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拿下灵虚楼,一定已经试过大灵虚掌,必然是没有用的,因此要把其他两门都归于掌中,好解救他的内功修为。如此看来……
她停住脚朝妙生说:“正如你所言,要么练不成,要么有改动。越弱的门派反倒越安全,而芙蓉洞主碧湖仙子功力虽高,练的却是从前灵芝寨嘉鱼前辈改过的散花十五式,从而避开了这个陷阱。”
“江湖能人辈出,超越乔木庄的高手不知凡几。”妙生自然知道嘉鱼,此刻便答,“《乔木拳经》固然是速朽功的秘籍,然而四门只精其一,也足以威震一方。方思泳当年并没有将速朽功练到大成之境,依然能凭借摧枯手、丧败拳名扬天下。四大拳门若能得到原本的经文,练成自家一门武学,也都比如今强得多。只可惜始终囿于争斗,反倒无人得见拳经原貌,即便练出内伤,不也是咎由自取?”
垂光默然。任清浊兴许具备足够的资质,却没有这个际遇。如果他这份心思用对了路子,说不准修为境界早已超过方思泳了。
她沉着脸神情郁郁,妙生忽然说:“这些掌门斗来斗去,无趣得很,男人总是靠不住的。”说着轻轻一跃,到了门前,“你看那位小施主,见机不妙,不也早已丢下你逃命去了?”
妙生进来时关住了门,此时却开着一道缝。尚琼趁她们两人说话不留意时溜了出去,垂光这才发觉。听闻她说出“逃命”二字,顿生警惕。
只见妙生将殿门紧闭,转瞬间又回到她面前,身法极漂亮。
垂光见过她的功夫,此刻只觉她神色淡然却气势迫人,禁不住问:“你……你说了这样多,如今是要杀我灭口了?”
妙生将袍袖轻轻朝上抖动,露出粗糙的双手:“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如今我也老了,终于能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也不枉我当初奔波一场。可你最好也别从这里活着出去。”
垂光被她透出的杀意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面暗中提气,一面说:“师父是出家人,竟要在佛菩萨眼皮底下造杀孽么?”
妙生半垂眼帘,语带慈悲:“你看过拳经,知晓了前因后果,我若放你走了,只你一人便能令四大拳门不得安宁,从而祸及五印庵。如今壁画毁去已是五印庵的损失,我更不能坐视此地多年基业在江湖纷争中毁于一旦。何为杀孽?不过仍是因果。降伏也要雷霆手段,业报由我一人承担。”
垂光见她不为所动,正要先下手为强,却听见有人扑腾扑腾跑来,砰地撞开了门。
尚琼一头扎进来说:“妙生师父,你动手之前要不要先看看这个?”
垂光自忖不是妙生对手,见他又出新招,忙跟着说:“我觉得他说得对。”
尚琼举着一个银匣子,颜色黯淡,花纹也看不清。
垂光知道他拿来的必是宝物,却看不出门道,说:“这比金子值钱么?”
尚琼笑道:“匣子普通,里头的物件不一般。妙生师父说,佛陀弟子曾来此地传经,留下许多奇闻。我在外寻觅,偶然发现这件东西。”他向妙生说,“你讲得不错,他们不但留下传奇,还留下了这个,埋得很深。我把这个给你,刚好换你留下垂光练这功夫,咱们谁也不亏。”
妙生从他进门就脸色大变,眼睛仿佛被那匣子吸住,一眨不眨。垂光却听得云山雾罩,问道:“这是什么?你如何笃定她肯答应?”
