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珏微微沉吟,说:“修荣,这天下如何看我,我已经不在乎了。”
顾修荣叹息,说:“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跟着这个近日名声鹊起的顾绝?此人蛰伏东南许久,心计了得,如今东南战局已定,六城皆在他掌中,日后定要挥军南去。”
顾明珠闻言看来,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徐珏往后一靠,神色突然有些古怪,说:“确实。”
顾修荣道:“我在军中时,未觉得人心险恶,到了江陵才知道自己天真了,庆幸明珠安然,我特来接她回家,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徐珏笑了笑,望了一眼一旁一直沉默的人,随即摇摇头,说:“修荣,只怕不行。”
顾修荣道:“不行?为何?”
徐珏适时沉默。
顾修荣沉吟片刻,说:“莫不是我妹妹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上?”
他狐疑望了一眼顾明珠,见她也垂眸不语,道:“怎么都不说话?”
顾修荣察觉到不对劲,倏然起身,面容也严肃起来:“阿珏,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珏笑笑,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有禀!”
一旁沉默不言的顾明珠道:“说。”
士兵半跪门外:“禀明王,牢中朱洪源求见!”
朱洪源要见她?
顾明珠微诧异,站起身,道:“将人带……”
话至半途,想起顾修荣在这,遂改口道:“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她正要走,徐珏道:“等等。”
顾明珠顿住步子,回头与徐珏淡淡含笑的目光对上:“你等会再去,他现下要见你,无非两事,一是效忠,二是寻死,不论哪一种,你先把眼下的事情交待了先。”
顾修荣觉得自己幻听了,他看着顾明珠,道:“朱洪源要见顾绝,你去凑什么热闹?看你这熟络的模样,像是个头,莫不是早与他相识?”
顾明珠知道逃不过了,道:“认识。”
徐珏自叫住她后,嘴角的笑就没淡过。
顾修荣冷眉:“你搅合进来,是不是受他蛊惑?”
顾明珠道:“不是。”
顾修荣脸色微冷:“你是越发大胆了,那我亲自来荡州,是不是还带不了你回去?”
顾明珠深吸一口气,话卡在嘴边,还未答话,顾修荣又道:“今日哪怕你不愿,我也得带你回家!爹娘还不知道你活着的消息,眼下还在难过,你还要跟着搅和什么?打仗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掺和的?”
徐珏看够了她挨训,终于说道:“修荣,你这妹妹,确实该训一训,但是她走不了。”
顾修荣神色疑惑,道:“怎么就走不了?”
徐珏道:“因为她就是顾绝。”
顾修荣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没听错。”徐珏道:“她就是此次东南造反的头目,也就是东南近日都在传的明王顾绝。她若是走了,东南六城谈不上瘫,但消息走漏各方人马肯定不会放过她,而且马上就要提上议程的东南防线也需她点头。”
顾修荣听清了,他脸一会白一会红,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神色原地变化半晌,转目道:“你造反了?”
顾明珠点点头。
“你是头?”
顾明珠又点头。
“你是明王?”
顾明珠沉重的点着头。
顾修荣咬牙切齿:“顾明珠!”
第94章 乱臣贼子
徐珏咳嗽一声,低声道:“修荣,外头还有人。”
顾修荣脸更僵了,他看向徐珏:“什么?”
“外人面前,得给她面子。”
徐珏朝她使了使眼色,顾明珠便道:“哥,我先去处理点事。”
她抬步要走,顾修荣道:“等等!”
他顿了顿,说:“我跟你一起去。”
顾明珠不太明白,徐珏却点头道:“也好。”
昏暗的都尉牢里,朱洪源被铁链捆着手,身上全是伤。
他被人押到了审讯处。
平日里该他坐的位置,现在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雪白的斗篷,扎着高高马尾,面容清秀,只看脸,无端生着一抹灵动。
可她身后还站着两名士兵。
朱洪源记得这身士兵服,那是南明的燕云骑。
顾明珠目光冷漠:“听说你要见我?”
朱洪源阴沉着脸:“你就是顾绝?”
“我是。”
朱洪源冷哼一声,笑容嘲弄:“没想到搅得东南大乱的明王,竟是个女子。”
顾明珠默然不语,目光落在朱洪源身上。
朱洪源道:“你擒我这些日,好吃好喝待着,莫不是以为我会是那些腿软鼠辈,扬一扬刀我就会臣服?呸!你做梦!”
朱洪源恶狠狠吐了口痰:“我入仕十余年,什么人物没见过!有种今日你就给我个痛快!”
