖啡杯交给管家,上前拥住她,一口流利法语:“谢天谢地,拉格列夫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当时赵海生差点死机的脑袋里只有两个字:你谁。
程易山揪住艾伦的衣服领子往后拖,也是一口流利法语:“注意礼节,她还不认识你,艾伦。”
艾伦见到他,一把拥抱:“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赵海生无所谓地摊手:“虽然见识过各种场面,你这位朋友真是热情。”她发誓找不到好的形容词。
程易山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四点就走。”
艾伦受挫道:“我刚回来你们就走?”
过了数钟头,午后阳光将庄园顶塔的影子垂落在东边湖水里,赵海生已经通过庄园后门,穿越大片葱绿草海,抵达最南的山谷悬崖,有棵老的梧桐树,很高,粗壮的枝节,可以攀爬,树旁有长椅,大概是韦恩家安装的,如果是这样,这大片野地是韦恩家的也不奇怪了。
她坐到长椅上,后靠椅背,仰头望高天,耳边只有风和树林的声音,呼呼的,直到发带被意外吹散,海生轻啊一声,脑袋再往后仰了角度,视线里的世界翻转,她看见程易山站在草海里,左手缠着红色发带。
程易山帮她绑好长发,随后坐在身旁,两人安静望着山谷森绿,远处是蔚蓝深海,她忽然察觉到这个场面梦见过好几次,可是梦里她是一个人,前方站着的是无数的为战争而死的亡魂,哈拉克和斯诺以及所有她认识的熟知的战友们都在那里,他们笑着朝她招手告别、转身离开。
南北冲突结束后,现任总统被逼下位,以民众为首的帕达林组织推举艾伦贝尔皇族第五十七代皇室继承人,克里斯蒂娜・艾伦贝尔为新任总统。赵海生想,蒂娜会做得很好。
大概是被暖阳照的很暖和,她侧头靠在他的肩膀就要熟睡。“我有话要对你讲。”被他这一声弄得头脑清醒起来。
“嗯?”
“先把头抬抬。”
赵海生懒懒地抬起头,心想究竟是什么正经话还得抬头,她看向程易山,却见人在自己面前单膝跪地,原本颤抖的左手此刻正稳稳捏着一枚钻戒,男人一脸平静,微微泛红的耳际却把他出卖了:“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赵海生。”
赵海生握住他的右手,笑着回答:“我愿意。”她这次没有犹豫。
傍晚五点,程易山正在告别艾伦,赵崎真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她边说应该是朋友吧,伸手拿起他外套,钱包意外落地,弯腰拾起,见钱包开着,应该是他没扣稳,透明格里一张白纸吸引了她的注意,纸张应该写着什么字,摊开一看,赵海生三个字赫然印在眼底,这是她当初自我介绍那会儿拿钢笔写的,毕竟中国同音字很多,担心他搞错字形。
“他钱包里怎么有你写的。”赵崎真认得她的笔迹,先是好奇,不过也猜了大概,似乎在鄙夷,抬着高高的鼻子,先走一步。
“怎么这个你还留着。”赵海生将那张纸摆在他眼前。
程易山将白纸稳妥地收进钱包里:“我们没有照片,只有这个。”
海生摸着自己兜里的打火机,笑起来:“以后会有。”夕阳落幕时的一点光芒将右手无名指的钻戒照得耀了眼,她开始想象他们的未来。
第58章 方人Ⅳ
落地美国的那天,万里无云,程易山透过门面小截面的玻璃看见她睡在床上,左手扎着针头输液,赵崎真在守着。程易山没进去,只是站在原地,右手久久攥着一束小雏菊,直到护士进去,在赵崎真望过来前,他走了。
林毓忙完工作,见到他坐在院外的长椅上,面目平静,双手交握置于腿间,他旁边躺着一束小雏菊,看来人没直接进去。她坐下来:“你不该来这里。”
“我好多了。”程易山淡笑着回答,轻握了握指关节犯疼的手,“海生她怎么样?”
“还是那个状态,不见好,但没差到哪里。”
他的眼神凝滞,固执地盯着前方大树,飞机自头顶高空飞翔离开,刺耳的引擎声致他微微蹙眉,随后将雏菊带到她手里:“麻烦帮我带给她。我明天也会来。”
林毓接住小雏菊:“明天来了,会进去么?”
