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肃在自己面前蹲下,他忍不住僵硬地扯了扯唇,朝他笑道:
“阿、阿肃,皇叔不知道、不知道你与这位姜小姐是这样的关系……若是知道……我、我无论如何……”
他想起来方才姜妤说的话。
“我是太子的人。”
他以为她只是想拉张虎皮,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见过裴肃身边有过什么女子。却没成想,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想解释,却又发现怎么都是徒劳,最后只能将全部的事都推在身边伺候的小厮身上:“都是他、都是他撺掇我!我原本没有这个心思、阿肃、阿肃你信我!”
裴肃冷淡地抬起锋锐的眉眼:“皇叔,你可真聒噪。”
他取出匕首,割断他的舌头,而后插进他的胸膛,搅得伤口血肉模糊,简直成了一个血洞后,他方才停下来,等到地上的人终于咽气,他才起身,去到铜镜前。
昏黄的铜镜里映照出年轻男人锋锐昳丽的眉眼,鲜血不断地从他脸上滴落,呈现出一种缱绻而诡谲的艳色。
想到可能会吓到姜妤。
他掏出绢帕,缓慢细致地擦干净脸上的血,又开始擦拭手指和手背上沾着的血渍。
他一边擦,一边去到姜妤身前,挡住身后的尸体,隔着那根雪青色的丝绸发带,他望向她的眼睛,忽然开口:“姜妤,要不要做我的太子妃?”
第38章 哥哥
裴肃说完, 又开始后悔。
现在明显不是什么开口的好时机。
姜妤还在小声呜咽着哭泣,看起来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裴肃就站在她床前,珍重不语, 默然看着她,眉眼间带着隐晦的酸涩意味。
在听说裴彻的人跟着姜家的婆子时, 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点,如果裴彻的目标是姜妤,如果裴彻知道姜妤是他的太子妃,他还敢对她生出觊觎之心吗?
他从前总顾忌太多, 觉得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 姜妤都不适合进东宫。
哪怕他待她之心意, 终究与旁人不同。
后来在来的路上,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裴彻真的想对姜妤下手, 那正是个好机会, 他会亲手教姜妤怎么杀了裴彻。
东宫的女主人, 无论心性如何,但手段与魄力,一定是不能输给别人的。
然而等真正到了静慈园里,听见裴彻的声音,他脑海里所有想法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只想杀了他, 让他从此再不能出现在姜妤面前。
至于姜妤……
裴肃垂下眼。
他不得不承认,他舍不得。
等姜妤终于平复下来,他低下头,将发带摘开, 轻声道:“哭了这么久,睡会儿?我守着你。你的丫鬟也没事。”
姜妤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呆呆地望着他。
裴肃笑了笑:“睡吧。”
他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姜妤闭上眼睛,方才转头,看向门外的临渊,用眼神示意他进来将尸体搬走,再把房间打扫干净。
临渊进到屋子里,面不改色地将裴彻的尸首拖到隔壁的房间里,又打了水来擦洗干净地上的血迹后,才低垂着眉眼出了房间。
到了外头,他长舒一口气。
幸好他们来之前,他先去静慈园后门处放了把火,待将所有香客引出去后,又和崔慎微一直守着园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会儿园子里发生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不然被人看着他从这佛门清静之地里拖着一具尸体,还怪不好意思的。
崔慎微这时也终于好说歹说劝走了想要前来查探情况的僧人,一进到园中便看见临渊拖着裴彻的尸体,顿时面色大变,扭头看向姜妤所在的房间。
临渊看了他一眼,有意提醒道:“殿下在里面。”
崔慎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面色仍然十分难看。他望着地上的裴彻,寒声开口:“他身边的小厮呢?”
