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伊里丝终于说服谬加,让信使入城查看的情况时候,一切都晚了——不仅格里伦斯无人生还,雪山的废弃矿道也因为这次的爆炸而坍塌大半。乌拉尔的骑兵再也没有办法通过四通八达的矿道秘密进入赫伦,格里伦斯从最危险的伏击地,转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在信使离开前,谬加将哈瑞尔留给他的药方一起交给了信使。
谬加说这是哈瑞尔准备的解毒办法,而他也知道,洛韩家族里有一位本领高超的医师,能够通过自己留下来的笔记解决格里伦斯内的瘟疫,将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王城也会派出部分皇家内卫,协助伊里丝处理这一切事物。
“那么哈瑞尔呢?”在休息室里,伊里丝急切地追问道,“他人呢!”
信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格里伦斯城里都是毒气,我没有办法靠近。”他从怀里取出了谬加要他带来的第二样东西,“军团长也不同意我停留过久,但他还给了我这封信,要我带给领主。”
伊里丝接过,当着他的面撕开了紧闭着的信封,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件是皇帝的亲笔信,还有一个是哈瑞尔的遗笔。
在皇帝的信件里,他并没有提到哈瑞尔的牺牲,只是简单地交代伊里丝,希望她能够以洛韩领主的身份去接管已经彻底荒废了的格里伦斯。他甚至在信件中许诺,等到格里伦斯的瘟疫结束,他可以将格里伦斯交给洛韩家族,让这一块区域成为洛韩家族的领地,用她的姓氏命名。
伊里丝一目十行地读完后,直接将这张纸扔到了一边。
然后她打开了哈瑞尔的信件,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纸上的字迹开始清晰,后面潦草,随处可以看到涂改的痕迹,看得出笔者思虑良久。
但哈瑞尔留下的内容并不多。
在这封信里,他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问自己之前的信件伊里丝是否收到了,然后便以长辈的身份,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必像他和洛韩公爵一样,被时局束缚。
在信的末尾,哈瑞尔又写到了洛韩家族的格言。
“不畏风霜,不惧苦寒。这是你父亲当年交给我的遗志,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做到了吧。”
您的确做到了,伊里丝想,只是这代价太大,让人不忍心去看。
她闭了闭眼,将草黄色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谬加军团长还有说别的事情吗?”伊里丝转过身去,问站在一边的信使。
信使回想了一下,答道:“没有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伊里丝轻声嘱咐道。
信使犹豫片刻:“需要我为您通报阿尔冯斯男爵吗,领主?”
伊里丝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皇帝暗信。
“不用了。”她的语气就像天边飘过的那一缕清风,让信使捉摸不定,“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下午我会给你一封信件,你带去王城,交给海格法官。”
“对了……记得去和柯尔特说一声,要他……立一个衣冠冢,就和父亲那时候一样。”伊里丝轻声说道,“让他把那个破碎的徽章放进去吧。”
信使眼色也暗了一下,默默离开。
与此同时,关隘外也传来的并不算好的消息。
“巡逻队查探到了乌拉尔的游击部队!”亚历克斯急匆匆地跑到了会议室里。他一身铠甲,明显是刚换完班,就赶了过来。
阿奇尔和布劳特对视一眼。
“你别急,把事情说清楚。”布劳特给亚历克斯到了一杯水。
亚历克斯一把抢过,直接给自己灌了下去,然后他拆下了头盔,露出因为疾驰赶路而变得通红的一张脸。
“乌拉尔的那群部落首领集结在了一起,带着大部队朝着关隘来了。”亚历克斯像倒豆子一样,将情报噼里啪啦地扔了出来,“他们这次的规模远超往日的冬日劫掠,看起来是认真的。”
“难怪前些日子那么安静。”布劳特听后也有些生气,“原来是想等部落首领到了,打一场大的。”
阿奇尔看了看地图,问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喏,就是河谷附近。”亚历克斯指了一下具体的方位,“但是只有先头部队,而且不是我们以往看到的佣兵部队,是乌拉尔的骑兵队。”
“他们这么有信心吗?”听到这句话,就连布劳特都觉得有些疑惑,“直接长途奔袭,想要一举攻克关隘。”
阿奇尔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地图:“这不是加伦斯一族的作风。”
他沉吟片刻,对着亚历克斯说道:“你回一次营地,通知关隘骑士们都做好战时准备。这一次的袭击恐怕不是加伦斯主导的,这种风格更像是乌拉尔部落的战斗习惯,记得让重铠骑士和后勤队先准备好,沟壑陷阱也提早拿出来用。”
亚历克斯点点头,火急火燎地赶了出去。
“布劳特,你也去一次工坊,让他们快点改装武器。”阿奇尔继续安排道,“武器不要全用这一次你新研究出来的倒勾枪,留大概三分之一的中型重长枪。这是对付乌拉尔骑兵最好的武器。交给和我们一起从远征中活下来的关隘骑士使用,他们在对付乌拉尔的骑兵上更有经验。”
