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她!她嫁给祝二公子,这难道不是很应当的事?这算什么好?”
“你懂什么?这位谢小姐,与她上头几位姐姐可不同,那几位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谢家嫡出,而她,虽则占了个嫡出的名头,但其实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后来姨娘早死,偏巧她那般好运,合了嫡母眼缘,从此被养在正院,而后才有了她如今的盛名。”
“原来竟是庶女!那能嫁到祝家,确是一番造化。”
“还说呢,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这便是了。里头那位,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姜家嫡出的二小姐,如今却病得都要死了也没人问津,谢家小姐呢,纵是庶出,往后那些正经嫡出的世家夫人们,见了她,不还得要低一头?”
那时候崔妤就躺在床上,默默听完了这些刀子一样的话。
她再度抬眼,望着那抹晴山蓝的身影。
心里忍不住想,原来那位就是谢小姐啊。
崔织鸳见她恍神,还以为她是在为谢如意等人的话伤心,顿时便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开口继续早先的话题:“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快说快说,今日收了这么多礼物,你最喜欢哪一件?”
崔妤笑了笑:“有些我还没看过,堂姐这个问题,我可答不上来。不过……”她带着崔织鸳进了揽月园,又去到厢房里,拿起妆台上的簪子转身递给她看,“这应当是我今日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
这支簪子看起来并不华贵,可是送这支簪子的人,同时也送了她许多珍奇的物件。
崔织鸳手里捏着簪子,眉心紧蹙,欲言又止许久,方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问道:“阿妤……送你这支簪子的,是什么人?”
她揉了把脸,更直接地问道:“你认得这簪子上的花吗?”
崔妤歪了歪头:“送我簪子的,是一位朋友。至于这簪子上的花,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崔织鸳大惊:“你不知道?”
“这簪子上的花是合欢花啊,窗前夜合红丝丝,人生只合长相思。也对,你以前还小,肯定不知道,在定京有个风俗,凡是青年男女,若是有了心上人,便可折合欢以赠之,以表思慕之情,若是对方收下,便意味着她也有同样的心意。”
“送合欢簪,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崔妤轻声重复她的话:“……以表思慕之情?”
崔织鸳点头:“是啊。”
崔妤抿着唇,想起来裴肃说的那句“顺手买的”。
所以他送她这支簪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想了一会儿,不敢再想,只是更加坚定了要和裴肃说清楚的想法。
就明天吧。
明天,她写信请哥哥带去给裴肃,约裴肃出来见面,然后和他说清楚。
第59章 礼数
可是没等到明天, 这天下午,崔妤又瞧见了裴肃。
宴散之后,她送走叔母与堂姐, 回到院里,便看见裴肃立在院墙下, 墙边花枝横斜,槐树浓绿的枝叶在他头顶交错,洒落斑驳的影子落到墙上,而他站在那里, 一袭玄色锦袍, 沉着晦暗, 如秋夜凝滞的江水, 危险而神秘。
直到他看见她,眉梢微挑, 还未说话, 眼里便先带出三分清淡的笑意。
他走向崔妤, 挑眉问道:“听说今日崔家设宴,风头盛极,不仅半个定京城里的权贵都来赴宴,甚至太子也送了重礼来?”
崔妤见着他,便不禁有些恍惚, 想起被自己压在妆匣最底下的合欢簪。
她迷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低声道了句是。
裴肃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手笔惊着了, 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有些心软, 温声同她道:
“他虽出手大方,但却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左右是他看得上你,才会如此。你安心收下便是,我听闻都是些珍奇的小玩意儿,你摆在屋子里,能看个新鲜,也是它们的造化。”
说完,他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今日江将军是不是也来了?他可是朝中新贵,刚打了胜仗回来,一时之间风光无限,能来崔家,也是难得。他送了你什么?”
崔妤不知道他怎么问起这个,声音低低地道:“一匣葫芦。”
一匣葫芦?
裴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江照如今身份今非昔比,能送出手的葫芦,想必也不是普通葫芦。
他哼了一声,状似寻常般问道:“那你说,你是更喜欢江将军送的葫芦,还是太子送的那些珍奇玩意儿?”
