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难得的清净,正吃着西瓜饮躺在榻上叫人给捶腿呢,见琼玖回来,懒懒问:“司天监说的什么?”
琼玖笑着道:“他们当是地裂,还一脸谨慎之色的说了一通天有异像的大理,奴婢依着您的吩咐,已经教他明儿个再报了。”
苏南枝笑骂:“尸餐素位,糊弄人的话都学不会变通的。”
琼玖也跟着笑道:“那群神神叨叨的老神棍,就说他们不灵的,看个落雨起风或许还有些能耐,这些个大本事的,到底不如李半仙。
一旁,陈志高铺开了一张形象图,挂在画架子上看,扭头搭腔道:“未必是糊弄的话。”
苏南枝抬头,笑着问他:“莫非……你也看出了门道?”
知道两个主子要说话,琼玖笑笑招手叫起伺候的宫女,转身退下,将房门掩上,退到外面值守,陈志高指着身前书案上李老道给送的那张字,道:“西方为火,今年又是荧惑守心,李道长给的立冬二字,或许真是天意呢。”
冬雪灭火,昭南有绝嗣之像。立冬开战,若是得利,从高平州发力,明年开春就能拿下昭南大半。
苏南枝心里还在考量这事儿,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评议,陈志高也不多说,又提了别的话题:“话说回来了,常家这惊天飞火的准头,还真是厉害。我看他们给的图示,可是够南边那个假货吃上一壶了。”
他口中南边的那个假货,指的是大陈朝廷认祖归宗的那位‘明昭太子独子’——秦卓。
那假货是太子妃王氏所出,虽顶着明昭太子的血脉的身份,可他这个随在主子左右的人却是知道的,王氏丑恶善妒,自二皇子代兄拜堂迎她过门,主子连一回正经照面都不曾见过她,更别提夜里宿在她那儿了,鬼知道王氏从哪里弄了个孽种,林老太傅知道后,还动过心思要把王氏连带那孽种一起除掉,不知主子劝了什么,才叫林老太傅饶那贱人母子性命。
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假货,听说平嘉帝伸了腿儿,如今那假货竟光明正大的坐上了大陈的皇位,属实是可笑,鸠占鹊巢,还给自己画上了白肚皮,荒唐。
苏南枝笑着道:“装腔作势,你真不知道这里头的实情么?”
东雍州这一炸,哪里是常家的‘惊天飞火’,惊天飞火有造海平山之势,常家拿那玩意儿,在外海轰了一座岛,百里之外荡起的巨浪连帽儿岛都遭了殃,她那时随父亲左右,有幸见过那场面,天现红日,漫天的白光,什么神仙佛祖全都不见,只有无尽的白与耳边的嗡鸣,教她这辈子都难忘记,回云中府一两个月,她夜里还要哭着要爹爹哄呢。
惊天飞火,若不是逼不得已,她这辈子恐怕都不想再请出来见第二回 。
陈志高道:“假皇帝和假的惊天飞火,岂不是般配的很?”反正大陈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假皇帝,配上常家亲制假的惊天飞火,谁也别嫌弃谁不真。
苏南枝愣了一下,竟觉得他讲的不无道理,笑笑说:“只是苦了我东雍州西迁的百姓了,高平州再好,到底不是故土。”
陈志高宽慰她道:“凡我后梁国境,无不是天子国土,天子的百姓在天子的国土上,受天子庇护,何处不是故土?处处皆是故土。”
东雍州百姓西迁,可是一举双赢的结果。
一来是为了让常家的人更方便在东雍州的地底下安置那些威力巨大的火器。
惊天飞火的威力是厉害,但是东雍州到青州城共有大小城池二十九座,小的长六七里,堞楼七八十座,垛丽嘉口四千余个,光是惊天飞火去炸,朝廷付不付的起银子是一回事,常娆的惊天飞火炸不炸的通透更是一回事,那大宝贝的厉害,他虽听苏南枝说过,却到底没有亲眼见识过。
与其费尽力气去炸二十九座城,不如用个震慑力更强的家伙,叫大陈那些将士们吓破胆子,切身感受一回,生出畏惧之心了,少说能缓上两三年的安逸。
况且,他们大费周章一举,为的可不是什么东雍州相州的一城一池,沿海北至南,一路平坦,打的容易,守得难,真要是能够朝夕间出个定夺,也不至于崔太后那个王八犊子止步于青州城了。
要打下大陈的京都,青州那条路,难于上青天,倒不如舍近取易,走昭南的通天大道,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更有惊喜!