让裴彻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临渊指了指墙角,被麻绳五花大绑起来的几人:“都在那儿了。”
崔慎微颔首,又道:“姜家人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旁人如何暂且不说,但姜家人那边,须得遮掩一二。
临渊动了动唇,神情古怪:“姜家就留了那个婆子在这儿,我方才让小沙弥去问,那婆子说,夫人说是府中有事,先回去了,留她在这儿陪姜小姐。”
崔慎微闻言,眸光也冷淡下来。
偏偏是这样巧。
裴彻对姜妤起了心思,魏婳又先有事回了府里。
他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他转身看向墙角的几个小厮,正在此时,裴肃也提着一个人出来。
他看向裴肃:“他……”
裴肃淡声道:“裴彻的人。”说完,他又是一脚将人踹得摔下石阶,冷眼见着他脑袋在石阶上嗑得头破血流后,他才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而后缓慢抬起云靴,碾上他头顶的伤口。
“殿……殿下……”小厮疼得浑身紧绷,咬着牙仰头看向上方宛如神祗一般的男人,“都是、都是盛夫人安排的……与小人无关,还请殿下明察啊殿下!”
不等裴肃说话,崔慎微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声音狠厉:“哪个盛夫人?”
小厮看了看裴肃的神情,便知道这位公子与太子是一路的,回想起太子面无表情地割断了他家王爷的舌头,又一刀捅进王爷的胸膛,他这会儿半点侥幸都不敢有,就怕太子问也不问他就送他下去见王爷,此刻听见问话,他连忙道:
“是盛次辅的长媳,盛大夫人。她、她儿子盛寅觉上回在背后说我家、说秦王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正巧被秦王听见,便命人打断了他一双腿,还说以后、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盛夫人爱子心切,又打听到秦王好美色……便想借着姜小姐……”
眼看着两位脸色越来越差,小厮声音逐渐地也低下去,到最后,竟是不敢再说。
“混账!”崔慎微赤红着双眼,挥拳打断他的脊梁骨仍嫌不够,还要再动手,临渊见状,连忙过来将人拉住,“你这又是何苦……”
不同于裴肃和临渊,崔慎微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拳砸下去,看着是威风了,但实则他自己手上也得破皮流血,看着好不凄惨。
临渊将崔慎微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殿下会放过他吗?崔大人,实是不必如此!”
然而崔慎微却只是冷眼看着他。
裴肃看了他们一眼,复又低下头,看向脚底的人,脸色阴沉:“这件事姜夫人也知情?”
“知、知情,就是她让人给小的送了姜、姜二小姐的画像……”
崔慎微闻言,惊愕地收紧了抓住临渊的手,艰难开口:“他……说什么?”
临渊也与他同样惊愕,他咽了咽口水:“他说,”他顿了顿,复述道,“是姜夫人给的他姜小姐的画像……”
裴肃像踹条死狗一般将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厮踹到一旁,又叫临渊:“全部带去诏狱。”
临渊垂首道是。
待他走后,崔慎微率先开口:“她不能继续留在姜家。”
裴肃颔首:“我会带她走。”
两人都没有说出姜妤的名字,但在这一刻,他们都知道,彼此口中的“她”说的是谁。
崔慎微抬眼,平静地看向他,语气也平直得没有起伏:“殿下准备带她去哪儿?去骊山别苑?把她关起来,做您一辈子的禁.脔?”
“禁.脔?”裴肃懒散地笑了一声,“崔慎微,你既这样想我,那你呢,你待如何?先说她不能留在姜家,又说我不能带她走,你的意思是想让她跟着你?回清河?怎么,你要娶她?”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姜妤不会答应。
她只会喜欢他,只会嫁给他。
崔慎微垂眼:“我是她哥哥。”
他声音低低,再度重复,也不知是说给裴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是她哥哥……”
“您那天不是问微臣,为什么提到花生?因为微臣妹妹小时候喝花生牛乳茶,起了一身的疹子。”
“后来家里人才知道,她原来不能吃花生。”
他从前是能吃花生的。
只是自从妹妹失踪之后,他便再也吃不得了。
“我原不想这么早与她相认……她看起来在姜家过得很好,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愿意认我这个哥哥……”
但是他没想到,魏婳竟然这样狠毒。
裴肃诧异地撩起眼皮看了看他:“你确定?”
