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答应的诺言,也不得不靠后了。
伊里丝对此只能叹气。
然而她这段时间也并没有闲着。
她从劳伦斯那里得到了皇帝留给她的一卷清单,据说记录的是父亲的遗物。伊里丝小心打开,发现是当初洛韩家族在被陷害后遗失的一大笔遗产目录,包含珍贵的羊皮卷和各种店铺契约。皇帝将那些东西都拿了回来,存放在了安格斯夫人那里,等新皇登基,各地领主前往王城觐见的时候,她就能去取回那些本就属于她的遗产。
对此,伊里丝也只能轻轻叹气。
她对皇帝并不亲近,也许是因为当年父亲的死亡,也许是因为早些年王城中发生的一切。伊里丝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记住这位当之无愧的皇帝。
至少他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赫伦。
与此同时,格里伦斯的重建虽然已经提上了日程,但总得有人监管。在将她送来图尔提斯之后,瓦尔基里就充当起了信使的责任,帮助她和柯尔特之间传递消息。
可没有了领主的地区总是容易生出事端来,再加上格里伦斯现在有着大量的流民,他们大多数都不太愿意服从调遣。就在伊里丝离开后不久,一些新来的流民就和格里伦斯附近流离失所的民众起了冲突。他们的生活习惯、信仰、行事方式之间差异太大,不是简简单单几个月就能消弭的隔阂。
正因如此,伊里丝也只能让瓦尔基里带着自己的信件,去寻求阿伦纳的帮助。而阿伦纳也没有让她失望,她不愧为关隘中长袖善舞的调停者,只需简简单单几次来回,就能同时抚平双方的情绪波动。
在那之后,伊里丝便让瓦尔基里给她带去了洛韩家族的徽章,顺便告诉阿伦纳,洛韩家族需要她这样的人才,来帮助格里伦斯的流民好好安顿下来。
阿伦纳欣然应下。
而麻烦事还不止这一件。
战场上被阿奇尔俘虏回来的暗杀团成员都在关隘骑士的监管下被送去了亚述郡的高塔监狱里。皇帝走的太快,没有来得及对他们作出什么安排,但军团长们、领主们以及还在王城的西瑞尔的想法却不会变——他们要将一切可能威胁到赫伦的因素都连根拔起。
正因如此,暗杀团的成员都经历了各种严刑拷打,监狱长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从他们的口中得到最准确的情报,但在他们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清楚前,不能杀死,更不能让他们自杀。
在这种严正以待的架势下,有许多的暗杀团成员实在不堪重负。更何况,他们也有血脉相连的族人,那些第二军团从石堡带回来的加伦斯俘虏此时此刻就成了压死暗杀团的最后一根稻草,逼迫他们将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
暗杀团的成员们痛苦,无奈,愤恨,但也不得不为了还在外面的族人,交待出了一切。某种意义上,略特的决定虽然的确背叛了暗杀团,却也和她想的一样,保护住了剩下的加伦斯族人。暗杀团的人即使暗恨是她当初的告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略特的背叛,等待着加伦斯族人的也许是更痛苦的深渊。
当初,在帕西瓦尔攻克乌拉尔王城,并得到了阿奇尔大获全胜的消息之后,他选择了履行自己的承诺,将加伦斯剩下的族人都带到了沃斯达,交由那里的领主看守。他们终生不得离开沃斯达,也不能撑船度过那条对面就是家乡的河流。加伦斯以自由为代价,换取了监禁地内暂且的平静。
他们与暗杀团分隔两地,成了再无联系的陌生人,而这就是帕西瓦尔所希望的。
也许等到未来的某一天,等到加伦斯和瑞比亚这两个名号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等到这里的人再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也就拥有了离开的可能。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的暗杀团成员也都选择了放弃。他们不再像开始那样哭嚎反抗,更多的只是麻木地蹲在墙角,在审讯官需要情报的时候,就尽数告知。作为诱饵,审讯官也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族人相关的消息。
这无异让暗杀团本就涣散了的意志土崩瓦解。
他们已经是埋在腐朽泥土里的人,如果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就能让在外面的人好过一点,那么他们并不介意当一个告密者。
到了这个时候,暗杀团的其他成员,例如奎尔特,才勉强明白了一些当初略特选择背叛的原因。
在阴暗的地牢里,他不经开始思考,在自己隔壁牢房的略特,是否也曾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矛盾纠结。他既不想背叛带领他们走出流放地的领主,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昆图斯在沃斯达死去。
人都是自私的生物,他也一样。
只有一个人,在经历了一切之后,依旧闭口不谈任何的事情。
那就是费铎·加伦斯。
没有了珠宝华服的装点,现在的费铎看起来憔悴而且瘦弱。阿奇尔的反击彻底击断了她的肩胛骨,缺医少药的俘虏路程让她的伤口恶化,以至于发展到全身肌肉都会因为一个小动作而疼痛不已。
她本就因为中毒、骨折而憔悴不堪,如今又缺医少药,自然憔悴萎靡,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美艳绝伦,高贵优雅的样子了。
但身体上的摧折还是小事,费铎经受最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制与刺激。
