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大人?!
姜妤下意识看向裴肃。
裴肃环顾书房,温声道:“去屏风后面。”
他说完,等姜妤躲好,才冷着脸出去开了门:“好端端地大门不走,非要翻墙,你这是什么毛病?”
崔慎微无辜道:“走大门太麻烦,况且我与‘祝家公子’素无交集,忽然上门拜访,多少也有些不合适,还是翻墙来得便宜。”
虽然翻墙也不怎么合适,但以殿下和临渊的本事,应该从他准备爬墙那会儿就知道了,他们没有拦他,不就是默许的意思?
他提着食盒走到阶前,仰头看向裴肃:“殿下,微臣可是特地来陪您过端午,今日天光晴好,我们不如小酌一杯?”
裴肃看了看他手里的红漆食盒,又想起书房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镂空提梁食盒,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抬头望着天色,良久,道:“我觉得今天恐怕不适宜。”
“为何?”崔慎微讶然,“您莫不成与人有约了?”
不应该吧。
这个时候谢春山应该还在府里吃酒,除了他会特地过来看他们孤苦伶仃的太子殿下,还有谁能有这份心?
姜妤在屋子里费力地伸长了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落不下去,只能悄悄祈祷,千万别被哥哥发现她在这儿。
不然一会儿哥哥肯定会多想,说不定还会生气。
到时候她就是八张嘴也说不清啦!
裴肃也不想被崔慎微发现姜妤在这儿。
崔慎微本就已经够提防他了,若是被他知道今天姜妤还来看他,指不定往后怎么阻挠他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肃颔首:“是有约。”见崔慎微一副兴致勃勃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他忽然不咸不淡地开口唤崔慎微的字,“微之。”
“嗯?”
“前两天我收到了昭华的信,她问你是不是来定京了,你说,我该怎么回?”
崔慎微霎时面如菜色。
“不如这样,你把食盒留下,先回去,我也好斟酌一下,该如何给昭华回信。你觉得呢?”
崔慎微这才松了口气,又朝他垂眸拱手:“既如此,还请殿下多多费心,微臣便先回去了。”
送走了崔慎微,裴肃才终于拎着食盒回了书房,他看向屏风后露出的一截裙角,心想,还好没让崔慎微进来。
否则他一眼就能发现屋子里藏了个人。
“出来吧。”他道。
姜妤提着裙角,期期艾艾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方才都听见了?”裴肃抬眼,散漫问道。
姜妤眨了眨眼,软声道:“只隐约听见了一些。”
这意思就是还要装傻。
裴肃点了点头,也罢,既然她喜欢玩,那他就再陪她玩一天。
过了一会儿,姜妤忍不住期期艾艾地开口:“不过……昭华是谁?”
“想知道?”
第53章 将军
姜妤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嗯嗯!”
“那你求我。”裴肃抱臂挑眉,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妤毫无心理负担:“那我求你。”
她太干脆,反而让裴肃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怀疑。
但是很快,这种怀疑又变了味道。
他伸出手, 钳住她的下巴,懒声道:“只准对我这样, 听见没?”
怕姜妤阳奉阴违,他又多加一句威胁:“敢对旁人这样,我割了你的舌头下酒,信不信?”
姜妤长长地“噢”了一声, 发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呜……”
裴肃费了一番力气, 才想明白, 她想说的应该是:“所以昭华是谁啊?和我哥哥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肃微微笑道:“不告诉你。想知道, 回去问你哥。”
他掐着她的脸颊两边,又挑了挑眉, 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 说了一句话, 满意地看着姜妤瞪大了眼睛的样子,他想,好像兔子。
他松开手,想起方才在院子里时,她嘟嘟囔囔的那句话, 忽而问道:“翠花是谁?”
姜妤揉着发红的脸颊,下意识答道:“兔子呀。”
裴肃眉心跳了跳:“我送你的那只兔子?”
