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收了糖块儿,笑着给几位小爷让路,初哥儿跟着哥哥姐姐们走出几步,又折回来问婆子是不是要去云萝姑姑家里,听到了答案,笑着把整个蛐蛐罐儿都递给了她:“烦您给云萝姑姑捎去,是新的,十一叔给我们一人一个,他们要养小虫,我害怕,就装糖了。”
“这……”婆子犹豫着要不要接。小姐不喜欢底下的人说嘴闲话给小主子们听,这支红梅虽是小姐瞧着喜欢才叫给郡主府送的,可话传话的,万一有个多嘴的知道了,自己也免不了要被嚼舌头。
初哥儿解释道:“上回我应过云萝姑姑的,最后一块儿糖给太姥儿吃了,这个就烦您帮忙送去。”
婆子这才接下,又夸初哥儿是个好孩子。
*
几个小的排着队到上房吃饭,热热闹闹围在钱婆跟前儿坐了一大圈儿,苏老爷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孩子,钱婆却是和善几分的,虽不必上待苏南枝那份儿血脉亲情,可苏家的小孩子们被教的都乖巧懂事儿,就连最小的初哥儿也是知礼的,叫人也没有讨厌的道理。
“太姥儿吃茄子。”
“吃芹菜。”
“那也要吃我的右右!”
“是肉肉不是右右,大哥真笨。”
“你才笨,就是右右,那天我亲耳听小姑父说的,就是右右!”
几个孩子因肉肉右右吵做一团,苏老爷板着脸咳嗽一声,才叫他们偃旗息鼓,而被小孩子议论的当事人——陈志高,却羞红了脸,被一口热汤呛的扭头直咳嗽,今儿过节,他早起去六部衙门点某,才赶回来吃口热饭,谁知竟被几个小孩子的童言无忌给落了个没脸。
小孩子是分不清右右和肉肉说的是什么,可大人们却是知道的。
钱婆抿着嘴直笑,苏老爷也瞪一眼女婿,嘴皮子磨了磨,耐着性子没有说话。苏南枝一勺子热粥放在嘴边吃了许久,偷偷在桌子底下拉了拉父亲的手,羞着要苏老爷出来替她撑腰呢。
吃过饭,初哥儿还不耻下问的找小姑父请教,右右到底是个什么,陈志高提着耳朵多罚了他两张大字,才吓唬住这一群小坏蛋们。
而大过节的还有另一样事,二月二要祭天,可小皇帝病歪歪在宫里已经近一个月不照面了。说是病了,也不过是骗底下人的谎话罢了,太医院的大夫去查,查明了缘由,可事关小皇帝跟前的执笔太监,那群鸡贼的老货们却不敢说。
而朝臣这边,陈志高没有开口去问,底下的人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出了段太后的事儿,年节里就热热闹闹各家都不高兴,谁再做出头鸟上去显摆,岂不是露着脸讨个一死?
