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说话时,顺眼多了。
昏暗烛光里,他神情愉悦地抬手,抚上崔妤的脸,嗓音微冷:“从一开始我就警告过你,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
崔妤咬着唇怯怯地看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窗外风声静默,裴肃低头,吻上她的侧颈,语气散漫:“若是不想死,便做好孤的太子妃,嗯?”
崔妤揪紧了身下绣着缠枝葡萄纹样的云锦床单,开口:“你、你早就知道?”
裴肃嗤了一声:“不然?”
外头传来谢春山吊儿郎当的叫声:“殿下?太子殿下!虽说今夜是您的新婚之夜,但也没有哪个新郎官扔下满屋子的宾客不管的道理吧!”
当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裴肃毕竟身份不同常人,他想做什么,还轮不着旁人置喙。满堂宾客更不敢有异议。
也就是谢春山,与裴肃有着自幼的情谊,才敢这样打趣他。
裴肃看了眼崔妤。
听见谢春山的声音,她眼睛霎时便亮了起来,似乎是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她。
不过也好。
他说过,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永远不是已经刺出去的那一剑,而是日夜悬在他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去的那一剑。
他扯了扯唇:“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在屋子里等我。”
他转过身,却不小心碰落了堆在一旁的一只锦盒。
锦盒落到地上,立时摔开来。
里面装着的东西也被摔了出来。
却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亦或者名贵首饰。
而是两只鸡腿、几只虾、甚至还有卤牛肉,以及几片青绿的菜叶子。
裴肃转过头,挑了挑眉,淡声问道:“这也是你的陪嫁?”
崔妤:……
崔妤:…………
她觉得自己未来五十年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然而裴肃却不等她回答,已经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没过一会儿,摇红就从外头进来,对崔妤道:“小姐,姑爷说让奴婢进屋子里收拾您的陪嫁。”
崔妤哽了哽,脚尖微抬,示意她看地上。
饶是自诩见惯大场面的摇红,见到此情此景,也难得地沉默下来。
她嘴角抽了抽,打扫完后,正想与自家小姐说会儿话,下一瞬,却见门外流水一样的宫女捧着红漆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里装着的,赫然是今日东宫婚宴上的各色菜品,顷刻间,便摆满了整张檀木八仙桌。
为首的宫女笑意盈盈,福身道:“殿下说请太子妃品鉴今日婚宴菜品,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您费心指出。”
第73章 新婚
宫女说罢, 便退了下去。
方从前厅过来的阿措好奇地看了看她们,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后, 探出一个脑袋,望着屋子里的小姐和摇红, 笑眯眯地道:“听说姑爷让摇红姐姐给小姐收拾陪嫁的东西,奴婢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摇红走过去,忍着笑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她:“有,把这个拿去扔了吧。”
阿措低下头, 看清楚手里的锦盒, 眨了眨眼:“咦, 这个不是放在小姐妆台上的盒子吗?我以为是旁人送的添妆, 特地一块带走了,怎么好端端地要扔掉?”
崔妤鼓起脸:“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阿措不明所以, 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摇红的衣角, 悄声问道:“怎么了?”
摇红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打开看看。”
崔妤却道:“算啦, 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今天也饿了一天,快去用膳吧。”
好在她只在裴肃面前丢了脸,不过她和裴肃都这么熟了,这种程度的丢脸想来也没关系!
而且,她看着眼前摆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裴肃还能惦记着她不让她饿肚子, 这到底是没生气呢还是没生气呢还是没生气呢?
他还说他早就知道了她骗他的事,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拔了她的舌头或者打击报复她,所以他是不是其实并不打算和她一般算计?
崔妤一通分析下来,更坚定了裴肃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的想法。
她关上门, 在桌边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待裴肃回来, 就看见桌上一片风卷残云般的狼藉景象,以及他坐在桌边慢吞吞揉着肚子打饱嗝的小新娘。
他几乎是要被这番景象气得发笑。
——她难道就没想过,他可能会让人在饭菜里下毒?