第140章 V更新
京都。
高高宫门里,求凤楼的景色最好,桃花落了枫叶红,一年总有好景致。这是年轻时候,段太后站在朝堂权力巅峰,她的丈夫以天子的身份,与她共治天下而建的宫殿。更是这辈子段太后最为骄傲的礼物。
在求凤楼外磕头等着讨示意的,有宫里宫外的奴才,平嘉帝那一窝子不省事的后宫嫔妃,更是连平嘉帝小时候,也是外头那块斑驳青砖上的常客呢。
如今,大陈的龙椅上又换了人,可那块青砖的用途,倒是没变。
崔太后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叫一旁唱曲儿的女先生退下,今日这一出满床笏,她听着不顺心,多一句也不愿再往下头听。
宁姑姑从永康门回来,拾步上了求凤楼,到崔太后跟前才开口:“娘娘,都一个时辰了,该是教他进来了。”虽没有点名道姓,可永康门外跪着的也只有一个人——新登基的少帝,当今大陈天子,秦卓。
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小宣平侯崔浩与少帝凯旋而归,镇北军打了几十年都没能赢下来的仗叫两个骁勇善战的年轻人赢了,京都城里的百姓个个欣喜不已,念崔家的好,更年太后娘娘的好,那场景,何等的荣耀啊。
这才不过一年光景,怎么就到了今时这个地步了?
宁姑姑居高临下,又往永康门外看了一眼,少帝消瘦的身影跪在那处,脊背打的笔直,身上隐约能瞧出明昭太子的影子呢。
“说到底,他也是咱们家的人,身上流着的也是咱崔家的血脉,您疼小侯爷如珍宝明珠,便是宠着他两回,也……”看在明昭太子的份儿上,宁姑姑待这位新帝,总是要和善一些。
崔太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举起手里的千里镜找了个位置叫宁姑姑到跟前儿,把千里镜递过去,“你瞧瞧,你自己瞧瞧再说。”
宁姑姑依言,凑近了仔细观看,千里镜里望见的是新帝,龙袍加身,少年英姿,一时也瞧不出二三来。
“您指的是什么?”宁姑姑自少时便伺候在崔太后左右,一辈子不曾嫁人。崔太后在闺中时,她就跟着同夫子学绣花识字,等崔太后提枪上了战场,她又换上戎装相伴相护,后来崔太后进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宁姑姑更是当即给老子娘磕头,削发还父还母,义无反顾的跟着进了宫。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二人说是主仆,却更像是不能分离的亲姊妹一般,是以,宁姑姑在崔太后面前,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我开始也没瞧出来。”崔太后笑着点了点跟前的脚凳,叫她坐下,“林家叫人给我送了个口信,不是别的,只念了一首杜子美的诗《子规》。”
“子规?”宁姑姑讶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子规!”崔太后咬着牙笑,冷冷道:“那老货真是念了几年的书,说话的本事越发厉害了,‘子规思乡’,‘杜鹃寄生’,一首诗骂了哀家两回,不愧是秦甄的夫子啊。”
宁姑姑愣了一下,慢慢皱起眉头,转身叫伺候的奴才退下,跟前没有了别人,才道:“林家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那事儿?”想了想,宁姑姑又道,“许是那林老太爷胡乱揣测的,您也知道,那老爷子这些年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些稀奇古怪的修仙练道的法子,又是金丹仙药的吃着,又要念经辟谷,折腾的多了去了,保不齐哪根筋不对,脑子里又胡思乱想了些,才送了首诗进来。”
