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的手立时被他握住,她莞尔摇头,“我们回去吧。”
两人同进同出,谢澜扶着沈珏踩上轿凳,忽而一个人影探出来——
“嫂嫂!”
宋锦秋抓住沈珏,圆圆的眼一瞪谢澜,“谢澜表哥怎么坏了规矩,大婚前一个月新郎新娘可都是不准见面的。”
沈珏:“谢世子是来接我去大理寺,回夏少卿的问话。”
宋锦秋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居然带你去找那个毒舌坏水娘娘腔?”
“毒舌坏水娘娘腔”夏南川换下官袍,着一身群青流云纹澜衫,身影单薄地立在大理寺门口,绣口一吐却道:“野调无腔男人婆。”
话罢,他甩袖阔步离去。
“夏南川!”宋锦秋顾不上给沈珏解释,撒开腿去追夏南川。
沈珏眼睫眨了眨,一时不知是该一同追上去,还是……
谢澜提议:“有夏南川在,端阳不会有事,我们先回去。”
车内铺了白色绒毛厚毯,启程时并不觉多少颠簸。
沈珏暂且取下帷帽,好与他沟通,“现下可以告诉我怎么了?锦秋与少卿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谈及他们两个的渊源,谢澜唇角微勾,“夏南川是平阳侯府的小侯爷,平阳侯夫人与长公主是闺中密友,夏南川与端阳自幼就走得近。”
“那不是挺好的么?两人怎会一见如仇?”
“坏就坏在他们两人自幼走得太近。在夏南川之前,平阳侯本有两个孩子,但均已早夭,平阳侯为了保下夏南川,不得不从小掩盖他的性别,改换女名,当做女子养大。”
沈珏亦有听闻,父母以防儿子早夭,便会给生下的儿子改换女名或贱名,让阎王爷找不到这个孩子。平阳侯乃公爵之家,断不可能改贱名,那就只有改女名了。
沈珏:“后来呢?”
“平阳侯对外宣称才出生的孩子送入古寺照养,实则偷龙转凤,将改换女名的夏南川以远房表妹寄居之名由,继续住在平阳侯府。当年端阳只有三岁,天天跟在平阳侯的远房表妹身后叫姐姐。后来,夏南川换回男儿身,她还哭着让他换回去,说‘还她姐姐’。”
沈珏忍俊不禁,“怪不得。锦秋的姊妹之情错付,自然心有怨气;而少卿大人换回男儿身,还要被锦秋提起不堪回首的过往,也就不会对锦秋和颜悦色了。”
“珏儿说得无错。”
挑开缥青色帘栊,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宋锦秋终于跟上夏南川,拽住他的袍角不放,玉红与群青交织,意外地和谐。
沈珏不由感慨,“原来锦秋就是为了他才离家出走的么?”
“珏儿在说什么?”见她朱唇阖动,话语声却被车外的叫卖盖过。
沈珏回过头,割金碎玉般的五官咫尺相隔,她点了点他坚挺的鼻,“女儿家的秘密,不告诉你。”
作乱的手被他捉住,紧跟着五官放大,唇上就是一热。
蜻蜓点水一般,沈珏一时不察叫谢澜偷香窃玉成功。
她捂唇后仰,紧贴车壁,细眉颦蹙。刚刚帘栊都还没有完全放下,也不知那如此羞人的一幕有没有被路人看去。
佳人羞恼,谢澜方觉慌乱,甜哄她一路都不见好。
马车停驻在信国公府外,沈珏干干脆脆地戴上帷帽,“我要回去了。”
这一别,又要等上七八日,才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谢澜深眸流出不舍,却不知该如何挽留,半边脸掩在阴影下,低落的情绪像满杯的茶水溢出来。
沈珏离开的身形一滞,深呼吸后转过身来,“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的话儿就像仙浆玉露,一滴就能让枯萎的花儿焕发新生。
谢澜将她拽到腿上,浓郁的冷梅香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珏的耳垂,如朱砂颜料将她嫩白的耳垂染红。
“再等一等,就能娶到珏儿了。”
“嗯。”沈珏就势钻进他的怀抱,双臂揽住他的腰。
**
腊月十二,细雪暂歇,天青如瓷。
前几日才落了一场雪,万物俱白,衬着梁上朱缎,檐角灯笼更是热烈红火。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①。”
长公主手执镶红石金梳篦,替沈珏梳顺三千青丝,南珠红绳收束发尾,金羽花簪入云鬓。
趁着沈珏换嫁衣、印红唇的空档,长公主又为她添了宝瓶、玉佩、玉如意等嫁妆,愿她万事顺遂、平安如意。
当穿戴好凤冠霞帔的沈珏立在面前,长公主热泪盈眶,搀扶她的手臂从后院行至府门。
为了不抢新娘子的风头,宋锦秋特意穿一袭茜粉罗裙,远远地招手:“嫂嫂来啦!”
