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很好。你能嫁给他,我便也就放心了。但他若是对你不好,你也一定不能忍着,记得,要和家里人说。”
可惜,他不能亲眼看着她出嫁,不能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到花轿上了。
终究是他福薄。
崔妤抿了抿唇,犹豫了好半晌,才点头。
说到婚事,她实在难免心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桩婚事,不过是个幌子。
裴肃不喜欢她,他在大殿上求娶她,不过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妻子而已。
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她垂下眼,想到爹爹的话,却又有些高兴。
他说裴肃很好诶。
她爹爹素来眼高于顶,前两年人人提到赞口不绝的新科状元,落到他嘴里都成了道貌岸然之徒。
这样耿介的人,居然会夸裴肃好。
她真为裴肃开心。
第70章 可惜
两人说了会儿话后, 姜秉明便托称有事,率先离开。
崔慎微从后头出来,便看见妹妹与姜秉明挥手告别。
他走过去, 只见她一脸笑意,似乎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
他眼睑微垂, 知道她恐怕还不知道明日姜秉明出京的事。
也罢,姜秉明既然不说,他也不会多嘴。
听见脚步声,崔妤转过头, 见着崔慎微, 软声唤道:“哥哥。”
崔慎微“嗯”了一声, 揉了揉她的脑袋, 叹道:“原还想多留你几年,没成想却是不能了。”他忽然认真看向她, “阿妤, 你真的愿意嫁给裴肃吗?”
崔妤低下头, 有些不自然地勾起脸边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轻声道:“愿意的。”
崔慎微颔首,又道:“不必急着回答哥哥,阿妤,你可以慢慢想。还有一天时间。到明夜子时之前, 你若是不愿意,尽可告诉哥哥。”
天子赐婚,对象又是大邺储君,自然是皇恩浩荡, 富贵滔天的好事。
但是崔慎微不想要这样的好事。
他只想妹妹开心。
崔妤望着他,拖着长长的尾音, 说了个“好”字。
两人说罢话,天色已经不早。连嬷嬷已经带着小宫女回了住处。
崔妤自知今天耽搁了不少时间,用过晚膳后,又默默地顶着碗站了半个时辰。
今夜过后,再过一日,就是崔妤与裴肃大婚之时。
翌日下午,崔妤由连嬷嬷考校,得了合格二字过后,便带着几个丫鬟出了城,去了青昙山。
山上人少,除了往来的僧人,几乎看不见行人踪迹。
上到山中,崔妤便径直去了母亲墓前。
近日石榴花开得好,荷花也正值季节,她在来的路上,特地买了两篮,还有一些吃食点心,不一会儿,就将墓前的空地摆满了。
见左右没人,她索性坐到地上,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小声道:“母亲,我又来看你啦。”
“上回我和你说的那个人……我们快要成亲了。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但是,他说需要我帮这个忙,我就觉得,帮帮也无所谓耶。反正、反正不嫁给他的话,我也没有别的想嫁的人。”
“就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他如果有喜欢的女子,应当会让那人做他的太子妃吧,到时候可能会休了我,或者与我和离。”
她抿了抿唇,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先开口。输人不输阵嘛!”
她正说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呼,她连忙起身,叫上行香与摇红,让她们陪自己过去看看。
行香有些紧张:“小姐,此处荒僻,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奴婢曾听说,就有这样的人,佯装受伤亦或贫苦人家,骗得好心人救济后,就露出真面目,将人拐带然后高价卖出手……”
摇红也道:“是啊小姐!”
崔妤想了想,道:“那这样,我们去寻前头妙华寺的师父过来,一道去看看。”
她方才听见那声音,猜测应当是个男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凭她和几个丫鬟,恐怕还真使不上力气。
见她听劝,行香与摇红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让阿措与小蛮跑去妙华寺找人。
没过一会儿,就有穿着禅衣的僧人被她们带了过来。
崔妤急急忙忙地走在前头带路。
她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处蒿草掩映着的,地势低矮的小坡,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跌坐在地上,正按揉着脚踝。
她走过去,低声询问道:“您是不是扭着脚了?”
