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跟在马车一行人后面,不紧不慢,小皇帝以手托腮,只等着苏南枝领着那疯婆子从马车里下来,届时,他要亲手撕开陈志高虚伪的狼皮,叫所有人都看看,看看这就是他信赖托付,当忠臣孝子一样器重的首辅大人!
终于,马车在人前停驻,众目睽睽之下,从车上下来一抹莺黄,从千里镜里,小皇帝亲眼看着陈志高脸上露出笑意,忙抓紧了扶手催促:“跟进!跟进!快,叫南院王府的人动作快些,莫要让贼人猖狂起来!”
“是。”小太监使了人去南院王那里报信儿,自己则提袍子小跑跟上,嘴里还不住的催着快些,再快些。
这厢迫在眉睫,周英毅跟前却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逼宫这事儿,没人比他娴熟的了,当初老皇帝逼走皇太女,也是他的手笔,陈志高一个才坐上首辅高位没几天的鸡崽子,还真当自己有什么大能耐呢?
只要杀了陈志高,底下的文官们无有头首,小皇帝再颁个旨意,赦免一众同党的罪过,当年在周芳庭身上使过的手段,如今一样得用。
接到小太监的通传,周英毅怒目嘹声,高喝道:“护幼主,清君侧,势斩乱臣贼子陈志高!”
三千将士在天街站定,口中随喝“斩!斩!斩!”
周英毅白马之上慷锵有力的一声:“随我杀入地坛!”一呼百和,“杀”字拖着士气,长长的散在天街的每一处角落。
*
小皇帝离地坛越来越近,身后一步踏过一步的声响,令人安心,软轿出现在众人面前,先前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也被陈志高引至了祭台前,正要拾步走上台阶。
忽然,身后一声大喝:“逆贼!好大的狗胆!”
小皇帝得意洋洋的走在最前面,不明真相的朝臣纷纷让道,看看面前全须全影的小皇帝,再看看上首风平浪静似是无事的陈首辅,一时间分不出该如何站队才好。
小皇帝饶过马车,笑着抬头,眼睛死死盯着陈志高,嘴角是胸有成竹的把握:“先生,朕最后一次喊你先生了。枉费父皇与朕那么的信任你,你却与贼人合谋,给朕下了那禁忌之药,还想扶个傀儡上去,做立皇帝不成?”
立皇帝是站着的皇帝,宫里站着的,那可得是太监,小皇帝这句话羞辱的成分可比骂人的成分大些。
“什么?臣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陈志高一脸无辜,眼神瞥着看向内阁众人,目目相觑,谁也不知道小皇帝发了疯在说什么浑话。
“哼!”小皇帝冷哼一声,招手侍卫近前,将祭台周围陈志高等一众拿下,“朕的皇位,是父皇同着众朝臣的面儿,指下的,你一个微末出身的贼人,得朕的提携,做到如今之位,不知感恩,那圣贤之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皇帝嘴上说着风凉话,再看周英毅摔兵迎上,得意之态更甚,只是还不敢走进了同陈志高说话,他找了个中立的文官,站在跟前,又立住了天家威严,趾高气扬,哪里有一丝传闻中的病态?
守备军兵近,韩继芳挥刀号令,将士们有条不紊的小跑将所有人围在中间,周英毅翻身下马,在小皇帝面前跪下:“臣周英毅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V更新
自古武将军功为忠,文臣谏言为忠。
那些文官们既已投了陈志高门下,自然不与周英毅一势,景寿宫一事,刑部侍郎得陈首辅扶持,立下了大功一件,老尚书一退,刑部怎么论也该是他的,陈首辅不会倒,也不能倒。
刑部侍郎站出来怒斥:“周老贼,你要造反!?”不待周英毅分辨,那侍郎大人便面红耳赤,伸长了脖子做慷慨激昂姿态,“你欺我后梁天子年幼,妄以莫须有的罪过扣给忠臣,你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念书人不愧是念书人,一句话,先说天子年幼好欺,撇清了违背圣意的麻烦,又打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叫周英毅退无可退。
“好家伙!先帝爷在的时候那么器重你,合着你却辜负了先帝爷的情谊,拿谎话蒙蔽了咱们新帝,要祸害朝堂啊!”