“没有不答应的理。”尚琼擎起银匣说,“此物佛门一向称做……佛骨舍利。”
第60章
垂光对此一知半解,妙生却懂得,走到尚琼面前轻抚那只银匣,低语道:“佛陀寂灭之后遗留舍利,近身弟子便将其分送四海,堪称佛门至宝。然而年代久远,国土辽阔,并非每一件都有下落,因此我等一向只闻其事,不见其物。谁知有生之年竟当真能见到此宝现于世间。”
垂光听了,暗想如果没有貔貅在此,或许还要再等许多年。这物件如此珍贵,难怪尚琼这样笃定,看来换自己一命不在话下。
尚琼话说得满,却还是担心妙生突然发难,不确定地问道:“如何?师父肯换么?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舍利,尽可拿去验明;只要你肯答应让垂光好好练这速朽功,我就把这件至宝留在五印庵。”
妙生言语仍淡然,只有微微涨红的脸颊透出些许激动:“贫尼何德何能……”两手却不离那银匣,看得出强忍着才没有立即打开。
她流露出复杂神色,垂光看得明白:妙生必然想到方才还起了杀心,面对这件舍利函,心情尤其激荡难平。她想了想,对妙生说:“如今这个局面,同样是因为《乔木拳经》。有人醉心于门派之间的争端,有人偏安一隅没有变化,有人得以一窥真相甚至习练失传已久的速朽功,譬如我;而师父却得到了这件宝物,是你的功德……所以练武或许还是有好处,端看各自机缘。”
妙生神色变幻,眼中瞬间飘过无数思绪,最终阖上眼帘,低眉念佛。
五印庵发现自古遗失的佛骨舍利,震惊天下。附近善男信女纷纷赶来,发愿建一座舍利金塔,设在五印殿旁。
外头一天比一天热闹,五印殿却借口修缮金身,殿门紧闭七日七夜。垂光关在里头,不懂的便问妙生,将速朽功全部学会。
真正的拳经就在眼前,不但从陆绪那里得到的一半摧枯手被补齐、四门功夫各自修补完整,更有总纲引领指点运功关窍。垂光底子打得牢,上手极快;功成之日只觉跨越了平素对内功的体悟,犹如置身云层当中俯瞰山海,抬头便窥见更高境界。
运功圆熟,认真练就的内劲都由四肢百骸被唤醒,合而为一,从溪流成为江河。她又用两天将经脉之内奔腾澎湃的内息收束归元,起身踏出殿门。
天色尚未亮起,门外却等着两个人。
尚琼赶上来细瞧,不免心疼道:“练这功夫如此辛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垂光心中欢喜,毫不在意,神采飞扬。看他身旁站着师妹,连忙问道:“齐前辈呢?”
秦丹说:“睡下了。看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垂光说:“那你随我来,我教你心法。”
秦丹捏捏她筋肉结实的肩臂,轻叹道:“你教我丧败拳就够了。我从前以为,人在武林中,功夫练不好就活不痛快。看我娘这一辈子,才知道就算功夫练好了,也未必能活得痛快。”又朝垂光一笑,“我要改名齐丹,和我娘再也不分开啦。今天便是来向你辞行:我们两个走得慢,先回山去,咱们青阳岭见。”
直到两人打点妥当离了五印庵,尚琼才说:“当初为了减轻负担,金子都给了易归潮;带的盘缠留给你师妹一些,又给了五印庵一些造塔,如今不剩几个钱了。”
垂光倒也不以为意,两人抠抠搜搜走着,钱袋还是见了底。
这一日正计较如何赶路,却听见路人议论着聚在一处读告示,上前一问,原是此地久不见雨水,县衙悬赏求雨。尚琼自从去过荒岛,对求雨一事比吃饭还要拿得准,两人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找路边算命的老道士借了两套衣裳,竟打扮成小道士模样,叫他同去摆阵,完成求雨仪式。
县令亲自坐在求雨台一侧,众目睽睽下,尚琼催着老道士只管挥舞木剑,烧掉令符。
垂光忍住笑,由他们摆些作法架势,自己只管跟着糊弄。尚琼登上高台,一声云来,二声风起,三声法咒念毕,天边便有闪电划过,隐约传来雷声。不久果然淅淅沥沥下起牛毛细雨,随后雨势越发大了起来。
众人又惊又喜奔走相告,县令一叠声嚷着打赏。老道士整日价在这里摆算命摊子,却没算到自己能遇见两位高人,还能分到赏钱:当下喜得不可自胜,连衣裳也不要了,只顾虔诚记诵求雨法咒,只盼自己下回也能用得灵。
尚琼坦坦荡荡收了赏钱,两人带着道袍,一路见到求雨的地方便顺手一显神通,无论赏钱谢仪往往都算大方,几场下来也颇赚了一笔。如此求完最后一场,恰好已到青阳岭地界。
垂光松了一口气,钻进树丛,打算换了衣裳再上山去。
她坐在又粗又矮的树杈上,散下头发重新梳理,衣着却仍是小道士模样。清风送爽,衣袂飘飘,越发显得高挑利落,别有一股女儿缱绻姿态。尚琼盯着她看了片刻,心里痒得不行,忽然朝前一扑,把她牢牢按住。
垂光的头发被他弄散,又要再束一回,却被他死死抱住,不由笑道:“怎么突然更加喜欢我了?”
