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不止是世子生辰与大婚的双喜良辰,同样也是您的生辰啊!但他们却怎么对您的?拖着一身伤,关在凄冷的柴房……”
她与谢璨合该是一路人,都被双亲抛弃、任人熬磨揉搓,他们应该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帮扶的不是吗?
但是谢璨的心里只有那个,她讨厌到快发疯的人!
她的名字如念咒一般重复在耳畔,周瑶倏地站起身,“珏儿珏儿!你的珏儿早都不要你了!”
失去凭靠,谢璨颓然倒在砖面,双唇不再阖动。
周瑶生出一丝希望,讨好地扶起他,“二公子对不起,我、瑶儿只是……”
“她没有说不要我,我要去问她。”
谢璨推开周瑶,踉踉跄跄地朝清梧苑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月光照在周瑶的身上,支撑地面的手慢慢捏紧,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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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房梁饰以大红彩绸,进门当头的艳粉浮金的墙壁贴双喜大字,红烛摇曳,鸳鸯绣花的锦缎被面上满满当当地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顾念沈珏身子娇弱,谢世子特意叮嘱不得闹洞房,喜婆与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新房内只余沈珏一人。
龙凤红烛泣泪,烛火照亮满堂,并不觉空旷。
皂靴踏过门前石兽仰首的石板,步履蹒跚,宛若喝醉行走的人。
透过缀着米粒儿似的珍珠喜帕,来人衣裳艳红,玉冠歪斜。
怪说宾客们没有闹洞房,原来都是去闹新郎官了。
沈珏半是担忧半是羞赧,来人只字未语,伸手将喜帕掀开,露出遮掩下的绝色容颜。
“珏儿。”
和清冷朔雪的声线完全不同,与此同时,她见到他形态扭曲的手腕。
全身的血液霎时凝滞。
她猛然拔下头上的簪子,顾不得扯断几根发丝。
金簪尖锐的末端划破谢璨白净的脖颈,伤口极深却未中要害,鲜血如线流下,滴入绯色的衣襟,留有一片深色的痕迹。
谢璨却像不知道痛一样,惨白地笑了笑,他用另一只手连同簪子一同攥住沈珏。
一击未中,他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来吧?沈珏想抽出手,却丝毫不得动弹。
“我欺负珏儿,珏儿讨回来便是,下次划这,这里很痛但不会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衣襟,在嶙峋的胸骨上胡乱地划。
划到胸膛再无一丝好肉,他才丢开簪子,“珏儿消气了么?”
颀长的身影单单站在那儿,就堵住她的退路,沈珏避无可避,抱缩在床角,一双鹿眸无助地瞪大。
他就是个疯子!
谢璨步步靠近,沈珏脑中的弦几要崩断,也不管大喊大叫会不会激怒谢璨做出更激烈的事,沈珏惊声尖叫:“世子!世子救我!”
清梧苑外装饰火红喜庆,谢澜再是千杯不倒,被八方宾客灌了许多酒后,亦有些头重脚轻。
好容易将席上的宾客都喝倒,他拂开停云,自己前往清梧苑。
一直冷冷清清的世子院,终于有了别样的色彩,心爱的小娘子在新房等着他。
手扶在门框,即将推开时,屋内传出女子惊骇的尖叫,酒意顿醒八分。
“嘭——”红木雕花门扉被猛烈撞开,摇摇欲坠。
又是他。
萧萧夜幕下,谢澜脸色阴沉,周身的温度骤降,滴水成冰,那样凌人的气势只在沙场上见过,谓之杀气。
他拽住谢璨的后领,如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出去。
金丝绣边的衣领勒住脖颈,谢璨伸手去抓挠,仿佛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张着嘴不停呼吸,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
领口一松,谢璨还来不及喘息拳头如雨滴般砸下来。
谢璨被单方面地痛打,毫无还手之力。
半晌,谢澜才停下拳头,把他拎起来,谢璨的脊背“咚”地撞在墙壁。
谢璨唇角破裂,费力地抬了抬肿胀的青紫眼皮,“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人体的咽喉有一个极其脆弱的地方,若被重拳击打极有可能造成死亡。
坚硬如铁的拳头破风,离谢璨的咽喉毫厘之间。
“呵,不敢杀我?谢澜你就是个孬种!”谢璨情绪激动,脖颈青筋根根鲜明,“我与珏儿真心相爱,今天本该是我和珏儿的大婚,是你!是你玷污了她,她才不得不委身于你……谢澜你就是个抢了弟弟心上人的卑劣小人!”