这牢里的光是阴暗的,她的半张脸隐在暗处:“我不杀你。”
朱洪源听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顾绝你是不愿杀我,还是不敢杀我?朱洪源今生只做忠义臣,绝不当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顾明珠听到这个词,微微一笑,她缓慢起身,朝他走近:“你告诉我,什么叫乱臣贼子?什么又是忠义?”
“是替无能之人誓死效忠?还是明知江山已塌,却依旧枉顾眼前?这不叫忠义,你这叫助纣为虐。而我,掀翻了这面目全非的离家江山,我便是乱臣贼子了?可这天下,姓的不是离!姓的是百!百家姓的百!”
顾明珠道:“我真是可怜你。”
朱洪源冷哼:“可怜我?”
“我可怜你抱着自以为是的忠义,天真的以为这是个太平安康的盛世,若真是太平盛世,韩硕怎么会揭竿而起?若真是天下太平,郑孟林短短几月便能坐拥九万大军?”顾明珠凝视着他,脸色冷漠,眼神里有着浓浓的不屑与嘲笑:“你好可怜啊,我同情你。”
朱洪源目光赤红的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可是她就站在那,没有人能动她分毫,铁链锁着他。
顾明珠语气轻然:“你奋勇抗敌好不威风!我敬佩你,敬你是条汉子,除此之外,你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刮目相看,威名赫赫?在我看来不过是分不清局势的废物而已!”
朱洪源恶狠狠瞪着她:“你不过是在给自己的罪名开脱!”
顾明珠冷笑:“好,我就是乱臣贼子,可那又如何?你看见外面那些人了吗?今年的户税增了多少你知道吧,收的银子都哪去了?都被拿去建造了长阴宫。这位好皇帝,在黎国各地旱水四起时,下令建行乐的宫殿,他到底算哪门子的皇帝?你出去看啊!那九万大军,难道也都是乱臣贼子吗?”
铁链被拉得叮当响:“顾绝!有种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唰!
顾明珠从旁拔长刀,边道:“朱洪源,我敬你是条汉子,我今日就送你上路,黄泉路上你去伺候那狗皇帝吧!”
朱洪源怅然闭上眼。
他久久等候,却不见动静,睁开眼,顾绝的手里的刀正被人握着,手顺着刀刃割出鲜红的血,滴滴落在地上。
顾修荣面色惨白,道:“妹妹,不要杀他。”
朱洪源心存疑惑,看着那人的背影:“无需你为我求情!”
顾修荣缓缓转过身来。
朱洪源看清了他的脸,面色一震,喃喃道:“……修荣?”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面色从震惊到惊怒到失望,陡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无比:“啊哈哈哈哈,啊!真是报应啊!老天爷!我朱洪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捉弄我,早知今日,当初不如就一刀劈死他,如今让他来诛我心!狗老天!”
顾修荣面色惨白:“老师……”
朱洪源心绪狂躁:“我不是你老师!顾修荣!你既已入仕途,却做出这等有违品行之事!你我之间的情分就此断绝!我自认不阿,没想到教出来一个反贼!顾贼!恶心!”
顾明珠喝道:“将人押下去!”
徐珏掰下他握着刀刃的手,担心道:“修荣?”
顾修荣神色恍惚,抬头看他,勉强一笑,道:“阿珏,你怕是不知道,他……他是我的老师,教我兵法,授我箭术,整整五载!”
徐珏与顾明珠同时惊疑。
顾修荣瘫坐一旁:“这件事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过,我十四岁时外出游历发生意外,被人迷晕,幸而被老师所救,后来机缘巧合,我行了拜师礼,尊为老师,老师对我很是喜爱,见我对行军打仗颇有兴趣,便倾囊相授,后来我从军,他甚至放下平日里的迂腐成见,拉下老脸,特地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才能顺利入军,也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我入江陵为官后,老师却再也没给我来过一封书信,我写去的书信也都石沉大海。”
顾明珠抬起他那只受伤的手,默默不说话。
顾修荣挤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对不起啊妹妹,哥哥不是故意要这么做,只是……哥哥求你,别杀他。”
“对不起啊,我今日真的是,脑子有些乱……”
他重复道着歉,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平日里捣乱撒娇的妹妹突然成了叛军首领?
为什么老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们师生多年再相见,为何会是这幅模样?