见他抬起头来,她解释道:“我今日来祭拜亡母,方才听见你的声音,便猜测是不是摔着了,恰巧马车上有药箱……”她看着他的样子,顿了顿,道,“您家住在哪儿?我们扶您回去吧……”
她原想说药箱里有治跌打损伤的药可以给他,但眼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与她父亲年纪相仿,四五十岁的模样,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深深凹下去,蓬乱的头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粗糙的手上还长着不少伤口……
中年男人看向他身后的僧人,微微笑道:“确是有些站不起来,劳烦檀济师父搭把手。”
檀济面色恭谨,正要答是,崔妤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檀济,好奇开口:“两位认识?”
中年男人笑道:“我无儿无女,长居此地,寺中僧人都识得我。今日多谢你们,尤其是你,小姑娘,若不是你好心,只怕我要在这里过夜。若是不嫌弃,几位随我回院子里,用盏粗茶如何?”
崔妤点了点头,随他一道回了小院,将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取出来给了他。
檀济则被他驱使着去烧水煮茶。
坐在竹椅上,崔妤好奇地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小院虽然清朴了些,但是干净整洁,院墙边用竹竿树枝搭成的架子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藤蔓上挂着还未成熟的瓜果,堂前种了芭蕉芍药,可见主人亲近草木之心。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既是孤身一人,怎么在山上筑居?平日出行实在不便,若是天气不好,更得小心。何不到山下村落中置产?”
男人扯了扯唇:“山上远离人烟,我乐得清静。若是去了山下,只怕有人要难以安枕了。”
“不说我了。”他兴致缺缺地看向崔妤,“你叫什么,多大年岁,家住何处?若是未曾婚配,我倒有个侄子,想许给你。”
崔妤睁圆了眼睛,被他的话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且不说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再者,她是女子,嫁人才能用许呢。从未听说过哪家儿郎许给女子这样说法的。
她抿了抿唇,糯声道:“我已有婚配了。”
男人撇了撇嘴:“可惜了,是我那好大侄没福气。不过也好,他那个人性情暴虐,杀人跟砍瓜切菜没什么两样,我看你们也不太合适。”
听见这话,崔妤浑身都绷紧了。
他侄子既是这样的人物,想必牢底都得被他坐穿了吧?都这样他还想把侄子许给她,这简直是、这简直是恩将仇报嘛!
她面上勉强撑着笑意,心里却已经在想,该想个什么合适的借口离开。
但她心思实在太浅,眼里的惊愕与谴责收也收不住,中年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罕见的有些心虚地道:“正是因为他杀心太重,老夫我才想着你们两人结为夫妻是极好的,你正好度化一下他不是?不过你既已有婚约,那便算了。不怕告诉你,我那好大侄,长相也算拿得出手。”
第71章 大婚 上
已经是五月尾, 定京城里暑气渐重,枝上石榴与池中荷花,都已经开到最盛, 园子里的月季与凌霄,也开得喧喧嚷嚷。
崔妤一早便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外头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昨天从妙华寺回来后,她还没什么感觉, 只如寻常时候一般, 和父亲与哥哥用过晚膳, 便回了园子里绣盖头, 赶到好晚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想到盖头,她猛地转过头, 看见昨天还没来得及收尾的盖头已经被人好好地叠在了枕边, 最后几针也补上了。
她松了口气。下一瞬, 候在外头的人便蜂拥着挤了进来,有人拉着她的手臂,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侍女婆子们分工明确地伺候她梳妆绞面,穿上婚服, 再由太后派来的全福人给她梳头。