尚琼凑在她耳边说:“你穿这样倒是俏皮可爱,不如不换了。”说着又去咬她耳朵。
相依相偎,情浓之际,垂光心里噗通噗通地跳,又要发笑又害羞,一边推他一边说:“你疯了……在这里搂搂抱抱,我还穿着这件衣裳,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等回去以后再……”
尚琼说:“这里哪有旁人,我还等谁?”说着便朝她脸上亲了两记。
垂光双颊发烧,这时胆色空前不足,冷不丁跳起来,飞速套着衣裳抬腿便跑,尚琼却在后头紧追不舍。两人又笑又嚷,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路上,惊起一片鸟雀。
垂光飞奔转过山口,前头却突然有个人影,赶忙停下;尚琼却不及她动作迅捷,从后撞了上来。垂光笑着一躲,被他撞在手肘,捏着的发冠终于甩飞出去,眼看要敲在旁人脸上。她连忙飞身抓住,要向人家道歉,看清那人却惊诧道:“金晖?”
等在山口的人正是赵金晖。尚琼一看居然是跟赵秃子久别重逢,当即便不说话,只点点头。
垂光赶紧将头发和衣裳理齐:“家里有什么事找我?”
“没。”赵金晖说,“是我要去南方一阵子,几年不在北边,因此想再见你一面。我向下山来的弟子打听过,都说你快要回来了,便在这里等。”
他看垂光听得认真,便笑一笑:“我早就有南下的想法,原本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我时常梦见你,梦见咱们一起去很多地方……”
尚琼没想到自己就在旁边喘气,他竟然毫不遮掩地说出这种话,当即极响地咳了一声,满面不快道:“差不多说完了罢?没用的事少提。”
赵金晖讪讪笑道:“这就完了,这就完了……”随即又朝垂光说,“我梦见最多次的,还是你救我的时刻。于是我终于明白,从前我曾害怕你受伤,阻止你练武,是我想岔了。我对你如此着迷,正是因为对那时候的你念念不忘——在那艘普普通通的船上,你打进舱来,浑身都在发光。你天生是要练武的,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垂光被他的话牵着,像是回到和貔貅刚刚上路的时候。那时她没什么本事,凭着一股猛劲冲了过去,发觉自己可以做到原以为不行的事,发自内心地喜悦,一定每个动作都是破绽,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那也是一个开始。
她对赵金晖说:“我也欠你一句感谢。就在这里愿你发财罢。”
两人了然一笑,互行一礼,垂光便要走。
赵金晖又对尚琼说:“算你小子有福。以后要是……”
尚琼被他的眼神一激,不想听他说什么叮嘱的话,蹙眉道:“你那些吹捧也不见得管用,就别劝我了。”
垂光闻言发笑,赵金晖连忙冲她解释道:“垂光!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我那时候才真正明白,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垂光这回倒是转过了身来:“金晖,你错了。我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不一样。我武艺比她们好些,可这世上到处都有绣花比我好、烧饭比我好的姐妹。每个人都是独一份儿,如此看来,我们反而是一样的。你今天这样说,无非是对我仍有情意,我很感激。可你总会遇着一个令你真正心动的人,也许就在明天……你会发现她也和旁人不一样。”
她浑身沐浴在淡淡日光中,慢慢转身走上山道。
赵金晖眼望着她融进高山密林,仿佛目送她踏入更宽广的江湖。那里不属于他,却属于万垂光。
垂光和尚琼没到大门,便见齐丹急匆匆奔来,大老远便招呼着催道:“你们可来了!怎么比我和我娘还慢?”