顾明珠叹了口气,说:“哥哥。”
顾修荣视线茫然与她对焦。
顾明珠道:“我答应你,我不杀他。”
“好。”
“你这伤虽不重,但这样流血不是办法,还是先包扎一下。”
顾修荣捂着伤口,三人出了都尉府大牢。
天已经黑了。
顾明珠没有惊动大夫,她学过医术,给顾修荣包扎好后,命人传上晚膳。
一顿饭吃得沉默寡言。
顾修荣心里杂乱,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推说饱了,回房歇息去了。
第95章 防线
顾明珠吃过晚饭后见了一面春宴与月言,六城军队的收编还在进行。
说完正事,月言微一沉吟,道:“小姐,公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说起顾修荣,顾明珠叹息一声,道:“朱洪源是个顽固不化之人,正因为他的顽固,所以当初对哥哥的恩情才更是难得,哥哥入江陵后,他反而没了往来,不攀权贵,不落人难……这些年在官场浮沉,倒是令人佩服。”
月言担忧:“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心,公子会不会念着这份恩,做出错事来。”
顾明珠动作一顿,抬头看去,沉吟片刻,说:“依你之言,我该如何?”
月言道:“我知道小姐的顾忌,朱洪源在东南有些威望,且对各地地形最是熟悉。他若是肯降,那对我们日后扩张百利无一害,可他若不降,那此人留不得!”
顾明珠又何尝不知。
她顿觉为难,想了半晌,道:“容我想想。”
月言便同春宴退了出去。
顾明珠又何尝不知朱洪源若不肯降,便留不得的道理。
她想着此刻定然难寐的顾修荣,这一个杀字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哥哥自小到大从来没有求过她任何事,他从来都是把自己捧在掌心。
揣着心事,定然难眠。
顾明珠坐在桌旁发了一会呆,门口传来了动静。
徐珏回来了。
顾明珠站起身:“去哪了?”
徐珏将手里的东西递去,顾明珠疑惑打开,是雪白软香的糯米糕。
徐珏说:“你晚饭吃得少,我出去转了一圈,买些零嘴给你解馋。”
顾明珠道:“谁嘴馋?你今日推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徐珏笑:“好吧,是我馋。”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能轻易原谅你。”
徐珏解了披风,在水盆里洗着手,闻言道:“那我岂不是做无用之事了?”
顾明珠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说:“也不是无用之事,这得看你表现。”
“是是是。”他绕过桌子朝人走来:“那请问明王,我得如何表现才能将功折罪呢?”
顾明珠手上还捧着糕点,徐珏已将人抱起,往床榻上去,说:“好不好吃?”
顾明珠点头道:“好吃,甜。”
“我尝尝?”他低声询问。
顾明珠半块糕含在嘴里,正欲将手里的另一块递去,还未送到嘴边,忽又撤回了手。
徐珏笑看着她。
顾明珠眉梢一挑,朝他凑近,看着是想喂她嘴里的。
徐珏见状,避开了去,说:“不要。”
顾明珠在他怀里扑腾:“好啊你嫌弃我……”
她被抛到床榻里,徐珏站在床旁,道:“小祖宗你自己吃。”
“我偏不!”顾明珠跪着叉腰,一边嚼一边瞪他。
徐珏定定看了她一会,顾明珠不甘示弱的回视。
徐珏沉默的开始解腰封。
顾明珠看势头不对,慌道:“干什么?说得好好的干嘛突然脱衣服?”
徐珏面无表情:“言语说不通,那就先做点别的。”
顾明珠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徐珏外袍一脱,手轻拽,帷帐顿时落下隐住了大部分光亮。
他道:“晚了!”
徐珏将人按住,腾出一只手去挠她腰,顾明珠挣扎了一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的那块糕点还被她端在掌上,生怕掉到了被褥上,她忙不迭求饶道:“阿珏……阿珏!我错了我错了……”
徐珏掐住她的腰,低头去尝顾明珠掌心的东西,咬了一口,说:“太甜了。”
顾明珠道:“没眼光,甜才好吃。”
徐珏松开她,顾明珠在被上坐起来,将那块糯米糕吃完,末了还舔了舔掌心。
徐珏说:“吃好了?”
她拱开被睡下,说:“下午闹了这么大动静,你给我出个主意,事该怎么办?”
徐珏说:“你怎么想?”
顾明珠道:“我倒是挺欣赏朱洪源这个人,只是他太过顽固不化了,我也拿他无法。”
徐珏低头看她:“留不住,想杀?”
顾明珠点头,说:“他对东南的地形实在太熟了,若不是因为他在,荡州与庆县这一仗不会僵持这么久。”
徐珏道:“朱洪源少年从军,因为性子问题不讨喜,本已坐上将军之位,因为得罪了离旭被故意贬任,陆续做过几城知州,后来压不住了,这才成了都尉。他在东南颇有威信,若是顺降,对日后东南扩张是一大助力。”
顾明珠微微敛了笑容:“月言也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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