姜妤眼睛眨了眨,轻声说道:“太子送的珍奇自然贵重,只是我这揽月园却简陋了些,更怕下人毛手毛脚磕碰了殿下的赏赐。是以若要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江将军送的葫芦。”
物犹如此,人亦无殊。
奈何裴肃却并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是面色微冷,心里幽幽想道,这么喜欢葫芦,那他以后给她种上满院子的葫芦,看她还敢不敢说喜欢。
他神色轻淡地看着她,又问:“那我送你的簪子,和江照送你的葫芦相比呢?”
崔妤沉默了一瞬。
一瞬之后,她抬起脸,看着裴肃,鼓足了勇气,轻声开口道:“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说。”
裴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下巴:“什么事?”
他说完,却见临渊从墙外翻了进来,面色凝重地到他身边与他附耳说道:“青昙山出事了。”
裴肃轻“嗯”一声,看向姜妤,眉眼间笑意松散:“有什么事下回再说,今日我有事,改天来亲自向你赔罪。”
说罢,他便转身,足下轻轻一点,跃上树梢,而后纵身自树上跃到了院墙外。
崔妤呆愣愣地望着头顶的槐树枝,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树生得不顺眼起来。
若是离得再远一些,让裴肃没那么轻易就翻墙离开,她是不是就能一鼓作气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她越想越气,总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想到最后,没忍住,上前狠狠踹了一脚槐树粗壮的枝干。
可是槐树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疼得直吸冷气,眼里还鼓着一包泪。
*************
崔家今日这般热闹,然而昭德侯府里却是一派凄风冷雨的惨淡景象。
为了崔妤,崔家设宴广邀定京权贵,唯独却漏了昭德侯府。齐今毅如今仍没洗清贪污军饷的嫌疑,老夫人早就盼着崔家设宴这一天,侯府可借着儿媳与崔二小姐的姐妹情谊在宴上占得一席之地——到时候一切唱衰侯府的言论,都会在这绝对的强权之下,不攻自破。
然而她从昔年的旧交那儿听到消息至今,等了足足小半月,却始终没能等到崔家的帖子。
直到今日,她想起这些天儿媳听她说到崔家与崔二小姐时闪烁回避的眼神,才终于回过味来。
只怕是她这眼皮子浅得没边儿的儿媳,做了什么对不起崔二的事,如今累得他们侯府也被崔家记恨上了。
崔家这般做派,是特意要落他们的面子呢。
厅堂外灯笼高挂,照得庭中花木影影绰绰,若是往常,老夫人说不准还能有几分闲心,命人搀着她去到檐下,秉烛观花。
然而今日见着这些,她却只觉得烦闷。
既烦闷儿子管不住下半身,自她的寿宴过后,接了外室入府,便闹得家宅不宁;又烦闷姜氏蠢钝不堪,明知她的打算,却始终按捺不发,叫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谋算都成了一场笑话。
抬眼见姜氏似乎也自觉亏心,低眉垂眼地吃着面前的青菜,她冷声一笑,忽地摔了筷子,问身旁侍立的嬷嬷:“今日这米用的可是陈年的谷子?怎么煮得这样硬,吃得我心梗。”
侯府家大业大,老夫人又出身名门,最讲规矩,府中一切事物,从庭前花木到后院柴火,皆有章法。
下面人更知道主子的忌讳,怎么敢做这种以次充好的事?
嬷嬷低下头,踌躇着不敢答话。
姜明佩从她摔了筷子便不敢动弹,如坐针毡地捏着手里的筷子,筷尖还夹着一片青菜,此刻悬在碗上,不敢落下。
她敏锐地察觉到,婆母这气,是冲着她来的。
然而老侯爷却仿佛没事人似的,捋着胡子刨了一口饭,而后眉头舒展开来:“分明是上好的菽湖新米,我看你是心里不痛快,才会觉着心梗。”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面色愈发冷下去:“如今侯府都成了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难为你们倒是心宽,竟还能吃得下饭!”