谢澜腮边一股一股,回应谢璨的是无边沉默。
“谢澜你这个无耻恶人,有本事你就正面回答我!珏儿根本不爱你,是你强迫她的!”
像火绳点燃硝石,猛地爆发,谢澜掌下用劲儿,谢璨的后脑碰到硬墙,磕得他眼冒金星。
声线仿佛雪落刀锋,砭骨寒冷,“你不是要个回答?好,我告诉你。你从没有将沈珏看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于你而言,她和赤腹鹰没什么两样,你像驯鹰犬一样对她,捉弄她、戏弄她、让她住下人都不住的后罩房,推她落水,不就是想让她日日活在担惊受怕里,届时你再施以怀柔,她就会像赤腹鹰一样依赖你、顺从你!
你现在知道错了?她活不下去寻死跳河的时候你在哪里?谢璨,你在哪儿?!”
谢澜一掌掴在谢璨脸颊,语气蕴含无法压抑的熊熊怒火,“是我救的珏儿,若非我回京撞见,她早就死了!”
衣领被放开,谢璨仿佛失掉所有力气,枯瘦的身影在风中如细柳款摆,风一大就能吹倒。
他一直以为是谢澜以权势强迫沈珏,甚至不惜趁人之危,生米煮成熟饭,逼迫父亲退婚。
原来,竟是他亲手把沈推离自己吗?
他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接受,谢璨忽地跪下,抓住金线昳丽的衣摆,“是人都会犯错不是吗?大哥,我知道错了,但我是真心实意喜欢珏儿。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我只求你一次,把珏儿还给我好不好?”
在谢澜枕戈待战时,谢璨沉溺于声色戎马,如今方知何谓半生荒唐。天赋、权力、地位……他处处比不上谢澜,唯有恳求是一线生机。
谢澜后退抽出衣摆,骤失依靠,谢璨扑跌在地。
谢澜漆眸蒙上一层霜寒,抬足踩在谢璨脱臼的手骨,“与珏儿成婚的是我,不是你。”
手骨的痛与心口的痛交织冲击,谢璨痛吼出声。
“念在你我同胞的份上,我最后告诫你,不许再觊觎不属于你的人,否则——”
“否则你就杀了我?”全身上下无处不是痛的,剧痛后,神经都麻木了。谢璨仰头,汗如泪划过泛红的眼角,“那你杀好了,我不会放弃珏儿的。”
谢澜本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换作旁人,谢璨早被挫骨扬灰,但谢璨是他的弟弟,更是母亲宋氏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
他一而再而三地容忍谢璨的出格行为,可是人都会有一个底线,谢璨恰好触碰到他的底线。
谢澜阔步进入书房取下佩剑,利剑出鞘,月光被剑锋割碎。
若母亲知晓弟弟死在身为哥哥的他手上,会怎么样?
应该会失望、难过、甚至怨恨吧?
谢璨勉强扶墙站起身,剑尖刺破斑驳的衣裳,抵住心口,他却没什么反应,唇角挂血,嗤笑软弱的谢澜。
手中剑向前刺出,谢澜脑海清明无比。
母亲若怨,就怨他吧,他不会后悔。
剑刃“扑哧”没入血肉,再深一寸,脆弱的跳动便戛然而止。
——“夫君。”
仿佛银铃一晃,风雪骤停、万籁俱寂。
谢澜与谢璨同时寻声看去,门框边白玉石板上的新娘孑然傲立。
她一袭嫁衣如火,头戴琉璃宝珠凤冠、十二金钗,白皙的面容尤有泪痕,却无伤精致,凤冠的金线流苏垂在瘦削的肩,袖口两只彩蝶追逐嬉闹,裙袂巍巍荡荡宛如天边流动的彩霞,美得令人窒息。
沈珏跨出新房,就见到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兄弟。
一个正红,一个绯红;一个轩然霞举,一个哀毁骨立。
可她的眼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谢澜,忽视谢澜手执的利剑,沈珏恬然一笑,软糯清甜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少女特有的娇羞。
“吉时快过了,夫君快回来喝合卺酒好不好?”