布劳特应了一声,也离开了会议室,剩下阿奇尔一个人,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征发生前,亚述公爵是主要负责东南边线安全的领主。在阿奇尔初次按照洛韩公爵要求的游历各地的时候,他就来了亚述公爵的麾下参战,看到了乌拉尔铁骑的威力。
彼时的加伦斯一族还没有彻底从黑暗中现身,乌拉尔依旧以部落为主体,是松散着的国度。每逢冬日缺少粮食的时候,部落就会自行出兵攻击赫伦,掠夺边地的粮食,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四处逃窜,难以追击。而且就算亚述公爵愿意顶着冬日草原上的暴风雪主动出击,在击溃一个部落之后,其他闻讯而来的部落也还会填补这个空缺,继续侵扰赫伦的边地。这种游击的特点让亚述公爵想要一举击溃乌拉尔部落的愿望落空,同时也让这种战斗变得十分难以预料防范。为了边地民众的安全,同时稳固防线,亚述公爵不得不选择固守阵地。
但在远征时,即使有着教会和加伦斯一族的掣肘,赫伦的军团还是打破了僵局,重创了乌拉尔骑兵队。亚述公爵创立了重铠骑士队,有效遏制了乌拉尔骑兵的冲锋,同时也护住了所有能够回来的赫伦军团。
再后来的发展,阿奇尔自己也参与其中。
在加伦斯一族掌权之后,乌拉尔不再像以前一样,在冬日对赫伦进行劫掠,他们选择接受赫伦远征过后的提议,进行商队贸易,和平发展。但他们对于赫伦的针对并没有片刻的放松,由加伦斯一族直接掌控的家族雇佣兵会经常出现在关隘附近进行骚扰查探,而暗线更是随着通商,遍布赫伦各地。同时,乌拉尔的骑兵也在加伦斯一族的帮助下改头换面:他们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变成了更加凸显机动性的轻骑兵,而主要的作战主力则变成了重铠骑兵。
为了应对这种改变,守住关隘,阿奇尔也对关隘骑士的装备和作战方法做出了多种调整,强调分割战场,利用配合制衡不善移动的重铠骑兵,同时加强训练关隘骑士的个人能力,力求让他们能够独自应对多数轻骑兵的攻击,即使失败,也拥有快速脱离战场,保存实力的能力。可以说,乌拉尔和赫伦的军事战略几乎在朝着对方的长处变去:赫伦变得更看重机动性与情报的传递,而乌拉尔则试图通过稳扎稳打的方式逐步推进。
好在,阿奇尔研究出来的作战方法也着实有效,在关隘建立后,乌拉尔察觉到了赫伦防线所带来的威胁,曾多次进攻,均被他带着关隘骑士化解。有了关隘这第一个防守点,东南防线也在亚述公爵的支持下逐步建立了起来。可以说,应对加伦斯一族主导的乌拉尔军队上,阿奇尔和亚述公爵有着充足的信心化解危机,顺便反打。
可现在看来,加伦斯一族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启用了老的作战方案,利用骑兵机动性的优点,骚扰偷袭。这让阿奇尔觉得又疑惑,又担忧。他疑惑的是为什么加伦斯一族会在冬日再一次主动挑起没有把握的战争,担忧的是现在的新关隘骑士能否适战场,灵活应对。
战争并不可怕,没有把握的战争才是最危险的。和从小在战斗中成长的乌拉尔人相比,赫伦已经习惯了和平的滋味。
想到这一点,阿奇尔也不由的有些头疼。
他走到沙盘边,低头看着盒子里面的棋子,心里也大概有了一些思路。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推敲,传来的推门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伊里丝走了进来。
她整理好了思绪,带着皇帝的手札,走到了阿奇尔面前,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奇尔一愣,下意识地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抚了一下,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伊里丝不加掩饰的低落情绪,还有自己衣带上传来的紧紧的拉力。
然后他就想到了上午那个据称是从格里伦斯赶回来的信使,想到了还留守在那里的哈瑞尔和他迟迟不来的信件,想到了布劳特从亚述领地上回来的时候,提到过的矿道坍塌。
一切都模糊地指向了一个并不好的暗示。
但阿奇尔并没有急着开口,因为他很清楚,等到伊里丝自己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他的。
这是他对于伊里丝的信任。
第70章 变数
伊里丝是一个家族的领主,同时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
她会在家族发展、大局走势上理性地权衡利弊,放弃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东西,却也会在独处的时候,为了胸口那份压抑不住的情感而流泪。
格里伦斯发生的事情属于后者。
即使伊里丝很清楚的知道,即使有小时候的那次意外,在失去联系的七八年后,她和哈瑞尔之间最多也就只能算作是合作者,顶多因为她的父亲加了一层可有可无的关系。但是每每想到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以死换取胜利的可能性,想到那份因为被绑架而没有收到的、和他真心话相关的信,想到当初哈瑞尔没有挑明,但也呼之欲出的他加入教会的原因,伊里丝心里总是会感到愧疚。
她很清楚,哈瑞尔和自己一样,心甘情愿成为了父亲计划里的棋子。只是她为的是家族,而哈瑞尔为的是父亲留下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计划。