听出婆母言语中意有所指,姜明佩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里却越发恨起白氏来。
今日是家宴,白氏上不得桌,便使了法子将齐今毅留在了她那小院中。若是齐今毅还在,顾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也会帮她说上几句话。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她独自坐在这里,受着婆母的冷言冷语。
她放下筷子,抿着唇,面带苦色,正要开口为自己脱解,忽然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深吸一口气,冷声厉色,喝斥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你们近来是越发没规矩了!今次也就算了,若有下回,看我不发卖了你们!”
她这话里也带着火气,老夫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到底是年纪轻,心性也嫩,一点事也藏不住,生怕她不知道她心里的不满。
门口的小丫鬟却不清楚夫人的火气从何而来,被她吓得厉害,一时间立在外头,垂眼盯着鞋尖,不敢言语。
“有什么事?”老夫人淡声问了一句,又道,“遇着事便慌张,喜怒形于色,大家便都知道你心里没底,是个什么货色。但若是装得高深莫测,教人看不明白,旁人不知你是神是鬼,自然也就敬你三分。”
“记住我的话,下回稳重些,也不必像今日这般,既遭人看轻,又招了主子厌恶。”
姜明佩被她说得面颊发烫,几乎要烧起来似的。
小丫鬟颤声应了句是,方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她咽了口口水,道:“崔公子来了——”
她话未完,就被姜明佩打断:“天色这般晚,他来做什么?侯府可没有深宵待客的规矩,让他回去!”
姜明佩说完,又转头看向婆母,一手抚着肚子,脸色难耐道:“母亲……我、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是方才动了胎气……”
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姜明佩只怕是不敢见崔慎微,才找了这样的托辞。
也罢,母凭子贵,她便容忍她这一回。
她点了点头:“如今你身子重,是该早些歇息,我让芳徊送你回去。”
芳徊是她身边最为倚重的嬷嬷,让她送姜明佩回去,自然也有为了让她安心的意思。
崔家的事已经成这样了,只能往后再设法修补两家的关系。总不能真为了这事,与儿媳离心。
她今日这番做派,也不过是想敲打儿媳一二,并非真是想与她计较这一子的得失。
吩咐完芳徊,让她送姜氏离开后,老夫人方才看向身边,年逾花甲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出去看看?”
老侯爷不紧不慢地用锦帕擦了擦嘴边的油,点点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该出去看看。”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与老妻一同,由下人搀扶着往前庭行去。
府门外,崔慎微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车里,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听见厚重的朱门被拉开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立在门口的两位老者,淡淡笑道:“漏夜前来,有失礼数,不成想还惊动了两位老人家,真是罪过。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看来贵府下人没将我的话带到。今夜,我可是专程为了侯夫人而来。怎么不见她?”
第60章 夜访
老夫人抬眼, 望着马车锦帘下隐约露出的隽秀面容,淡声道:“崔公子也知道不合礼数,有什么事不若等明日送了帖子, 再来拜会。”
锦帘下的崔慎微笑了笑,语气温和:“老夫人恐怕有所不知, 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等到明天的。况且崔某向来气量狭小,实在看不得贵府侯夫人再睡一个安稳觉。”
“不管她身子如何,还请老侯爷与老夫人, 将她请出来吧。”崔慎微说罢, 端起茶盏, 淡淡抿了口茶,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若是老身说不,难不成崔大人还要强闯?我侯府如今虽然没落, 却也不是你这么个黄口小儿能欺侮的。若是今日你敢带人近前一步, 明日一早, 老身便是舍下这张脸皮不要,也要上金銮殿,状告尔等!”她说罢,重重跺了跺拐杖。
崔慎微一哂,正要说话, 身后却传来浩荡而急促的马蹄声,他回过头,便见江照率着数百将士疾行而来,他一声令下, 手执火把的将士们便纷纷驱马行进,将整座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从冲天火光中显出身形, 先是有礼有节地对崔慎微拱手行了一礼,而后方才看向阶上立着的两位老者,语气平直道:“两位误会了,我等并非是要强闯,不过是想请侯夫人一叙而已。”
老侯爷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缓缓颔首:“看来你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也罢——”他转过头,吩咐管家,去请夫人出来。
老夫人却不肯轻易让步。
她知道,定是姜氏做了什么,才惹得人找上门来,可是事已至此,她要保的已经不是姜氏,而是整个侯府的颜面。
只是她方张开嘴,却见身旁的老侯爷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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