“周英毅狡诈无道!老夫得先帝爷赏识,才有了这番为国尽忠的机会,你敢哄骗幼弟,老夫同你拼了!”
有一个站出来的,便有一百个附和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臣一口一个忠义孝道,也不惧刀枪,梗着脖子就将小皇帝护住,任小皇帝叫嚣挣扎,蹦着跳着拿话威胁陈志高,一众老臣只当是周老贼怂恿鼓动所致。
“好!陈首辅好手段!”周英毅看着本能当做自己底牌的小皇帝被那些糊涂大臣裹在身后,而他这个封旨讨贼的反倒被骂做了逆贼,还给扣上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而罪魁祸首陈志高却站在原地,面上沉稳,嘴角还挂着丝丝笑意。
“不敌王爷千军万马,本官也不过是忠君尽职,一切都是为了我后梁江山罢了。”陈志高脚步都不带挪动,笑着道。
“后梁江山?哼。”周英毅冷笑,“也不知道陈首辅是为陛下的后梁江山,还是何人的后梁江山!”说完这话,他才想起来去看刚刚被陈志高护在身后的那人,却不是苏南枝与老太婆,而是个身量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周英毅离得远些,看不大清楚,那老太监耷拉的眼皮子一脸皱纹,隐隐有些熟悉的样子。
经他这么一喊,小皇帝也回味过来,跟着往陈志高方向去看,见不是苏南枝与那要某窜皇位的疯婆子,也吓了一跳,脱口而道:“南院王欺朕?”
朝臣只听这一句,不论缘由,跟着破口大骂:“好你个周英毅!狗贼!你骗了陛下,还想活命?”
世人皆有怕死之心,可文官们更多了一丝为国尽忠的风骨,便是怕死怕流血,可这会儿死,这会儿流血,那可是名扬千古的美名啊!是要进宗祠烧头香,得天子素服送终的!
周英毅要反陈志高,却也不敢杀了这些个文臣夯货,他们要的是好名声,岂能教他们如愿去?这些老东西凡有个头破血流,骂人的文章就能把他祖宗十八辈儿给埋了。
“避开老臣们,只拿陈志高一人!”周英毅当机立断,小皇帝的事儿可以回头再说,那老太监也能回头再问,只要趁乱杀了陈志高,文官无首,这后梁的朝廷还得是他说了算。
“杀!割陈志高人头,赏千金!”韩继芳高声长喝,守备军破开众人便如洪水一般朝祭台上冲去,官老爷们的是非恩怨他们当差的可管不着,但千金可是实打实进自己口袋的。
周英毅见斗志昂扬,又下重赏:“提陈志高人头,本王给他求个万户侯!良田千顷!”
“杀!”
有官又有银子,守备军再看高处站着的那位陈首辅,哪个不两眼放光,恨不得一刀了结了给自己赚一场富贵才好。
跟前文臣出言提醒:“首辅大人小心!”
“站我身后,七哥护着你!”苏澜干脆夺了把刀,将陈志高护在身后,他可就这么一个妹夫,他妹子稀罕的跟心尖儿宝似的,要是死了,可怎么家去交代?
百十个守备军跑在前头,手举长刀就朝陈志高等人劈了过来,苏澜横刀搪了一下,手臂被震的嗡嗡作响,守备军又挥第二刀,苏澜正咬了咬要上前拼命,忽然身子被人提起,就见他那平日里文弱书生般的妹夫不知抢了哪个小兵的长/枪,左右抖花,将冲上来的守备军全都挑了下去。
“好家伙!这么厉害?”苏澜小声嘀咕。
又见陈志高以枪/尖点地,小鸡啄米扎了几十只脚,击退一波,再圈花拿贼,杀入守备军中,救下两个受了伤的大人,身量手段,丝毫不逊于久经战场的将军。
周英毅也是吃了一惊,他只知道陈志高有清晨刷耍拳的习惯,有一回苏南枝与其在南院王府小住,他还刻意起了个大早,偷偷看了看,不过是花拳绣脚,强身健体而已,哪里有今日厉害的手段。
更甚之的是,陈志高这枪法,他怎么看怎么熟悉,攘陈战场上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一拦一刺,可都是崔家正统所习的崔家枪啊!非崔氏一族本家,外人哪能习得崔家枪法,这小子人面狼心,必是崔家调训出来的奸细!