真不知是该说她对他太过放心,还是该说她蠢笨,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崔妤仰起头,明亮的双眼望向他:“你回来啦。”
裴肃“嗯”了一声,又笑。
“你很高兴?”
他拉长了语调,语气里带着点费解的意味,笑意不达眼底。
他不知道崔妤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难道不该怕他,不该惶恐?
崔妤打了个哈欠:“高兴呀。”她软软地说完,又问他,“我们今晚怎么睡?”
不等裴肃答话,她便兀自开口,十分地善解人意:“算了,还是我睡地上吧。”
所有隐情都已经交代清楚,而她所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在崔妤看来,她现在和裴肃就是清清白白的夫妻关系——但她到底心有愧疚,也就不打算和裴肃计较方才那个出格的吻,只想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等有一天裴肃不再需要她,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在裴肃面前自然也就不再小心拘谨。
她站起来,准备收拾枕被,却没想到下一瞬,就跌到了床上。
始作俑者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声音微沉:“新婚初夜便想睡地上,那三日之后你岂不是还想扔下丈夫,一个人回门?”
裴肃说完,低下头,重重地咬上她的脖颈,然后又开始缓慢地舔舐厮磨起来。
崔妤趴在被子上,闷闷地开口:“你、我们不能这样……!”
出嫁前,叔母也让身边的嬷嬷来教她看过避火图,和她说过圆房的事。但是彼时,她心里一点也不在意。
她和裴肃是假夫妻呀,假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
但是现在……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用背拱了拱裴肃,为自己争得一个翻身的空隙。
她转过身,仰躺在大红喜被上,眼里还浸着水汽,仿佛隔着一层雾似的,朦朦胧胧地望着伏在身上的人:“当初你没有说、没有说我们还要做这档子事的!”
裴肃淡淡颔首,伸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拂开,低声笑道:“是啊,跟你学的。”
都是骗人,怎么就只许她州官放火,不许他百姓点灯?
崔妤瞪圆了眼睛,万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这样无赖。
她还要再说话,裴肃却不肯给她机会,重又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像拆吃一枚精致的糕点一般,将身下的人吞入腹中。
崔妤受不住他,起先哭了一小会儿,哼哼唧唧地说疼,后来又开始发出细细的叫声,像小猫似的,埋在裴肃脖颈间,娇声娇气地说不要了。
裴肃却重重抵着她,意味不明地笑道:“方才吃了那么多,这会儿就不要了?”
崔妤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裴肃不讲道理。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她方才吃的是饭菜啊!现在这是什么?
裴肃一边亲吻着她,手上动作也不停,像碾着一枝花苞似的,揉弄着她的肩颈。
他抬起头,看见崔妤眼尾发红,檀唇微张,秾艳的眉眼蒙上了一层烟水气,眼下还晕着泪渍,一看就知道被他欺负得狠了。
他应该感到快慰。
在他意识到崔妤骗她之后,他便有意想冷待她,上回在宫中,看见那几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欺负崔妤时,他也曾想过冷眼旁观,让她吃吃苦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做不到放任她受旁人欺辱。
那便只好自己来。
就像今天这样。
他的确感到快慰。
可是这种快慰,和他想的,好像有所不同。甚至在快慰之余,还有一些东西,很轻很快地划了过去,一闪而逝,却留下了些许隐约的痕迹。
他想抓住,却又无从探究。
他只觉得心里有些软。
他重新垂下头,□□着她的唇角,又歪过头,含着她的耳垂吮咬。
崔妤被他箍着腰,拼命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太丢人了。她想。
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叫出声来,却也短促而轻急。
事情朝着她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她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只能感受到裴肃。
她迷迷糊糊地想,裴肃真讨厌!简直跟狗似的。
不,狗狗比他可爱多了!
