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站在摊子前看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看中的,忍不住想要不还是回宫里让织造司的人做几个送去东宫。
看他眉头微皱,妇人还以为他是选不出来,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是给家里的小女儿买?”
小女儿?
裴肃闻言微怔,而后,面上冷淡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妇人是无心之问,他却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他和崔妤有一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定很可爱,但看崔妤这个样子,她应该不会很乖巧,说不定从小就会爬树上房,长大了也会喜欢斗鸡走犬之类的消遣,但他和崔妤会把她教得很好,他会教她赏罚分明,奖惩有度,至于崔妤,崔妤应该会教她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花如何长,鱼怎么钓。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给我妻子买。”
妇人有些惊讶,复又笑道:“您妻子真有福气。”
裴肃垂眼,没有答话,最后选了几只大小不一的小老虎和小兔子,让妇人包起来。
他记得崔妤肖虎。
等他回了东宫,便看见崔妤在指挥下人收拾东西,桌上还放了一摞志异话本。
他走过去,在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问她:“收拾东西做什么?”
崔妤转过头:“我明日要回崔家呀,”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叶和笔墨,“这些是给我爹带的,”然后又指了指茶叶笔墨旁边的小叶紫檀水仙盆景,“这是带给哥哥的。”
“那这些话本呢?”裴肃抬了抬下巴,问道。
崔妤气呼呼道:“扔了!”她望着裴肃,眼神幽怨,“我再也不看了。”
裴肃笑了一声,将手上的小篮子递到她眼前:“那看看这个?”
原本妇人是找了块布给他包起来,后来他嫌提着难看,又去买了只黑漆竹篮,篮子是妙品阁的工艺,篮底嵌着红色织金提花的锦绸,边上缀着如意结,正适合用来盛放一些小玩意儿。
崔妤接过竹篮,看见篮子里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和小兔子,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肃。
她双手捏着竹篮提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给我的吗?”
裴肃舌尖顶了顶上颚,“啧”了一声,“给小狗的。”
崔妤瞬时瞪圆了眼睛。
没等她开口,裴肃又问:“还生我气吗?”
崔妤摇头。
早就不生了。
“那就是给你的。”
崔妤于是高高兴兴地提着竹篮,将里面的黄花布缝成的小老虎和红花布缝成的小兔子分别捡出来,放在博古架上最显眼的中层位置。
她满意地站在博古架前,观赏了一会儿小小的布偶,顺带又看了看布偶旁边的格子上,不知道裴肃什么时候放上去的老山檀仿太湖石造景,分明这样违和,但她竟然觉得,放在一起好像也挺好看?
嗯……有种乱七八糟的美感。
但是不管啦,反正裴肃也不会说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难过起来。
看着她眉眼耷拉下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裴肃挑了挑眉:“不喜欢?”
崔妤摇头,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期待地看着他:“你看见我的小兔子了吗?”
裴肃眼眸微垂,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他微微别开眼:“什么兔子?没见过。你想要兔子,我再给你买几只?”
崔妤扁了扁嘴:“那怎么能一样?我那只兔子是要做给翠花的。旁人养猫都要备聘猫礼,我们翠花没有聘礼,那也该有百日礼。”
裴肃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
很好。
那只破兔子有百日礼,崔家父子有回门礼,就他什么都没有?
偏偏崔妤还想着那只兔子,没发觉他的心思。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自顾自道:“没办法,我只能重新给翠花做一个了。”
她说完,又去到裴肃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听说今日小厨房新到了荔枝,正用冰镇着。”
裴肃看她:“想吃?”
崔妤连连点头:“但是我今日已经用了一盏冰镇过的牛乳茶,行香不准我再吃凉的……”她不太熟练地扯了扯裴肃的衣袖,“能不能就说、说你要吃呀?”