执笔太监一日不落的给小皇帝喂那大阿膏,一日一次,一次一丸,算算日子,可不得‘病入膏肓’了。
这戏啊,就得唱的有来有回,你方下去,我方上,有人给搭了擂台,正巧苏家还有一张牌没出呢。
陈志高穿好朝服,拿着绅带找夫人腻歪,“我得早去,你同姨姥姥直接进宫,我交代过的,不使对牌,等唱礼官叫了,你避一避,只叫姨姥姥一个人去。倒不是不叫你见人,只是……难堵悠悠之口,这罪名,我一个人担了就成。”
常言道,土匪跟前儿还有俩狗腿子呢,再坏皇帝也有仨瓜俩枣的追随者,他与她早已绑在了一起,功名便是二人的,可私下里那些人的议论,只他一个人受着就成。
“我不,我偏要去。”苏南枝笑着勒紧了他的绅带,扯着男人蹭了蹭他的脖颈,在突兀处轻轻咬了咬,以惩吃饭那会儿丢人的右右,“我岂能叫你一个人抛头露面,在外头受他们说道。”她揪着男人的耳垂,笑着咬耳朵,“你别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只有我当你的家,没有你做我的主。”
男子顺从的俯身教她更近一些,笑着道:“好,你给我做主。”
作者有话说:
太姥儿:女,姥姥的妈妈辈的长辈统称。
老太:男,爷爷,老爷父亲辈的统称,也可能不是血亲。之前用过老太。
“二月二里龙抬头,丹水涯上拜龙王,小小娃娃穿龙尾,五彩流苏朝天揪,剃了小辫儿啃猪头,一年到头旺舅舅,舅舅舅舅吃豆豆,高粱稍儿上挂兜兜,兜兜里装着什么呀,甜的糖人儿酸的墩儿,舅舅舅舅吃豆豆……”——除了舅舅豆豆以外,其他都是二月二的传统习俗,歌儿是我编的。舅舅豆豆这个,哈哈哈哈,熟悉不熟悉,好多有舅舅的地方都提过,我舅是孩子王,所以都喜欢喊他豆豆。再加个小拖腔,没有我舅办不到的事儿。
第119章 V更新
小两口腻腻歪歪的时候,窗外偷听的小丫鬟悄无声息从后院出去,沿南墙根儿出巷口,同守在那里许久的一个小子小声几句,消息吹进风里,吹啊吹,最后落在了南院王府的书房里。
“知道了,把银子给他娘老家儿,别留什么把柄。”周英毅不紧不慢地理着胡子,左右扭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比先前沧桑许多,“人老喽。”
寿安走了,他心里跟空了一块儿似的,那女人他惦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也恼了一辈子,可他还没熬到她低头看看自己呢,她就走了……怎么就走了呢?她干干净净的走,好似同自己没有半点儿干系似的,可他明明就已经卑微到尘埃里去了,别人的女儿他认了,成亲的事他也不介意,可那女人,怎么就倔的跟头犟驴似的?
管家矮了矮身子,知道主子心里藏着股子憋闷,捡好听话宽慰道:“您才不老呢,奴才记得自己还应孩子那会儿,您打马在天街上经过,多少世家小姐心悦倾慕。”
周英毅手上的小剪子失手,错剪了一绺下来,他却并不在意,放下剪子又拿打理的油膏,笑着道:“是啊,那天她手帕还掉了呢,上头绣着一只猫儿,我还叫你百般的去打听,才知道她小字叫做玉面狸。她是宋大儒唯一收下的女弟子,念书做学问上头,她比天底下男人们还要厉害呢。”
只可惜,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子,却从不曾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一刻也不曾有过。
管家笑了笑,没有接话,关于寿安郡主的事情,旁人说什么,听在主子心里也都不妥帖。
周英毅没了打理胡子的心思,搓了搓手,也懒得擦拭,就势在椅子上坐下,啧舌感慨:“这人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惦记着,越是惦记的东西,就越是想得到。如今她走了,我是再没念想了,可这心里头空唠唠的,跟猫爪耗子挠一样。”
如今再也没机会得到她了,他心里这念想啊,不减反正。
管家想再说劝慰的话,可看到主子嘴角的笑容,想了想道:“咱们家王妃,也是好的。”那寿安郡主总归是去了,况且,她寿安郡主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夫人,与他们南院王府可没有多大的干系。
周英毅被他说得怔了怔,有一瞬的失神,似是细细地在想,过了一会儿才道:“玥奴虽好,可却终究不是我真正惦念那个。”