虽然沈珏在信国公府居住的时间不过数月,但长公主与信国公早就视她为己出,见她出嫁,就如见到自己女儿离家一般,喜悦又低落。
尤其是长公主,泣不成声。
信国公抱着她的肩膀安慰,“今儿是女儿的大喜日子,怎么能哭呢?”
“本宫就是舍不得,多伶俐乖巧的孩子啊……”
这样大喜的场面沈珏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心境全然不同,她眼眶温热,吸了吸鼻子诚挚道:“女儿还会回来看爹爹和娘亲的。”
信国公催促:“快去吧,莫误了吉时。”
踏上花轿,沈珏逐渐握紧手里的六扇扇子。
花轿外锣鼓喧天,落花漫天,花轿后跟着十里红妆,绕城一圈,引得万人空巷,挣先恐后的见证这一盛世嫁娶。
“成亲的是公主吗?排场好大呀!”
“听说是信国公和卫国公的婚配,不愧是祖上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世家。”
“新娘子会很幸福吧!”
……
红色的帘栊随着花轿轻轻摇晃,偶尔露出外面的街景,沈珏望到行人们获得喜钱后的喜笑颜开,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祝贺声。
真好啊。
原以为醉韵楼那一晚只是阴差阳错,谢世子说的负责只是纳她为妾,为活命她坦然接受。
然而,他不惜对抗父亲、挨过棍棒;她被母亲拘禁、被卖青州,两人情深意浓,山海可平。
历经磋磨后,沈珏等来的终是卫国公府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卫国公府,前厅挂满朱绸、红灯笼,张贴双喜大字,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京中勋贵无不齐聚一堂,恭贺大渊最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卫国公将来的继承人——谢澜的大喜之日。
府中喧喧闹闹如一锅沸腾的水,欢欢喜喜、乐乐陶陶。
前厅内,一人瘫坐在角落,他头戴金玉发冠、着绯红衣袍,张扬而夺目。
有宾客疑惑地询问周边的人,“新郎官不是在院外迎客吗?他是谁?”
“他好像是卫国公的嫡次子。”
“原来如此,今儿是他大哥的大喜之日也不前去帮忙,倒在这里添乱,我听说卫国公嫡次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现在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嗐,我还听闻今儿的新娘子是云州沈家的长女,也就是之前在卫国公府住了八年的表姑娘,本来是要嫁给嫡次子,哪想最后人家不仅攀上高枝成为信国公义女,辗转间又嫁给了他哥,你说可不可笑……”
“砰——”酒坛碎在地上,惊得两个议论纷纷的宾客悻悻远离。
“活该他比不过他哥!”
“别说了,小心他发起疯……”
“可笑,真是可笑。”谢璨颓然地背靠角落,冷眼睨着热闹之景。
他的周身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与热闹隔绝。
鹿鸣别院一闹,谢璨被谢澜禁食禁足,他被饿了五天,好几次想寻死都做不到,要么是狠不下心,要么是饿到后面气力全无。
第六天,谢澜让下人送来食物,谢璨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
他没有再被饿肚子,但仍旧被绑着手脚束缚在床上,跨不出听雪院的大门。
屋子里残烛燃尽,昼夜皆是黑暗。浑浑噩噩间,他几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不想大婚的前一日他被谢澜放出来,参加喜宴。
呵……他的好大哥可真会杀人诛心,让他亲眼见证他们的大婚。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携手走进主堂。
在赞者的高唱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噼里啪啦炮竹声、赞者高唱声、宾客恭贺声……无孔不入地钻进谢璨瘦骨如柴的身躯,化成细刀切割破碎心脏。
夫妻对拜后,她的忧伤、她的欢欣、她今后的人生再也不会与他谢璨有关。
他不要!他还喜欢她,他还想追回她!
三拜礼成后,喜婆扶着新娘子送入洞房,就在这时,主堂的角落冲出来一绯色人影,他来到新娘子面前,几乎就要抓住她。
他马上就抓住她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儿。
然,一个更为有力的大掌擒拿住谢璨伸出的手。
“谢澜!”谢璨瞪向他。
谢澜没有回话,只听“咔嚓”一声,谢璨的腕骨顿时脱臼错位。
“啊——”谢璨捂着手,麻木的身躯被痛苦充斥。
见谢璨再无力闹事,谢澜扔掉他的手腕。
许多咒骂的话儿堵塞在胸腔,谢璨却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口,他捂着脱臼的手,眼尾通红地低吼:“卑鄙!”