行香敢管她,却一定不敢管裴肃。
她借着裴肃的名义要来荔枝,然后关着门吃掉,到时候行香什么都不知道,她又能大饱口福,可谓一举两得。
裴肃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遇到这种事才能想起他来,真是……
他无声叹了口气。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拿她毫无办法。
也不对,还是有点办法。
在宫里,还没有哪个下人敢管主子的事。但是崔妤宠着那几个丫鬟,她们待崔妤也十分真心,他便不多说什么了。
“可以,”良久,他点了点头,回答她,又语气温和地开口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间,崔妤干脆开始点菜,掰着指头数了数:“还想吃碧螺虾仁,荷叶粉蒸鸡镶肉,乳腐肉,鲃肺汤。”
裴肃记下,让临渊跑了趟小厨房。
待到晚些时候,崔妤用过了晚膳,才发现裴肃碗里的菜几乎没动。
她有些疑惑:“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裴肃抬眼,眼尾微弯:“还好。阿妤,你吃完了,该我了吧?”
“什么?”
崔妤刚说完,就被裴肃含住唇,余下的一声惊呼也被他逼得吞回了肚子里。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只知道自己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被裴肃带到了床上。
她眼神迷蒙地望着裴肃宽衣解带,徒劳地往墙边缩了缩,下一瞬,却被裴肃抓住了脚腕。
裴肃跪在榻上,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有时候看着崔妤,觉得崔妤好像一轮月亮,她平等地对所有人释放善意。然而他是这样贪心的人,只想她成为他一个人的月亮。
而现在,他摘下了这轮月亮。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然后一路舔吻上去。
崔妤被亲得瑟缩起来,玲珑圆润的脚趾头紧紧蜷着,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开口:
“那儿……不行的……”
裴肃抬起头,轻笑:“是么?可我怎么觉得,它很喜欢?”
崔妤只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也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他浸着水意的下巴。
可是……怎么能……
她扯过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住,觉得自己明日都没脸见人了。
裴肃笑了一声,撑起身子,扯开她盖在脸上的薄被,缓慢抵住她。他将头埋在崔妤颈间,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沉哑:“好乖。”
崔妤呜呜地哭喊:“你不准说!”
她不想听裴肃说话!
裴肃充耳不闻,又问她:“给翠花准备了百日礼,给父兄准备了回门礼,给我准备了什么?”
他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将她拥在怀里,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准备了呜呜……”
裴肃冷笑:“骗子。”
崔妤觉得他在借题发挥。
但是她没有证据。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肃餍足地亲了亲她的额角,声音低哑地开口问她:“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第80章 回门 上
“说什么?”崔妤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裴肃笑了一声。
笨死她算了。
在这种时候, 自然是最适合提要求。譬如让他陪她回门。
他抱着她,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没什么,睡吧。”
他闭上眼, 又想,崔妤还是太瘦了, 这么瘦,身子骨一定很弱,那可不行。
不过,瘦则瘦, 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不少。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他转过头, 借着窗外皎白的月光看见崔妤已经睡着了。分明方才还贴在他身边, 这会儿却又嫌热, 往墙边滚了滚,让两人中间空出了一点空隙。
裴肃不悦地皱了皱眉, 伸长手臂, 将人捞进怀里, 这才缓和了面色。
他眼眸低垂,看着崔妤恬静的睡颜,良久,又抬手,将她鬓边汗湿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好像才十三四岁似的,素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做妻子的人了。
他低下头,又为她这么快就睡着感到有些不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他俯下身去, 咬了一口她的鼻尖,伸手触到鼻尖上一点浅浅的牙印,他才终于感到了满意。
仿佛留下了一个印记,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完全属于他了似的。
崔妤心里惦记着回门的事,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外头天还是灰蒙蒙的蓝,屋子里点了灯,裴肃正在屏风前更衣。
从前这类事情,向来是由底下的小太监服侍。后来两人成婚,即便崔妤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人妇的自觉,裴肃也没再让太监进屋伺候,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听见床上传来动静,他讶异地挑了挑眉,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崔妤这么早醒来,是为着今日回门的缘故。
离上朝还早。
他坐到凳子上,一边束发戴冠,一边问崔妤今日的安排。
崔妤坐起身,看见外面的天色就知道她醒得太早,正想重新倒下去再睡会儿,没成想却被裴肃抓着问这些事,她打了个哈欠,脸颊依恋地蹭了蹭冰绸枕头,然后才迷迷糊糊地开口:
“我想上午回家,和父亲哥哥用过午膳后,下午再去青昙山上看看母亲,时间若是早的话,还想和阿鸳堂姐一块儿去朱雀大街上逛逛,不过也得看她有没有空闲。如果没空也无妨……我一个人也可以……”
她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着,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几乎快要睡过去了。
听她说着,裴肃心里越发恼怒。
——她竟是完全没想过带他一块儿回门?虽然他的确是表示过自己今日有事,可她但凡开口问一句呢?