管家平日看王妃纵是有百般不是,可面子上却一向是恭恭敬敬的,他一个奴才心里头都看得清楚,他家王妃待王爷啊,那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儿的二心。王妃为着王爷,连亲生女儿都去求了,若不是那会儿常家那位女公子抬手帮了他们一把,先帝爷走的时候,他们南院王府就得跟着去了。
王妃一片热忱,可惜了,在王爷这儿竟然还不如一个死了的女人。
管家不好同着面说主子的不是,只能想了另一套说辞:“便是看在咱们自家小姐的面子上,奴才觉得,还是王妃最好。”他口中的自己家小姐,指的是王妃金玥奴从前在那一家生下的女儿——常娆,也多亏了王妃的这个亲生女儿,骇的苏家收手不敢再多造次,他们家王爷也才能将攘陈战场上的罪过全都推到木家与没了的先帝爷身上。
木家有一个云萝郡主,那云萝郡主虽身无长出,却与苏南枝有孟焦之好,而先帝爷,谁敢查先帝爷的不是?他家王爷早年间被那贱人伤了根本,注定是不能再有子嗣了,倒不如趁着机会,把王妃的亲女儿认到膝下,那边那家又死了爹,小姑娘家大业大,多个亲娘照拂,也比一个人自在安心的多啊。
提起金玥奴的那个亲生女儿,周英毅挑眉点了点头,“那小丫头倒是不错,比我养大的那个有良心多了。”他待苏南枝这么多年的好,可苏南枝这死丫头却还是磨着刀要把他往绝路上逼,而常娆那小丫头,她母亲这么多年没抱过她疼过她,可真出了事儿,她倒是还记得这份儿母女之情呢。
“常言道,亲娘俩就是亲娘俩,再仇再愿,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那苏家小姐终究是人家的孩子,她有父母老家儿疼着,哪是咱们一粥一饭能喂得熟的,咱们自家那位小姐就不一样了,血亲就是血亲。”
周英毅点头,表示认可:“这倒是实话,可惜小兔崽子是从那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要不然,我这一场家业,还是要留给他的,他是我亲儿子,论血脉,谁能亲的过他去。”奈何那小兔崽子没个好福气,跟那贱人有关系的,他是一点儿也不想留,也一点儿也不愿沾染上。
“哎。”管家太息一声,跟着摇头。没法儿,真的没法儿,要是当初大少爷的生母能聪明点儿,安分点儿,没有因吃醋嫉妒给主子下那劳什子断子绝孙的药就好了,大少爷虽不是嫡出,可那也是主子头一个孩子,是长子又是独子,这周家的一分一厘,还能没有他的一份儿。
哎……造化弄人啊。
主仆俩一个比着一个的唉声叹气,却不知道,几十年前的那场祸事,却不是那个娼妇窑姐儿能够做出的手段,实乃老皇帝为防养虎为患,才断了他周家的根本,没了继承家业的孩子,外头捡来的,总是隔着一层血缘呢。
而送周子豪去南边,周英毅自以为瞒住了所有的人,却不知道,这也是老皇帝的手笔。断了以后的,除掉之前的,也是周子豪福大命大,老皇帝看他是个娃娃,便善心了一回,教他自生自灭,若不然啊,早几十年就死在微末之际了。
*
云中府老太监的宅子里,今日又是取药的时间,小朝儿在宫里事务繁忙,自上次起,取药的事情就交给另一个小太监来办了,接手的小太监也是这院儿里出去的人,老太监只说是衣物吃食,装在食盒的夹层里便交由他送进宫里。
过天街,经查看,东西平平安安送到怡心居小皇帝静修的居所。
小太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被子底下裹着的人蛄蛹着跳腾两下,发出嗷嗷的声音,对边暖床上坐着的人放下手上书卷,出声道:“快拿出来,喂他吃了,吭吭哧哧地叫了一天,烦死了。”
“是。”小太监低头应声道。
目光所及一角,是一双绣着龙纹的金靴,再往上看,那暖床上坐着的人,却不是别个,正是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该是病入膏肓的小皇帝——周铭。
而对面躲在被子底下的那个人,随着小太监把被子揭开,却也认得清楚,那是小皇帝跟前最信任的执笔太监——小朝儿,此时此刻被捆缚了手脚,像一条失了水的鱼,只能把身子弓成一张弯弓,努力却徒劳的挣扎,嘴里塞着不知拿什么团做一团的明黄纸张,上头还沾着墨,墨汁被口水浸湿,顺着嘴角流出乌黑的脏水。