崔慎微点头,语气艰涩:“当初我在河边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极了母亲。”
裴肃不置可否。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你父亲,让他亲自来定京看一看。”
崔慎微再聪慧,当年妹妹失踪时,他也不过才六七岁,要认亲这种事,还是让崔元藉来比较靠谱。
否则若是一场误会,岂不是平白让人伤心。
崔慎微点头:“父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山外浓云渐散,一场雨过,山水天地都呈现出一副温柔清白,风烟俱净的模样,有几缕炊烟从山中袅袅升起。
“还有一事,”崔慎微将目光从远天上的云影中收回来,郑重地看向裴肃,“阿妤……若是阿妤……”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裴肃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孤想她当孤的太子妃。”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崔慎微立马道:“不行!”
阿妤那样的性子,如何能进东宫!
哪怕是当太子妃又如何。
当年祝皇后,也是太子妃呢。她甚至与文帝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
如今却不也落得夫妻离心,孤守深宫的下场。
说到底,天家君恩,从来只是昙花一现,长久不了。
就算阿妤不是他妹妹,他也不忍心看她就这样进了宫中,虚掷青春,蹉跎年华。
然而裴肃却只是冷沉沉地看着他:“如何不行?”
崔慎微轻声道:“她不合适。”
“可孤觉得,天底下不会有人比她更合适。”
第39章 父兄
裴肃说完, 正要转身进屋,却见着山路上有人骑马奔袭而来。
他眯了眯眼,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一道清癯的身影跌撞着来到他面前。
他太狼狈了,衣袍上沾着马蹄甩上去的泥点, 头发也被雨打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因为连日以来舟车劳顿,此刻他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太好,然而清瘦的脸上, 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看到裴肃, 亦是心下一凛, 上前垂眸拱手, 行了一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慎微也在此时上前, 轻声唤了一句“爹”。
裴肃淡声道:“微之先带崔大人下去梳洗一番吧。”
崔元藉抿了抿唇, 看向儿子:“你妹……”刚开了个头,他又很快改口,不再提那两个字,只道,“她在哪儿, 我能先去看看她吗?”
裴肃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您确定?”
崔元藉沉默下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不适宜出现在人前。
崔慎微适时道:“爹,您跟我来。”
两人渐走得远了,裴肃依稀还能听见这对父子的谈话声。
“……我去定北侯府, 府上的人说你来了妙华寺,又想法子找人去姜家打听了一圈, 打听到姜夫人带着她也来了妙华寺,便想赶过来,见一见她。”
“你之前在信上说,殿下与她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在何处?你今日在寺中可见着她了?”
一句追一句,都是崔元藉在问个没完,崔慎微倒是很有耐心地一个个问题慢慢回答他。
等两人再回来时,崔元藉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比方才顺眼多了,就是看向裴肃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裴肃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知缘由,对他道:“她这会儿还在睡着,孤可以带你先进去看一看她,但看一眼,我们就出来。”
他好不容易守在床边把人哄睡着了,可不想看到她被人吵醒。
哪怕是亲爹也不行。
崔元藉这下面上神情都变得复杂了。
他点了点头,应声说好。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容色艳丽的芙蓉面,她侧身睡着,左手揪着身上盖着的棉被,细细的柳眉也紧紧蹙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崔元藉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轻轻拉开她压在被子上的遮住手背的衣袖,望着她左手虎口上那粒小痣,他眨了眨眼,一滴泪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去,砸到少女的手背上。
姜妤似有所感,眼睫微颤,眉心皱得更紧,却也还是没醒。
裴肃紧紧地盯着她,见状,连忙将崔元藉拉出门外,生怕他再看就把人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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