宁姑姑不信当年那么隐秘的事情能有别人知情,崔太后却是断定了林家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林老太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无名小卒,那是三代帝师,除平嘉帝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算,林老太爷带出了两位明君,秦甄若是活着,恐是更要在皇陵里挑个风水好的地儿,把那老货给埋进去才好。
那是翻眼皮带风,刮风必有缘由的主,他送子规,恐怕自己这边还没有反应,那老货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招等着她犯糊涂往里面跳呢。
“那老货待秦甄,可是一百个忠心疼爱,他既已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那……咱们也不能傻着教他翻了天去。”崔太后嘱咐。
宁姑姑提醒道:“咱们不是还留有一手的么。”她伸手比了两个指头给崔太后看,这两根指头,可是大有来头呢,平嘉帝正值壮年突然暴毙,就连太医院的人都查不出死因,仁寿宫里的眼睛却是瞧见了呢,是林家托人进献了两枚丹药,借了后宫那位新宠梅妃的手,偷偷给送到平嘉帝手里的。
平嘉帝想要借林家以正文坛,叫天底下的念书人唱自己的好,自然不会对林家设防,稀里糊涂就吃了一粒,可当时无事,也就没人会往这上头想,然,平嘉帝驾崩后,太医院的人依照旧制去查其近些日子吃食用药一类,那原本还留有一粒红丹的丹药盒子却莫名不见了踪迹。
底下的人趁乱没有往上报,宫中明面上自然是查不到这一样记事,可没写下来,不代表就查不到,仁寿宫费了些手段,终究是把当初帮忙交际的太监给找了出来,现捆了铁链子还关押在仁寿宫的地牢里呢。为的,就是日后拿这事儿出来震慑林家。
崔太后也看明白了宁姑姑的意思,可还是摇头道:“啥丫头,那老货最擅垂钓,你怎知咱们手里的那个,不是鱼钩呢?”
停顿片刻,崔太后继续往下道:“听说,北边朝廷里一年间换了两个皇帝,一个是当初孝明老儿宠成宝贝的老闺女,枯树皮一样的受尽搓摩,也亏后梁那些朝臣心善,还肯教她坐上皇位。”一个败了的皇储,怎么就有脸屈辱的熬这么多年的,她倒是好奇的很。
“另一个,恐怕就是林家老货送来这首‘子规’的底气了。”
崔太后虽久居深宫,几十年不曾见过京都以外的天地,可她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大陈,也看着大陈以外的地方。只要这些眼睛还在,那她就不会输,永远都不会输,不管是谁,平嘉帝也好,年少气盛的少帝也好,便是北边那个当初没能捏死的小杂种,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逃出她的掌心。
终于,宁姑姑好像明白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工夫才惊讶道:“您是说……那……北边的女娃娃……是甄儿的闺女!?”
第141章 V更新
“前些日子浩儿总往宫里跑,勤进着咱们的门儿,倒是去看过秦卓了?”崔太后道。
先前宣平侯府尽心竭力的帮着秦卓,连身家性命都顾不上,这才多久的是啊,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似的就生分了?世家大族凭血脉攒出来的情分,也全指望着那点子血脉撑着呢,类崔家这般,还要更甚。
当年的事情,连她那侄儿都被瞒了过去,崔浩那会儿还是个黄毛娃娃呢,怎么可能知道实情?便是知道了事情,更没道理从长春宫拼了性命把秦卓藏在青州城十年整。崔浩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这一点儿啊,像他曾祖父,当年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才吃了亏。
崔浩的祖父崔老将军是崔太后的亲侄子,宣平侯府能从武将齐家,有这么多年的荣耀,崔太后这个小姑姑是必不可少的,而崔家护短护的紧,崔老将军待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小姑姑更是孝顺的紧。