翌日一早,她从床上醒来,便看见晨光透过窗前枇杷树的枝叶洒落进屋子里,落下斑驳的光影。
崔妤有些恍神,一时以为还在家中。
崔宅里,她的厢房窗前,也种了一棵枇杷树。
但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她偏过头,看见裴肃已经不在了,心下怔然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在床上呆坐着,门外的行香摇红几人,却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姑爷虽说不必叫醒小姐,但今日是新婚第二天,毕竟要入宫请安……咱们真不叫叫小姐?”小蛮犹犹豫豫地问道。
阿措和一向稳重的行香,则是缓了一晚上也还没缓过来——她们的新姑爷,居然是当朝太子,而这位太子,早在照德侯府中,就与她们小姐打过交道……这几件事结合在一起,实在让她们难以平静。
唯一能拿主意的就只剩下摇红。
她一贯是几人中最玲珑心思、最识得时务的那个。然而这毕竟牵扯到皇家,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心,道:“还是叫一叫小姐吧。”她说完,又道,“往后该改口了,现如今不是在崔家,乃是在东宫里,咱们小姐如今是太子妃,我们既然得了恩典,能继续伺候在小姐身边,便该比宫中下人们更有规矩才是。”
几人点了点头,都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然后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将阿措推到了前头,让她敲门。
阿措扁着嘴,屈指敲了敲门,带着试探性的意味,小声开口:“太子妃?”
她声音轻得很,但崔妤还是听见了,她清了清嗓子,应道:“是阿措吗?进来吧。”
几人进了屋子里,崔妤方道:“往后私下里还是唤我小姐,叫太子妃……我听着总是不太习惯。”
她说罢,摇红领着三人道了声是,又与行香一同上前,将自家小姐从床上搀到妆台前,服侍她更衣梳妆。
望着镜子里自己脖颈上错杂的青红印记,崔妤咬了咬唇,转过头将一旁银红色绣仙鹤灵芝纹的大袖衫递给阿措,对她道:“去换件立领的衫子。”
阿措红了红脸,“噢”了一声,转过身,去箱笼里翻找起来。
崔妤面上不显,耳垂却也红得厉害。
她鼓了鼓腮,在心里愤愤想:裴肃真的太讨厌了!
等到行香为她上完妆,裴肃才从书房回来。
他推开门,看见穿着金线明织缠枝牡丹纹立领对襟长衫的崔妤,挑眉笑了笑,转过头吩咐阿措:“去御膳房让管事嬷嬷传膳。”
昨天夜里,阿措与摇红几人都已经被告知了东宫去御膳房的路线。
听见太子的吩咐,她于是福身应是,转身出了门。
待阿措下去,崔妤方才惊愕地看向裴肃:“还吃?”她提着裙摆站起来,“一会儿请安来不及了怎么办!”
她也是才想起来今日要请安敬茶的事。
裴肃看着她,淡淡道:“来不及便来不及。”
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再者,待敬茶时,她还得熬好一会儿呢。她这样娇弱,昨天夜里不过两盏茶功夫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不行了……若是现在不用些饭菜垫垫肚子,晚些时候饿晕过去怎么办。
“好、好吧。”崔妤抿着唇,垂着头答应了。
她总是拗不过裴肃的。
大不了一会儿受训就是了。
呜呜。
她的命好苦。
怎么嫁人第二天就要做好受训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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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妤吃过饭后,裴肃便带着她上了撵车,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正殿里,皇帝坐在上首的位置,另一席则是空置着,下列左边坐着几位皇子公主,裴绾也在,右边则是三位宫妃。
因着皇帝在场,众人都少不得收敛了几分,哪怕在这儿枯坐了大半个时辰,也无人敢表露出半分不满,只扯着闲话作出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公主们谈近日定京城里的新鲜事,皇子们则是论起兵税水利之类的家国大事,宫妃们素日里并不和睦,凑在一起也无话可说,便俱不言语,笑意盈盈地低头品茶,听着小辈们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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