程易山没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很久不见,一起吃顿饭吧。”
后来他参加了周一的心理交流会,林毓推荐的,原先没在意,直到被梦魇惊醒,意识到自己得再做些什么。他参加交流会,那是十多号人围圈坐的心理会,除去心理医生一人,其余都是退役军。
某位退役战士絮叨起来:“回国的那天,妻子和孩子都很高兴,喊了很多亲朋好友家庭聚餐,我自然而然开始庆幸当初那一炮没把我炸死,也没把我炸成残废,是的,我很庆幸,直到被一阵爆声惊到,我摔盘子揪住了那位朋友的脖子,孩子的哭声制止了我,我回过神,看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透露着震惊、失望、难受。我经常做噩梦,死去的战友找到我,他们没有腿,他们抓住我的脚控诉我为什么抛弃他们,我凭什么活的这么幸福,所有参战的军人都不会那么完好无损,就算你活着,你的精神还是会出现磨损甚至崩溃,如你们所见,我不能正常睡觉,不能正常出行,不能正常和朋友见面,上帝,我真希望能治好这个病。”
第四天,他依旧站在病房门口。
出去后碰到赵崎真,他站在露天抽烟区,嘴里叼着烟,眉头微蹙:“我见过你。”
程易山说:“赵先生贵人多忘事,我们在人民医院见过。”
赵崎真没问他在这里的原因,程易山也没问其他情况,双方闭口不谈,草草问候两句结束聊天。
第二轮的心理交流会,记者在取得诸位退役兵的同意后摆放了三台摄像机,记者不询问,只是单方面负责拍摄记录,属于国际性质的纪录片,不禁让第一位发言的女兵有些紧张。程易山看清她眼角红肿,尽管强撑,身体状态却略显疲倦,邻座男人告诉他,那位女士前段时间收到银行的缴款通知单,她丈夫是个赌鬼,惹了大批债,所以现在不仅仅是精神问题,生活方面更是一团糟。
一阵叙述结束,大概是轮到第三人了,心理医生看向程易山,询问是否有准备表达自己的经历和想法,也可以是生活中其他的遭遇。
别人的目光转向他这里,程易山想想,平静道:“我来纽约已经有段时间了,因为我女朋友正在医院接受长期治疗,我之前不知道她生了病。我并没有正式地和她见面,想着该怎样给她惊喜,她恢复得很好,我的意思是,等哪天,我肯定会出现在她面前。请你们不要疑惑,对我来说,她也是战友,她曾经牺牲自我拯救了很多生命,这很光荣,她是个豁达乐观的人,她说人历苦难而后生,这话说的没错,我虽然因伤退役,但后半生并非荒废,也许现在迷茫,但时间很充裕,我们不会停留,因为故去的战友们,我们也不能停留。”
那天林毓意外造成了他和赵崎真的二次见面,氛围沉默,她选择置之不理,边抱起文件,边说我回办公室。程易山问她:“你还有第二间办公室?”
林毓诚然回答:“这里的氛围让我待不下去。”用身体慢慢推开门,望向程易山,“我当时刚好在疗养院,你的那段演讲不错,有望播出。”朝他打了眨眼。
“林医生饿不饿,我们一起吃顿饭吧?”这话是赵崎真问的,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不怎么想待在这里,可惜林毓没给他机会。
“还是你们吃吧,毕竟未来是妹夫大舅子的关系。”
一阵沉默。
林毓忍住笑:“二位再会。”
赵海生怀疑过每晚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谁,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那么义无反顾,可她不敢想,她将自己圈进了毫不知情的领域里,视若无睹地开玩笑是不是撞鬼了。
林毓决定成为背后推他们一把的手,她道出实情,就在赵海生驱车离开纽约的前一晚。林毓出谋划策,还把宝贝车钥匙借给赵海生,结果如她所料,程易山追去了,就是没想到海生她哥赵崎真也会追过去,她想想三人一行的旅途,背脊发麻,嘴里默念:“阿弥陀佛。”
不过好在结果如意。
一行人回到纽约,赵海生站在行李旁边,双手插着大衣兜,她身后是人流拥挤的街道,程易山正给她戴上遮阳帽抵挡紫外线,林毓离开公寓,走下五阶楼梯,朝他们挥手说嗨,程易山将钥匙抛还给她:“林主任,你借车钥匙让病人出去乱跑,是不是不合规矩。”
林毓转了转钥匙,眼神瞥到他们后方的沾满污泥的车身,耸了耸肩膀:“你们不懂,这是我们的治疗方针。”余光瞥见赵崎真轻轻抿嘴笑着,看来这个计划已经引起病人家属的不满了,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一时又忘记要说的话。