如果没有谢澜趁虚而入,玷污珏儿的清白,今日该是他谢璨与珏儿的大婚。
世人皆看错了,他谢澜枉为护国大将军、枉为卫国公世子,他抢了他的珏儿,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无耻之徒!
谢璨朝沈珏奔去,却被谢澜伸臂拦住,他依旧不死心地攀着谢澜的手臂,“珏儿,我错了,跟我走吧!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吗?我都知道了,是谢澜逼迫你嫁给他,我不在乎,只要你回来,珏儿!”
四方宾客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如今的指指点点,沈珏都听在耳里,若今日没有彻底解决,无论是卫国公府还是谢世子,都会名誉受辱。
沈珏没有后退,而是上前数步。
众人为这一场抢亲而津津乐道,谢璨眸光大亮,伸出完好的手要去牵她。
第50章 兄弟阋墙
“谢璨, 我已经说过了。”
退婚的时候她依在谢澜的怀里,对他说:谢璨,我再也不会等你长大。
谢璨何尝不明白, 但只要她没有严词拒绝,他就还有机会不是么?即使那机会渺小如微光。
“珏儿,我们之间有误会。”谢璨悔不当初,他太骄横, 不懂得换位思考她的处境和感受, 关在听雪院的期间, 他已完完全全尝过当初她经历过的苦。
谢澜没有给他澄清道歉的机会, 谢澜反握沈珏的手, 淡然地纠正谢璨,“叫嫂子。”
珏儿岂是他能唤的?
“嫂子”二字如尖刺, 扎破谢璨的耳膜, 直击心脏,心口破了一个大洞, 腊月寒风呼呼灌进来。
心脏的疼盖过手腕脱臼的疼痛,谢璨挣扎着要去牵沈珏的手。
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 他就能碰到她金线描摹的袖角。
可挡在他身前的谢澜就像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 阻拦他一切脚步。
谢璨的双目赤红得快滴出血, 像只野兽无助地嘶吼,“谢澜!你放开我!!!”
“带下去绑好。”谢璨的歇斯底里如谢澜而言, 就是一拂即逝的尘埃。
本是以宾客身份出席的喜宴的邓唯义不容辞, 绑缚谢璨的双臂, 铜墙铁壁般不容挣脱。
谢璨被带了下去,一场闹剧方休止。
主座上的柳氏像个局外人, 冷冰冰地瞧着。
佝偻的卫国公一叹,无可奈何地挥了挥大掌,“筵席继续。”
主人家都发话不介意,宾客焉有不从的道理?一时间丝竹乱耳、觥筹交错,又恢复之前的喜气繁华。
谢澜穿一身正红直坠婚服,金丝蝠纹束紧劲瘦的腰,头戴镶碧玺鎏金玉冠,衬得他身形修长,穿梭于宾客、往来敬酒,他面色如常,唇边还有欣然愉悦的上扬。
若非谢家嫡次子消失于筵席,众人会以为方才的闹剧是一场大梦。
**
夜色降临,灰白色的月光洒落卫国公府鲜少有人经过的柴房,清晰地勾勒出角落里被绑缚双手、倒在地上的人影。
邓唯把谢璨扔在无人的柴房,任他自生自灭。
总归也不会死,只是让他承受手伤,多吃些苦头。
眼前阵阵发黑,却迟迟不见天旋地转,他多想晕过去,总比清晰地感知到她与别人大婚的痛苦要好。
脱臼的手腕持续传来疼痛,每每他要昏过去时,就被疼痛唤醒神智。
柴房的门咯吱被推开,找了听雪院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影的周瑶终于找到他。
“二公子!”她小心地避开他扭曲的手,替他解开绑缚的绳索。
“我要去找珏儿……”事已至此,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沈珏。
周瑶被一盆冰水兜头浇淋,她劝道:“她心里根本没有你,二公子何苦还要去找她?”
谢璨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喃喃“珏儿”“珏儿”……
也不顾他会否回答,周瑶好不容易找到宣泄的口子,将心底的苦水都倾倒出,“世子一回京,无论是老太君还是国公爷都冷落二公子,就连您被世子私下惩罚,他们知晓了也袖手旁观。国公府里好黑好冷,瑶儿是失去了双亲才过的油煎火燎的日子,可二公子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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