周英毅又气又急,眯起眼睛将手中长刀握紧,夹马腹亲自冲了上来,陈志高居高睨他,仿佛知道他在气什么,比口型道:猜对了。
“狗娘养的!”周英毅爆粗口,挥刀劈下,陈志高提枪舞花,朝他身下马腿扎去,周英毅勒缰绳躲过,反手再砍,陈志高一拨又扑,敲他马腿十数下,再收/枪又扎。
周英毅急了,“小杂种,找死!”
“杂种骂谁?”陈志高笑着反问,趁周英毅晃神的功夫,连扎两下,吓得周英毅拉紧马头左蹦右跳,他算是看出来了陈志高是在戏耍于他,“好小子,你要死了。”
“你还没死,谁能死得了?”陈志高反唇相讥,耍了两回,也懒得同他再多废话,回/枪一式,离近了拿红缨子连抽他几十下,人昏了头,栽在地上,陈志高才收/枪不打。
“押起来,他是先帝爷钦赐的王爷,该有的体面莫要轻待了。”陈志高吩咐,只是这体面却不是给先帝爷的,苏家同常娆做买卖,里头有一项便是不动金玥奴,不倒周英毅。
金玥奴总归是常娆的亲生母亲,留周英毅一条狗命,金玥奴荣华富贵尤在,便是死了,她也是风风光光的后梁王妃,若周英毅没了,金玥奴孤身一人,常家早就举家迁走,平江府宅子里只留几个老掌事守着,常娆也必不能叫她跟去帽儿岛养老。
这么个大麻烦,总不能接去苏家吧,周英毅有一千个不好,只要金玥奴活着一日,他也得跟着慢慢儿个熬死。
“是!”将士们见过首辅大人的本事,无有不崇拜的,尤以冯袂为首,连连跟在屁股后面奉承夸赞,他自己也拿下了逆贼韩继芳,只是与兵部一位叔叔打了个配合,没有陈志高这般厉害,如今见了比他祖父还要厉害的伸手,又是自己的头儿,更是与有荣焉,骄傲的尾巴都飞天上去了。
陈志高嫌他聒噪,便给指了个差事:“你去守着那老太监,他自言有孝明帝留下的圣旨,又说事关后梁皇嗣正统,重中之重,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待会儿去紫宸殿说话,你把人给我看好了。”
“您放心,他在我在!”冯袂拍胸脯保证,提着那老太监随众朝臣一同往紫宸殿去。
祭天的事儿必是办不成了,小皇帝糊涂,周英毅起了反心,又有一个活了三朝的老太监出来说什么孝明帝留下的旨意,今儿不聚在一起说个清楚,这天啊,晴不了。
见众人离去,陈志高才到苏澜跟前作揖:“刚刚谢谢七哥了。”
苏澜撇嘴嗤他:“臭小子,跟你七哥还藏拙?”又出声威胁,“别以为会些拳脚就了不起,我们可是兄弟十二个呢,敢欺负我妹妹,一人一拳,也得把你打成乌眼鸡。”
陈志高笑道:“您看我像么?”