在暗杀团刚刚被送到地牢的时候,亚述公爵就亲自来过。他语气徐徐,亲自坐在了费铎的对面,用诱劝的话语,以期费铎能够看清楚形势,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他希望从费铎的口中听到关于当年远征的事实,而不是现在这般东拼西凑的来的消息。亚述公爵甚至为此许诺,只要费铎能够将她当年的计划告诉自己,说明白墨提斯到底葬身何处,他就可以为暗杀团成员求情,在废去他们的武艺之后将所有人都送到沃斯达的囚禁地。
大多数人都觉得,即使真相再残酷、再通信,也总该大白于天下。
死去的墨提斯·洛韩需要真相,那些死在和乌拉尔战斗中的骑士也是,他们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然而费铎听着牢房外暗杀团成员受刑的惨叫声,笑着拒绝了亚述公爵的建议。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她嘲讽地说道,“但我凭什么要放弃这样一个可以让你痛苦的机会?”
亚述公爵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费铎反问道,“如果不是有所执念,你不会为了一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都快忘记了的事来和我做交易。”
她的话语貌似无意,却真正地撩起了亚述公爵的怒火。
那么多人的死亡,在费铎的心里,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这个认知让亚述公爵胸口一痛。
“你忘记了,但我不会忘记。”亚述公爵冷冰冰地说道,“因为你的胜利,是我的耻辱。没有人会忘记耻辱。”
“那我也可以把这句话还给你。”费铎答道,“我也会一直记得,我的胜利,就是你的挫败。”
“你永远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她高傲地坐在墙角,似乎从亚述公爵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亚述公爵说不过她,拂袖而去。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走进来的伊里丝。
看到亚述公爵的模样,伊里丝大抵就猜到了他去见了什么人。她微微叹气,伸手扶了一把因为台阶上的青苔而有些踉跄了的亚述公爵:“您当心些,这里很滑。”
亚述公爵见是故人之女,原本的八分气也消了三分:“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阿奇尔呢?他也不陪你。”
“他这两日忙得到处跑,而我下午就要回格里伦斯了,他还得去商议修筑据点的事情,也就不让他陪我了。”伊里丝解释道,“我来是因为,有事情想问一个人。”
亚述公爵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差点把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那个加伦斯领主。
“你确定要去吗?”他不由得担忧地问道,“那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之前就和她有过对话。”伊里丝平静地答道,“我也许知道她的弱点。”
亚述公爵略感意外。
但他想起了那份由关隘审判长卡尔特给他送来的文书,想到了他描述里的那场成功策反了那个暗杀团背叛者的对话,心里又莫名地生出了一点希望。
“去吧,孩子。”亚述公爵大手一挥,将牢门的钥匙交给了伊里丝。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第95章 谈话
费铎对于伊里丝的到来并不意外。
她依旧试图优雅地靠在墙角,暗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借着石门打开后窜入的光亮打量着不请自来的洛韩领主。
今日的伊里丝一身绯色衣裙,头发半盘,腰间别着镶嵌了水晶的洛韩家族徽章,昭显着她身为家主的地位和身份。
她逆光走来,费铎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她知道,伊里丝的来意肯定不善,也许和亚述公爵一样,是为了她死去的父亲,也许是为了那个疯子一样的骑士。
所以费铎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即使她此刻衣摆上沾满了灰尘,头发像枯草一样散开,浑身疼痛,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在曾经的手下败将面前示弱。
但伊里丝并没有在意费铎的态度。
她温声对带路的狱卒道谢,委婉拒绝了他想要搬把干净木椅进来的提议,只是走到了离墙角不远的地方,站在费铎的面前。
伊里丝和费铎一样,都在仔细地打量对方。
良久,她才走到牢房里准备好了的石床上,毫不在意地坐了下去。
“不知道你当初命令略特将我带到营帐里的时候,是否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伊里丝略略低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石床上暗色的血迹,“费铎·加伦斯领主。”
费铎想起了那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命运的波涛从不停歇,今时今日,二人的情势、地位彻底调转,费铎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可她依旧平稳地答道:“也许吧,洛韩领主。”
费铎抬头,正好撞入了伊里丝凝视着她的视线中。
她略略歪头,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已经都知道了一切,也猜到了加伦斯的来历,又为什么还要再来见我呢?”