他本该有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纵然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洛韩公爵遗留下来的情报和当初的安排没有错,但伊里丝还是会为此感到难过,哈瑞尔越是不要求什么回报,她的亏欠感就越重。
伊里丝也想过,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就把哈瑞尔接到沃伦郡。因为在她模糊不清的记忆里,这位父亲的学生一开始来到洛韩庄园,也只是因为他听闻庄园的藏书库里有一本珍贵的草药学羊皮卷。他想成为一位草药学学者,治愈在自己家乡时常传播开来的小型瘟疫。可最后,他却也用自己最讨厌的东西,给自己写下了结局。
与伊里丝而言,哈瑞尔是一个难得重逢的长辈,是值得珍重的存在。在她设想的未来里,哈瑞尔应该也和其他洛韩家族的人一起留在沃伦郡,研究草药,空闲时和自己一起喝茶,讲讲以前和父亲学习时的趣事。
可惜,一切都事与愿违。命运终究是按照既定的道路奔驰而去,与他们的愿望背道而驰。
作为活下去的人,伊里丝必须要背负着这种愧疚,继续完成他遗留的心愿。
“哈瑞尔死了。”伊里丝闷着声说道,“他死在了格里伦斯的瘟疫。”
阿奇尔整个人一愣。
“我知道了。”他抱住了伊里丝,“我今天下午可以抽空陪你一会儿,去一次沃伦郡,你也许需要柯尔特的陪伴和开导。”
此时此刻,唯有这个用力的拥抱才能稍稍让伊里丝的不安感消解一些。
“不用,”伊里丝摇了摇头,“我在来的时候就听瓦尔基里说了,乌拉尔蠢蠢欲动,你必须留在关隘。”
她从熟悉的温暖怀抱里重新找回了理智。
伊里丝松开了拽着衣带的手,从阿奇尔的怀里起身,将信使带来的消息和皇帝的信件交给了阿奇尔。
“皇帝希望我去接手格里伦斯,用哈瑞尔留下的药方处理瘟疫,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格里伦斯离你们并不远,易守难攻,比起沃伦郡来更加安全。我留在关隘可能会像上次一样,给你们拖后腿,倒不如去格里伦斯,给你们准备后勤,做好和亚述公爵的交接。”伊里丝依旧红着眼眶,但说出的话有条不紊,“哈瑞尔以他的死亡和格里伦斯做局,重创了加伦斯领主和她手下的队伍,就连雪山内亚述公爵还没排查清楚的矿道也被他毁掉了一部分。我们必须利用好他留下的机会。”
阿奇尔很快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所以之前关隘平静了那么久,是因为加伦斯一族失去了领导人。他们对于乌拉尔的部落来说本来就是外来族群,没有了加伦斯领主的铁腕压制,部落的族长自然想要夺回属于他们的权利。”
伊里丝点点头:“我记得乌拉尔以前初冬飘雪之后,就经常来边地劫掠。自从远征过后,赫伦与他们签订条约,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现在看来,应该是加伦斯一族需要时间来掌控掌控部落和乌拉尔骑兵,而主动选择息战通商,顺便将暗线送入了赫伦。”
“现在乌拉尔生变,而能够制约那群主战部落的加伦斯一族却失去了力量。那么那些部落肯定会趁机进犯,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她分析道,“这是一个彻底击溃乌拉尔,让加伦斯一族失去立足之地的好机会,但加伦斯领主未必没有做过后手准备,加上边地已经平静了这么久,真的打起来,我们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只能依靠关隘的地势优势。”
阿奇尔听完了伊里丝的说法,略略叹气。
“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他沉声说道,“但我觉得,加伦斯一族肯定会在战争后期再次插手,阻拦我们取胜。”
“说一句可能很扫兴的话,以我对于加伦斯一族的了解,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一群人,不然也不会在赫伦建立百年之后,还在努力地想要重回故地。”阿奇尔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信件,说了自己的看法,“你觉得加伦斯领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在上次的绑架里,伊里丝与费铎有了直接的接触和对话,也是他们之中唯一清楚费铎长什么样的人。
伊里丝会想了一下那段算不上愉快的回忆,诚实地答道:“她给我的感觉……太捉摸不定了。很像传说故事里的狐狸,精明狡猾,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从上次追踪你被绑架的时候就发现,她是个思维很缜密的人。”阿奇尔点点头,“在找你的时候,我们以为已经包围了所有她有可能逃离的方向,但最后还是差点给她跑了。”
“她在带着你离开山谷的时候,将一个流浪部落的族人全都杀了,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再追上来之后,从他们的嘴里问道任何可能的消息。”阿奇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当初的事实告诉了伊里丝,“她下手狠毒,将一切都视作可以利用的工具,同时也会做好非常周密的计划,防止意外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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