想到他平日的所作所为,苏澜翁了翁鼻子,道:“声名说到前头。”
“七哥教训的是。”陈志高顺声道,“那烦请七哥再去接梅梅她们。”
苏澜甩手抱怨,“就你事儿多,哼。”可脸上挂着笑,走的比谁都麻利着呢。
*
景寿宫里,苏南枝与钱婆领一行人坐于客位,上首空荡荡,景寿宫的主子段太后却被双手反按着跪在一旁,中间毯子上放着一口太平缸,敞口上拿铁铸封口,里面囚着个露头的婆子,进去之前也是个体面人——景寿宫老主子李太妃。
只是眼下披头散发,脸上是久不见天日的苍老,眼睛里早就没了光,一双浑浊糊涂的眼珠子睁大了看着坐在面前的钱婆,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着看到了鬼。
“姨母这些年过得可算自在?”钱婆笑着在手边小几上点出节奏,若是陈志高在,就会发现苏南枝的小习惯便是同钱婆学的,“姨母这些年在宫里住着,精雕玉砌,锦衣玉食,也是算是享福喽。”
钱婆自顾自言,笑着又道:“只是,姨母受这天大的福气的时候,外祖父与舅舅的冤魂,可来找过姨母?”她顿了顿,等李太妃一个怖惧的表情,“我母后与父皇可曾给姨母托梦问过?”
“鬼……鬼……你是鬼……你是鬼……”李太妃被段太后折磨了这么久,神志早就不清晰了,可今天再见到钱婆,却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仿佛把几十年前快要忘掉的都记起来了。
她在缸里挣扎,甚至想要把脑缩进缸里,再不看钱婆这张令她害怕梦魇的脸。
第122章 V更新
“姨母怕我?”钱婆手上敲点的动作停住,还是笑着同跪在地上的段太后道,“我这姨母虽是庶出,她母亲原先不过是我外祖父家里的一个洗脚婢,得了主子恩,才有了后头的造化,一个当奴才的东西,又能教出什么好玩意儿来,你这小丫头在她身边做儿媳妇,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李太妃这辈子最恨两件事情, 第一样便是她虽为李家女,却有个当奴才的娘,李家规矩高高在上,她娘卑躬屈膝了大半辈子,直到老头子蹬腿儿,也没给她娘亲抬个体面的身份,李家败了,她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妃娘娘,李家那些个旁支末族的老古董,还要守着什么混账规矩,不肯教她母亲进祠堂。
第二样便是李家偏心,她与嫡姐同是李家女儿,只为着一个嫡庶的之别,嫡姐便是天上明月,她便是地下烂泥,嫡姐有父亲兄长偏疼,夫人,老夫人宠着,嫡姐进了宫做皇后,家里封赏一应不提,每年父亲与兄长还惦念着她在宫里开销短了,另要贴补许多,而她这个庶出的小姐,却同家里丫鬟婆子一般,无人问津,无人照拂。
她恨嫡姐,恨李家的每一个人,更恨自己出身李家,揭不掉这层骨肉皮血同李家摘干净关系。
钱婆的这两句话,单拎出来听是有些小家子气,可听在李太妃耳朵里,更比段氏给她扣上的这口大缸叫她钻心挠肺的厌恶痛恨!
“啊……啊啊……啊……”李太妃等的眼睛都要出来了,可她舌头被段太后给叫人割了,再大的怨恨,也说不出话来们只能啊啊呜呜的发出细微的声响。
怕钱婆动火气矮了身份,苏南枝笑着道:“太妃娘娘这是瞧见了亲人,心里高兴呢。也是,类段氏这般的儿媳妇,谁摊上了,也是难捱,自认为踩着别人飞上枝头,就真瞎家雀做凤凰了。”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反驳的,李太妃是没有了说话的舌头,而段太后则是没有反驳的胆子。小皇帝早就明面撂了挑子,再不管她这个亲娘,小皇帝连他折了腿的亲舅舅都给送回了老家,云中府的地儿上,再没有一个能替她说话的人。她与缸里封着的李太妃比,除了没有架在身上的铁镣铐外,也没什么区别了。
“姨姥姥犯不得与她们生气,咱们不过是借她们的地儿歇歇脚,待会儿前头闹挺够了,他们来接,这景寿宫啊,还得他们婆媳俩搁合着。”
李太妃是不管外头的事儿了,苏南枝说的这些风凉话,好也罢,歹也罢,皆与她不相干了。可段太后却字字句句都听进了耳朵里,外头的闹挺?今儿是祭祀的大日子,外头能闹什么?
段太后担忧的目光投向门外,就见一年轻男子领了两个并非宫里侍卫的人,迈大步朝这处来,人还没进门儿,嘴里就嚷嚷着喊起来了:“梅梅!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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