崔太后当年与平嘉帝夫子两个斗权,输了一招,也是崔家携兵权而立,大有要开青州城城门迎后梁军队南下的阵势,这才叫平嘉帝和和睦睦的把崔太后供在仁寿宫里,做了几十年的佛爷菩萨。
只可惜,崔太后尝过权利的味道,只她活着一日,谁也不能把大陈的朝权从他手里夺走,她的夫君不成,她认养的儿子也不成,就连她一手带起来的好孙儿秦甄,更是不能。
崔太后目光平静的扭头,把视线从远处拉近,看向若有所思的宁姑姑:“你这会儿若要心软,却是不能的。”
宁姑姑回神,咬着嘴皮子道:“奴婢怎会心软。”当初给那两个小姑娘灌药,是她亲自动的手,永安那会儿神志不清,大约摸是认不得她的脸,要不然后面崔浩记事儿,也不会同自己这么清静,可苏红那小丫头,却是清醒着呢,可恨那会儿自己年轻,下不得杀人性命的狠劲儿,一刀勒了也就得了,再没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崔太后看着自己的老伙计,慢悠悠道:“你记得不,父亲被逼死的时候,就跟咱们当年遇上的一样,鸟尽弓藏,得鱼忘荃,这可是他们秦家根儿上传下来的本事。”
若不是她父亲走的早,崔家世代英良,无论如何也曾是大家族里的翘楚,她祖母、母亲不至于绣花绢丝贴补家用,那回儿啊,但凡天家给他们留一条活路,或饶了她大哥哥,或叫家里给二哥哥把药送进去,她们崔家就能挨过那段最痛苦的时候。
十三岁,别的高门小姐都跟着家里母亲绣花学中馈之道,只有她,孤苦一人,祖母新丧,母亲一根白绫吊死在了破败宣平侯府的大门前,家里两个兄长,一个被菜市口斩首,一个病死在大狱。她卖了田产地契,当了首饰钗环,救下了大侄子的性命,除了几个忠心的奴仆外还有什么?
那会儿啊,她还真是一无所有,真是一无所有啊。
崔太后眼睛不禁眯起,神态也变得凌厉起来:“宣平侯府是我一手找回来的,这大陈江山,亦是我一手找回来的,他们想待我父亲那般,过河拆桥?凭什么?”
宁姑姑想起过往的事情,也跟着动容:“他们该死!”只是宁姑姑却比崔太后多少有些理智,当初家里困顿之时,是难捱了些,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落难的时候伸手的少之又少,可再少,却不是没有。但是,那些个帮过他们的人,在崔太后那儿却被恨意与怒气淹没,再记不得名字了。
“主子。”宁姑姑屈膝跪在跟前儿,慢慢握住崔太后的手,掌心的温度覆上崔太后冰凉的手背,慢慢温暖了那颗看不见温度的心,“史书里说,当年武后为帝,在传位时却落了难,狄公问帝有何难,武后直言不知传位于子或传位于侄子,狄公只笑着说,待陛下百年之后,儿子必供奉香火,可侄子就……”
崔太后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挑眼皮道:“情况不同,外头跪着的那个,可不是哀家的血脉。”秦卓的身份,可是她费尽心思选出来的精妙,立,而不稳。只有这么一个人当上了皇帝,这大陈的江山,她才能抓得稳稳的。
宁姑姑又道:“可是……主子,南边那个追本溯源,却是咱们崔家的血脉啊。”那新上去的后梁女帝,即是当年苏红肚子里的那个,便是秦甄的女儿,他秦家的儿孙里头,别人不算,秦甄可是嫡嫡亲的淌着崔家的血呢!
崔太后翻眼皮道:“那又如何?那女娃娃是苏红教养起来的,苏红那会儿恨咱们恨成什么了,她教出来的女儿,不把你我这把老骨头拆了吃血,你还想她把咱们供起来不成?”
崔太后自己本就是小性之人,以己度人,自不能把苏南枝往好的想。沉默片刻,她又道:“要我说啊,我已这般年纪了,老喽,人也不中用了,还能有几个十年二十年的再陪这些娃娃们耗下去呢?”
崔太后摸了摸躺椅的把手,笑着道:“我看浩儿就很好,京都乱的时候,他头一个舍了媳妇孩子都要往宫里来,与他外祖父那个糊涂蛋对峙,要护住咱们娘俩,后头萧家二小子进来胡闹,浩儿也是站在我这老婆子跟前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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