“还是说,你想和亚述公爵一样,从我这个失败者的身上汲取获胜的快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费铎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伊里丝的行为,又像是在嘲弄自己现如今的处境。
“都不是。”伊里丝摇了摇头,“我只是来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什么人?”
“略特。”伊里丝说道,“暗杀团的副团长,略特·加伦斯。”
费铎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指。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左右手——那个在她面前含恨自杀,指责她背叛了加伦斯,却曾是她最亲密好友的略特。
她们一同长大,略特当年护着她走出了荒芜的流放地,也是她当年用性命保护下了差点死在乌拉尔王族手里的费铎。
如果不是面前这个人的挑拨离间,略特定然不会背叛自己,背叛加伦斯一族。
“你想说什么?”想到这儿,费铎的语气异常冰冷,“你想说,我放弃她,是非常错误的一个决定吗?”
“是她先背叛了加伦斯一族。”
她的语气分外坚决,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掉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伊里丝微微笑了一下:“错不错,不是你我能判定的,是之后的结果决定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在你绑架我的时候,她曾经来找我说过一些话。”伊里丝说道,“她说,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你过去的影子。因为她觉得,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你就一定能成功,这是她达不到的。”
“所以,她信任你,将一切都放在了你手中。”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你连这份信任,连同着她对你的情感,一起丢弃了呢?”
费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没有放弃过她。”她听到自己如此答道,“是她放弃了我。”
“是吗?”伊里丝的语调略略上扬,似乎有些意外,“可我看到的,分明是你放弃了她,放弃了加伦斯和乌拉尔。”
“当初她被俘虏,受尽刑罚也没有说任何和暗杀团相关的事情。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说服了她,让她相信我,认为是你背叛了加伦斯一族吗?”
费铎没有回答。
她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去,散乱的金发遮住了她的脸庞,让伊里丝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从她的逐渐抵触的肢体动作来看,伊里丝觉得自己的话语已经开始奏效了。
费铎在生气。
面对一个冷静狡诈的对手,即使他们占尽上风,也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结果。只有激怒她,才能让人看到破绽和弱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危险的方法。但是现在的费铎毫无反抗的力量,倒也让伊里丝用不着忌惮。
“我只是把你所做的事情,换了一个角度说给她听。”伊里丝淡淡说道,“远征的确是一步不错的棋,你们成功挑起了赫伦境内的矛盾,让教会成了你们的替死鬼。但你接下来的计划,可就没那么好了。”
“表面上,你的确是在尽力削弱各个国家,但是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在替赫伦清扫对手。也许你是在远征的胜利过后,就忘记了赫伦的底蕴,也低估了奥古斯都皇帝的能力。所以你才会觉得,只需要削弱国家,将他们纳为己用,就能彻底借由他们之手,压制住赫伦,从而达到你通过乌拉尔入侵,吞并赫伦的目的。”
“只是你站在高处久了,总是会忽略脚边的蚂蚁。你忘记了赫伦人从未忘记过血与泪的教训,也忘记了人们的怒火从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仇恨只会让人越陷越深。你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才会如此执着于掌控这片大地。”
“可略特和你不一样。她随你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但她看到的从来都是跟在你们身后,被你当做棋子一样呼来唤去的加伦斯族人。”
“在这一点上,你和她的诉求本就不同。”
“当初在牢狱里,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你在这条路上丢掉的东西捡起来,还给了她了而已。略特是个很聪明的人,在我抛出那些事实那一刻,便就能认识到你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一切,也不是值得加伦斯全族为之付出一切的领主了。”
“因此,她选择背叛你,自然也不是什么意外了。”
费铎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的理智告诉她,伊里丝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
是她在争权夺位的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都快忘记,自己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带着略特这样被困在流放地的族人离开那儿,回到他们的故乡,好让族人们更好过些。
可她迷失在了远征的胜利里,迷失在了那个所谓的瑞比亚荣光的梦里,忽略了身边人的变化,也忽略了那些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费铎心里的情感也在叫嚣,叫嚣着说面前这个红发女人不过是和略特有过几面之缘的敌人。她凭什么来评价自己,评价略特,评判自己和略特之间的关系。
66/67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