虽然他从来不对她的起名水平抱有什么期望,但是这个名字,他也属实没想到。
姜妤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名字对裴肃而言可能还是有点略微难听,于是正色解释道, “大家都说贱名好养活嘛。”
裴肃:……
“你自己怎么不叫这个名字?”
姜妤眨了眨眼:“我不用啊,我这么好养活,就应该取个好听的名字压一压。”
裴肃扯了扯嘴角:“行。”
他算是看明白了,姜妤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她自有她的一堆逻辑,寻常人根本别想说服她。
他当然不是寻常人。
但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她开心便随她去。
院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婆子微微提高了声音,话语透过院门传进来:“临渊小哥在吗,我们来给七公子送午膳了。”
姜妤反应过来,连忙道:“快晌午了,我该回去了,还有粽子你记得吃。”
她说完,就匆匆戴上了幂篱,转身出了房门,一溜烟似的跑没影了。
虽然裴肃原也没有想过留姜妤在鹤园用午膳,但是看她就这么干脆地走了,脸色难免有些不虞。
临渊从院门外提着食盒回来,便见着自家主子眉眼阴沉地坐在书案后。
他刚开口唤了声“殿下”,下一瞬便听他道:“临渊,你说她是不是对孤有些太不上心了?”
临渊:……?
不用问他也知道殿下说的人是谁。
“您这话从何说起,崔小姐今日还特地给您送了香囊和粽子,这若都叫不上心,那什么才叫上心?”
裴肃若有所思,良久,他懒洋洋地开口:“你说得很是。”
“这香囊是她昨晚熬了一宿给孤绣的,这怎么能叫不上心呢?是孤太小气了,总与她计较这些。”
“还有粽子,他们送了两份来,一会儿你把棋桌上那份提回去吃。”
裴肃心思转了转,很快便明白过来,虽然两份粽子一模一样,但棋桌上那份一定是小崔大人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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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后的第一天,就是大军回朝的日子。
姜妤信守承诺,带着四个丫鬟去了朱雀大街上,看近两年风头盛极,却是头一回在定京露面的小将军。
她们早早地便到了街上,很轻易地站到了最前面,后面的人见她们穿着打扮十分富贵,不似平常女子,也不敢太往她们这边挤。
不远处对面的楼上,裴肃一眼便望见了人群里的姜妤。
她也喜欢来凑这种热闹?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唤了一声“临渊”,却忽然见着楼下长街上,一道身着银甲白袍,手持红缨长枪的身影策马疾驰
那是他前年去军中,亲自提拔起来的将军,才二十岁,可谓是天纵英才。
然而现在,这位天才的少年将军从白马上一跃而下,跪在了他的太子妃面前。
“是你?!”
姜妤惊喜地望着眼前的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下一瞬,她便捂着唇惊喜道。
江照仰起头,温声道:“二小姐,是我。”
姜妤嘴唇微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转过头,看见后面乌泱泱的人马,忍不住轻声催促道:“你快起来,你现在是将军了,怎么能跪我?”
她想了想,又道:“我现在在积英坊崔宅住着,你若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江照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才翻身上马,继续带领着将士前行。
裴肃也在此时下了楼,乘马车去到了宫门前,进到了队伍中。
大邺太子既是去边关抚慰将士,如今将士们得胜归来,他也理应与他们一同入宫,拜见陛下。
邺帝是先封赏了众位将士,最后才宣的裴肃觐见。
“听闻你一去边北就病了,中间修养了好些时日。都是朕思虑不周,你身子一向不好,朕不该派你去。”
金銮殿里,邺帝垂眼望着玉阶下微低下头的儿子,沉声叹道。
皇后原本便已恶他至极,若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在边北出了什么事,只怕这一生,他们之间是再无转圜的可能了。
裴肃语气淡淡:“有劳父亲挂心,儿臣已经大好了。”
邺帝点了点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不久就是你皇祖母千秋寿诞,她老人家喜欢热闹,能见着你定然高兴。”
“还有,”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寿宴,也邀请了许多大臣家眷,其中不乏世家名门出身的贵女名姝。你到时候仔细看看,若有中意的,便与朕说。你也是时候该娶一位太子妃了。”
——自裴肃年及弱冠之后,这话便常被邺帝挂在嘴边。
盖因他当年与太子妃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所以他也希望如今的太子,他的孩子,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选一个合心意的。
前几年裴肃闻言,总会冷笑着说,有什么用。
门当户对,情深似海有什么用,到头来不也落得新人欢笑旧人哭。况且他甚至从来不曾有过钟情之人,将来结亲也不过是结怨。
邺帝也习惯了他的态度,正当他说完,等着听裴肃冷笑着反驳之际,却忽然听得他开口:“既要宴请各大臣的家眷,那有一人,父皇可千万不能忘了。”
邺帝眯了眯眼,察觉他心思有异,缓声开口:“倒是难得见你这样。是哪家姑娘?”