没成想他等了足足一整天,她却连问也不问,一副着急撇下他出宫逍遥快活的样子。
裴肃冷哼一声,上前捏住小妻子的鼻子:“你一个人回门?”
崔妤下意识张开嘴呼吸,眼皮动也不动,俨然睡熟了。
裴肃见状,更生气了,却也还是没舍得吵醒她,只出了屋门,对守在外头的行香道:“孤给父亲和兄长准备了几件回门礼,只是还未运到京中。晚些时候太子妃出宫,你设法拖延些时间,务必要在孤备下的礼物进京后,才可与太子妃出宫。”
行香只知道太子将府库的钥匙给了自家小姐,让她径直挑选回门礼,却不知道他还单独备了礼物,她一时有些怔愣,反应过来后,很快便垂首应是,心里又很为小姐高兴。
太子有这样的心,足可见对她们小姐的看重。
崔妤醒来,照例用过早膳后,就要带着行香几人出宫。
行香记着太子的话,正发愁该怎么拖延时间,谁曾想下一瞬就见着昭华郡主带着人过来,她立时松了口气,对自家小姐道:“郡主来此,想必是有事与您说。”
崔妤颔首,抬眼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裴绾,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还是找你堂哥?”
裴绾抿着唇:“太子堂哥真不同你回门?”
崔妤闻言,看了看身旁侍立的宫女与行香,示意她们退下,待人走后,她方才摇了摇头:“应当是不。”
她昨天特地问过裴肃,他看起来仿佛有事,不能陪她回崔家,到今天也没与她说一句事关回门的话,想来是不能陪她回去。
裴绾揉了揉脸,缓缓道:“那我陪你回去吧。”
虽然也不一定能堵上那些人的嘴,但毕竟聊胜于无。
崔妤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霎时笑道:“不用的。如果你想出宫玩,那与我一道自然是好。但如果是为着我,真的不用特地走这一遭。”
裴绾叹了口气,违心道:“我确是想出宫玩。”
她想了许久,尽管知道崔妤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索性陪她走一遭。
“谁想出宫玩?”裴肃回到院子里,便听见裴绾的声音,他径直推开门进了厢房,“昭华?”
裴绾被他一点名字,立时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眨了眨眼,看着一进门目光就落到崔妤身上的太子堂哥,忽然觉得自己对崔妤的担心十分多余,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我应该想出宫玩吗?”
裴肃淡声一笑:“明日王太傅就要进宫考校你与几位公主的文章,你觉得你想出宫玩吗?”
裴绾面如土色。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原本王太傅对她就多有不满,如果明天的考校再出错,她到时候脸就真的要丢没了。
况且,她看太子堂哥这个样子,也不像崔妤说的那样,不将她放在心上,连回门都不打算陪她回去呀。
她连忙摇头,转过身抱歉地看着崔妤:“阿妤,我今日还得温习功课,恐怕是没法……”
她咬着唇,又觉得很不好意思说出口,
方才斩钉截铁要陪她回门的人是她,现在要说得留在宫里温习功课的人还是她。
最后还是崔妤善解人意地开口:“那你先好好温习功课,等后面什么时候得空了想出宫玩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裴绾用力点了点头,看了看堂哥,又看了看堂嫂:“那我先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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