垂光一愣:“怎么了?师姐不是顺利继任了么?”
齐丹走得急,喘口气说:“任清浊带人打上山来了。”
“什么?!”垂光一惊,脚下却加快了速度。“你说谁?春茶师姐呢?师父在哪里?”
齐丹说:“师姐自然做了掌门,可师父在这件事上不肯让她出面。他答应了任清浊,要和他一决胜负呢。如果师父输了,再由师姐上场。大师兄帮师姐拖延时间,我急得不行,我娘才叫我来等你。”
尚琼安慰道:“你师父是武学奇才,没那么容易向他低头。”
“不要紧,”垂光心中明白,“我去看看。”
青阳派仍旧是破破烂烂,里头却多了不少人。众弟子分立四周,当中空出一大片,围着任清浊和九方绝。两人一个黑须,一个白须,不知斗了多久。
垂光悄悄沿着墙根融进师门人群当中,再慢慢换到前排。
她打眼一瞧,除了忘忧门弟子,战圈一旁还站着灵虚楼数人:掌门许不饿跟着任清浊同来,显然是仗着武力更胜一筹,要明着拿下青阳派。
任清浊一心要夺金玉玲珑,不但没能到手,到头来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丢下体面来算总账了。垂光暗自盘算,即便不体面,可也算是个法子:只要最后赢的是任清浊,事后怎样说都不要紧。强者为尊,青阳派技不如人,又怪谁呢?
如果他们打定了主意,或许还有更多人埋伏在外头,或者正在赶来的路上。
一时间涌出许多想法,她又望向熟悉的残旧小楼。春茶端坐廊下,身姿挺拔,神色平静,像是毫不担忧那屋檐塌下来。
垂光看她镇得住,心中一宽,又看战局,眉头却越皱越紧。
场中势头渐猛,气劲不断向外圈扑来。任清浊摧枯手招招精妙,九方绝自然用出丧败拳,时攻时守法度严谨,起初不落下风,撑过半个时辰却劣势渐显。
垂光知道自家师父功力不浅,然而这时见识广了,也明白他斗不过任清浊,能有这一番对阵,已是给青阳派挣足了面子。只是她本以为九方绝能设法脱身挣得一丝喘息之机,不想任清浊的气劲却绵长细密,将他缠得严严实实。
几方弟子看得目不转睛,大略也看得出任清浊更强,各自神色不同。九方绝浸淫武学多年,显然明白目前处境,不断寻找转机。他丧败拳已臻圆熟,这时卖个破绽,趁对方劲力转换忽然急攻急停;任清浊吃了一记要还手时,九方绝已平地而起,身姿仿佛大雁,飘飘忽忽掠向一侧。
众人低声惊呼,这位置十分蹊跷,却是剑走偏锋占了先机。只凭这气网中一跃而出的身法去向,足能看出修为之深,反应之快。齐丹和一旁师兄小声说:“师父眼界开阔,真奇才也!”垂光也心中一喜,看这劲头,以九方绝的功底,找个刁钻处一击而下便可扭转颓势。
然而九方绝跃至半途,身架忽然一散,像是气力不支,尽管立即补救,还是慢了一瞬。
众人正屏息看着,都猛地一顿,看清的人心中不免一沉:高手过招,这一瞬太过重要。果然任清浊及时变招,脚下如风,步法奇诡,单手向前一探,破开九方绝护身劲力。青阳派弟子倒抽凉气:这一式有如通神,毫无破绽,着实高妙。
50/5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