第54章 试探
裴肃抬眼, 温声道:“是崔家新找回来的小女儿,原是姜尚书府上的二小姐,单名一个妤字。”
崔氏阿妤。
他在心里轻声念着这几个字。
邺帝想了想, 却发觉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他淡淡笑道:“既是崔家的女儿,也确应在受邀之列。”
裴肃不再回话, 他默立一会儿,见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面上露出困倦的神色,心下微讽,再度垂首作揖:“父皇若是无事, 儿臣就先告退了。”
他说罢, 不等邺帝开口, 便转身径直出了大殿。
殿外, 江照还等着他。
见他出来,江照连忙上前, 唤了一声“殿下”。
裴肃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 但是很快, 他压下了自己心头浮动的思绪,淡淡“嗯”了一声,道:“孤得了两坛好酒,正巧你还没走,随孤去东宫一趟, 带坛酒回去。”
江照微微笑着,应了声好。
宫道两侧是朱红的宫墙,墙那边生着枝叶繁茂的高树,枝条越过墙沿, 在墙壁和砖石道上洒下斑驳的阴影。
两人行走在阴影中,走动的宫人路遇他们, 皆避退一旁,屈膝行礼。
走过长长的宫道,便到了太子东宫。
裴肃将江照带到抱云轩,转身进了前院正殿,不多时,便拎了坛酒出来。
两坛酒在东宫放了快半年,他开了一坛,没喝两口便赐给了临渊。
酒是好酒,可惜性烈,不为他所好。
他将酒坛扔给江照,被后者一把抱住,少年人声音微沉,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稳重与肃然:“多谢殿下。”
裴肃摆了摆手,眼睑微垂,想起旧事,他懒声开口:“孤记得,你曾与孤说过,入军营之前,你曾在定京世族里当过马夫?”
那是两年前的旧事了。
彼时年少相逢,一个是方入军营的愣头青,流离数载,最终选择投身行伍,将性命悬在刀尖上过活,一个是地位尊崇的皇太子,为了整肃边军,拔除世家毒瘤,隐姓埋名,进了军帐当火头兵。
那年冬天,边北郡的河水都被冻成了坚冰,夜里一开始是飘雪,后来就是小小的雪粒打在人身上。坐在帐篷边的江照刚和人打了一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也肿得老高。
但他浑不在意。因为他打赢了。
一打十。
夜里太冷,他头一年来边北,不能适应这种仿佛要透过衣裳,从人的肌肤表皮钻进骨头缝里去的寒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索性爬起来捡了木柴烧火烤手。
帐篷里的另一个角落里,那个和他一样从定京来,却与他身份有着云泥之差的贵公子,正不耐地皱着眉,脸色阴沉得吓人。
江照只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
过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喂,要不要过来一起烤?”
何苦呢?
好端端的世家公子不当,来军营里受这种罪。
长夜漫漫,两人借着夜色与火光,互通名姓。
雪夜里,江狗娃从帐篷的缝隙里窥见悬挂在天边的一钩冷月。
他从前总怨恨这世道何其不公,有人生来是王侯,有人却连安稳活着都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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