赵海生举了下手:“其实治疗方针挺有用。”
程易山默默将她的手摁下去。
赵崎真平静地看着妹妹:“现在没你说话的份。程先生,今天麻烦你照顾她,我有东西落在医院,得先走,林医生,要不一起回吧。”
林毓倒是对赵海生说:“看来治疗方针对他们的相处也有很大益处。”
程易山笑道:“林主任,别让赵先生久等。”
林毓看他那脸表情觉得要糟,说了句讨好的话:“我期待你们的婚纱照。”
千禧年,10月17日,明朗风和,程易山和赵海生正式领证。
考虑到她回国后两个月被家人关在家里休养的原因,程易山打算带海生到处转转,所以不办传统婚宴,是旅行结婚,两家人都很赞成,临行的那晚在山地酒庄简单办了一轮喜宴。
林毓原以为,以程妈妈着急抱孙子的固执性格,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不知道程易山说了什么,程妈妈同意了,喜宴当晚,程妈妈坐在旁边,眼神望着前方那对新人时嘴里呢喃道:“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随后露出微笑,说,“这段时间我儿子儿媳妇出国度蜜月,你们有时间就过来,老头做的菜不好吃,我也不想做给他。”
林毓笑着回答:“阿姨又忘了,郑云已经不在啦。”
程妈妈这才想起来,她的目光定定望着前方,转移话题:“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有一人家的儿子也是博士出身,你们肯定聊得来。”
“阿姨,我喜欢笨的。”
喜宴结束后,他们在亲朋好友的目送里离开酒庄,目的地是郊区机场,登机后赵海生靠住他肩膀沉沉睡去,而程易山却久不能平静,他很清醒,今天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在告诉自己,他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他的右手握着两张机票和钱包,钱包内框里嵌着的是结婚照,两人各穿着白色衬衫,背景红底,朝着镜头咧嘴笑。
机身穿越白云最终在高空翱翔,月光将云层照得阴影分离,他仔细观察着外景,这一切足够真实了,他凑过去亲吻住她的脑袋,淡淡的香水味漫进鼻腔,那一眨眼,圆滚的月扎在窗口,亮色罩住两人的身躯,赵海生的脸慢慢贴住他胸膛抵挡刺眼的光,程易山将机票和钱包放在桌上,用衣服盖住她身子。
月色落在摊开着钱包的照片上。
除去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两人的第一张合照是结婚照,这件事真是令人心动且惋惜。
赵海生进了酒店房间后先是端详起来,卡其色海浪形的壁纸,欧式大床,被褥柔软厚重,床边有一块深咖色的地毯,有梳妆台,一套复古桌椅,窗帘是深蓝点着碎花,隔壁是洗浴室,她脱掉外套后躺到床上闭了闭眼,程易山办完手续后进来,见她要睡了,打算关灯,却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洗。
程易山笑着说:“明天洗。”
他换了拖鞋,将行李箱里的衣服分别拿出,整理好后架进衣柜,随后看了眼闹钟,已经一点了,把三罐药放在柜台上,拿着衣服进去洗澡,半会儿功夫出来,钻进被窝后浑身热气腾腾地抱住她不撒手,赵海生被热得浑身挣扎,嘴里嘟囔着:“太热了你个孙子,别闹我。”
脸正埋在她背脊的程易山慢慢地笑起来。
她说:“我认真的。”
缠着腰间的手臂仍旧没有撒开。
赵海生睡醒后发现自己正全身压着他的姿势,不禁窘迫,想下床,脚腕被他抓住后给拖回了原位,她有些无奈:“起来吃早饭,我饿。”程易山闭着眼,他说我也饿,脑袋就凑过去,紧密地吻住她嘴唇,呼吸间透露不出丝毫空气,赵海生差点被他吸走,反手把他摁在身下,人坐在他肚子上,她碰了碰自个嘴巴说:“你嘴是吸盘吗。”
清晨泡澡,花了二十分钟,程易山在她要昏倒前走进浴室把人抱了出来,还好人醒着,不然得上人工呼吸,赵海生有些后悔,当时应该装昏。她说:“那件针织上衣,半身裙,米色的,穿这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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