“小总管,乖,您坐好,奴才这就伺候您服药。”小太监从盒子里把‘仙丹’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扭头去端水。可小朝儿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样,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想要发疯呢,看到了那‘仙丹’竟然顿时安生下来,脖子前倾,像只有嘴巴牙齿的大猪头,门牙咔哧咔哧的叩着,想要自己咬住吃下去。
小太监瞧见更乐了,“您别急,您是总管大人呢,奴才伺候您吃,都是您的,没人抢……”
小皇帝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第120章 V更新
巳时一刻,天街响十二声鞭子,内阁首辅大人率众朝臣到地坛拜神,小皇帝因病下不得榻,天家宗族里头又没能拿的出手的人物,内阁几位大人千挑万选,最后还是从哲皇叔的儿子里头选了个听话、模样周正的,作为皇室子嗣献五谷、叩天。
“……再跪!”唱礼官拖长腔喝道。
朝臣皆拜,叩求龙五爷庇后梁今年雨顺风调,五谷丰登,又唱贺词,该是那王府的孩子捧五谷到供台,代天子焚表谢天,可唱礼官喝了两回,却不见捧五谷的人出来。
“五谷丰登好光景,今载……”唱礼官的眼睛要瞪抽了筋儿,无奈的只能把目光落在内阁几位大人身上。
“这……”
“去看看?”
上了年纪的老大人迈着鸭子步左摇右晃的扶着绅带跑到尽头,看了看又小跑着回来,近了才小声嘟囔:“遭了遭了,丢了丢了……”
“怎么了?您慢慢说,到底是遭了还是丢了……”
老大人砸着手道:“人丢了,事儿遭了!这祭天的事儿,可怎么办……”老大人上了年纪,自认为压低了嗓子不叫人知道,可头顶明日敞亮地儿,哪里能藏得住秘密呢,他才张嘴,就连排在队尾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爷定下的规矩,地坛祭拜,非周家子嗣不得其上,没了周家的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敢出头做这个主。
“陈大人……”眼花心不花的老大人把难处丢给了能担责的人,“您看这……该怎么办啊?”
“是啊,还得首辅大人拿个主意啊。”
“说的是,陈首辅您出来主事……”
众人或是真心担忧,或是假意推责,齐刷刷将目光投在一处,陈志高做为难态度推拖再三,耐不住众望在身,也只得上前一步,承了这个难差。
*
天街上,苏家的马车畅通无阻,左右跟着一队佩刀的卫兵,看脚上踩着的官靴,像是从五都衙门里调来的人手,头前带路的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苏家那位出来跑外事的七爷苏澜。
苏澜领着五都衙门的差兵,那马车里头坐着的,必是苏南枝了。
宽阔无人的石阶上,一定明黄软轿格外的显眼,小皇帝手里举着千里镜,亲眼看着那架马车过天街往地坛方向而去,小皇帝笑着问跟前的太监:“周英毅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都齐备了,王爷才叫人来回的信儿,宫里的人一个不使,五都衙门的人也不能用,那赵洪义是苏家老七的亲娘舅又是老仗伯子,自是同那责任一势,只苏家这边进宫,南院王府的亲兵就按住五都衙门,,开城门另调护翼飞云骑的兵进来,由应城守备韩继芳韩将军带三千精兵来护驾,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逆贼了,就是只苍蝇蚊子,也跑不出去。”
小皇帝道:“朕不管你们这些,朕只要他能剿灭逆贼即可,南院王忠心孝义,必是不会叫朕失望的。”他才是这天下的主子,即便是先生,也不能替他这个皇帝当家做主。周英毅可恶,但眼下那些觊觎他的皇位,妄图叫个败了一回的疯婆子染指后梁江山的乱臣贼子们,比周英毅还要可恶!
“南院王英勇神武,必是不会叫圣上您失望的。”小太监收了南院王府的好处,自然处处帮南院王府说话了。
小皇帝睇他一眼,嘴上没说话,却打了主意等事情平息,这些个墙头草似的脏东西,是一个也不能留。他又想起了小朝儿,那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小皇帝大力气拍着扶手,硬朗的声音吩咐往地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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