一切准备就绪后,屋子里的人便又一齐涌了出去,行香摇红几人也被管事请去清点陪嫁。
——说是陪嫁,其实各类金银财宝, 家具摆设,都是早已经清点好的。今日需要清点的, 便是些崔妤想带去东宫的物什,譬如什么彩线缠成的藤球啦,竹编嵌玛瑙珠花的小篮子啦,还有行香摇红闲时给她缝的小猫小狗啦等等之类的小玩意儿。
毕竟宫中不比外头,她们小姐这一遭嫁进东宫,往后除了回门,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回来。要带的东西最好是今日一并带齐为好。
崔妤起先还在屋子里规规矩矩地坐着,没坐一会儿,她就琢磨出来,今日父兄在在前厅宴客,叔母应当也在一旁帮衬,应该没什么人会过来。
她于是松懈下来,肩背都垮下去,开始想今天宴席上的菜色。
她上回参加旁人的婚宴,也是好久以前了——姜明佩成婚的时候,她尚且还在丞中。姜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倒是山水迢迢地赶到了定京,住了小半月才回来。
应当是三四年前,姜明佩的闺中好友出嫁,宴席上每桌都用的是一整套白瓷贴金箔花纹的餐具,每桌十六只碟子,用以盛放冷荤、热荤、糖果、干果、鲜果之类,又有八大碗盛全鸡全鸭并全鱼全鹅,再加两样汤羹,再有八小碗装盛几样煎炒小菜,席间还有有八格菊瓣形食盒,里头装着八样点心,咸甜各半。*
参加婚宴与旁的宴席不同,这天宾客们皆少于他人应酬,注意力都放在了主人家身上,偶尔有相熟的人凑到一起,也只会压低了声音讨论两家婚事前景如何。不过这都是大人的事,似崔妤这样的年纪,在婚宴上,只做两件事便可,那就是吃好喝好。
真可惜,没想到三四年后再参加婚宴,竟然是自己的。她不无遗憾地想道。
她又开始想裴肃来转移注意力。
他生得那样好看,平素却只爱穿玄色衣袍,实在暴殄天物。也不知他穿上这红色的婚服,会是怎样的。
她扭过头,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子云鬓花颜,眉眼秾艳,婚服上用金丝绣着翅羽艳丽的凤凰和牡丹,衬得她看起来好像比平时都端庄华贵许多。
若是裴肃,应当也差不多。
她正想着,忽然却听见窗外传来小丫头们絮絮的低语声:
“咱们小姐真是天大的福气,竟然能嫁给太子殿下。五姓七贵里那些正经受世家教养长大的贵女们,平日里争破了头都未必能得殿下看上一眼,却没成想被咱们小姐捡了好事。”
“你们都说是好事,我却不觉得。我有个表姐在谢家做工,知道一些内情……太子殿下与谢五小姐青梅竹马,多年来两情相悦,只是皇上嫌弃她乃庶出,不愿太子娶她为正妻……太子殿下这才退而求其次,请娶咱们小姐……”
这话一完,随即便引来几个小丫鬟惊呼:“竟是如此!”
“那咱们小姐岂不是……?”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渐渐走远,声音也渐消了下去。
只剩下屋子里有些不太高兴的崔妤。
只是很快,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又调整了一下心情,打起精神来,专心致志地盯着房门。
果然,没一会儿房门从外头被拉开,是崔织鸳来了。
她手里捧着一只红漆食盒,看着坐在床边的崔妤,焦急唤道:“快过来,这么久没吃东西,你不饿?”
外头午宴都快结束了,她听人说才知道,新娘子在成亲这天,没出阁时,是不能吃东西的。
可是傍晚花轿才来呢!一整天不吃东西,把人饿坏了怎么办!
崔织鸳于是找了送添妆礼的借口,把原本准备的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凤尾簪塞进腰间,将装簪子的锦盒换成了食盒,悄悄去厨房里装了些吃食给她送过来。
崔妤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坐到桌边来,吃了好几只大虾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长出一口气,又吃了几块鸡肉,缓了缓,才想起来和崔织鸳道谢。
崔织鸳摆手:“小事一桩,谢我作甚。”她说着,又神色暧昧地朝崔妤眨了眨眼,“不过,我一直赶得上问你,你和太子,什么时候的事?”
她扼腕叹息:“你要是早点和我说,我今年肯定得赚个盆满钵满!”
从太子十八岁还未娶正妃那年开始,定京城中各大赌坊里每年都开一场赌局,内容很简单:太子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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