第51章 洞房
一言定风波。
谢澜扔下手中长剑, 走向沈珏的所在。
长剑“哐当”坠地,就如谢璨此时落入深不见底冰窖的心。
新郎目光缱绻,新娘含羞娇软, 四目相对,眸底只有彼此。
而他谢璨则是个被置身局外的看客。
天地倒转,眼前发黑,谢璨背靠硬墙脱力滑落。
新房的门关上了, 他奄奄一息地坐在墙角, 金冠歪斜、锦袍褴褛, 浑身都是伤, 像个街边喊打的乞丐。
胸口的伤不致命, 血液如细流涓涓流出,一并带走的还有他的意识。
清梧苑的喧闹岂会没有仆人被引来?不过是见主子们争锋相对, 不敢妄自插手。
仆人手脚麻利地将昏死的谢璨拖出去, 带回听雪院。
屋外素雪皑皑,银装素裹, 屋内喜烛杲杲,橘光叆叇。
比翼鸟酒盏以红线相连, 二人交臂对饮。
合卺酒饮完, 便是一体同心的夫妻。
沈珏不胜酒力, 一盏薄酒, 两颊便染上朱砂红晕,唇瓣如滴水桃瓣, 诱人轻咬。
谢澜忍不住一亲芳泽。
她乖巧地仰面, 递唇去迎合他。唇齿间的酒香变得更浓郁, 谢澜像是怎么都尝不够,直吻得她窒息地抓住他的衣襟, 才堪堪放过,容她呼吸。
沈珏垂眸微喘,烛火透过薄纱,金色的光滑过她的鸦睫,不似以往的纤密卷翘,几缕几缕粘在一起。
适才的惊吓令沈珏哭意未消,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寻他。
“对不起珏儿……”谢澜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细碎的泪。如果他能早些决断,不再顾念兄弟之情,趁早了却谢璨,她也不会受委屈。
沈珏闭眼任他亲吻,因丝丝痒意,她笑了笑,安慰他道:“我没事的。”
眼皮上的柔软触碰没有停止,他才不会听她安慰自己的假话儿。
“我真的没有事呀,我再也不是从前任人欺凌的沈珏了,谢璨敢欺负我,我就敢用簪子刺伤他。”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疯狂,“再说了,他被你收拾教训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对于谢璨那样傲世轻物之人,皮肉上的刑罚不会令他退却,只有打心里完全无视他,才是最严酷的惩罚。
兄弟阋墙传出去,不仅卫国公府会折损颜面,谢澜也会名誉受辱。若谢璨真的血溅三尺,此事被有心人利用,谢澜也会因此获罪,她不得不为谢澜考虑,这件事姑且点到为止。
柔软滑过眼,落在侧脸,逡巡摩挲,唤回她游离的神思。
“若实在无法逃脱,我相信夫君也一定会来……唔……”
朱唇再次被攫夺。
因她情深意切的“夫君”称呼,谢澜只觉胸腔内的喜悦在无限膨胀,直至再也装不下,沿着血脉流经四肢百骸。
两人本就坐床榻的边缘,玉山倾倒,冷香扑面袭来,沈珏被他压落,身下是绣百子迎福锦被。
如拆丝带,衣裳尽散,今日,她是他最好的生辰礼物。
沈珏突然想到,莽莽榛榛的山林里,一株柔韧的藤蔓,紧密无缝地攀附高耸入云的大树。
寒霜一般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也被热意熏染。
……
三日后,信国公府。
华盖宝顶马车停驻府门外,沈珏还未掀开织锦帘栊,就听到喜鹊般喳喳的宋锦秋兴奋道:“嫂嫂回来啦。”
长公主都不好说她,不知纠正了多少次,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澜从车辕跃下,没有让仆人搬来轿凳,而是亲自将沈珏抱下来。
仅仅几息,沈珏也忍不住嗔瞪他:“在外面呢。”
谢澜气音暧昧,“是为夫人着想。”
沈珏扭头,鬓边的银色流苏晃动,也不瞧瞧是谁折腾的她?
成婚以后,沈珏才知看上去再沉冷自持的男人,到了绣帐里也跟山林间吃不饱肉的野狼一样。
沈珏不与他咬耳朵了,率先迈开步子,直奔宋锦秋。
她牵起宋锦秋的双手,莞尔一笑。随后,又朝长公主行万福礼,“娘。”
一声脆生生的娘直唤得长公主心头颤巍巍的,沈珏就是她亲亲的女儿,出嫁后的第三日,携着夫君回娘家省亲。
长公主上挑的眼尾泛红,宋锦秋机灵地递绣帕,给她擦去湿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转念一想不久以后,锦秋也会嫁出去,偌大的信国公府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孤寂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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