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后淑温居质,柔靓成仪,诞下的长子立为储君,次女便是荣安公主,她与圣上为人父母,替荣安的婚事操心已久。
皇后扫视在场的俊朗英才,不免将其与荣安看做一对儿,亦是满意。
视线不经意扫到右侧,一众鹤发佝偻的老夫人中那抹藕荷很是扎眼。
观星楼上,皇后问起沈珏,老宫娥便派人去打听身份,这才知晓她是一品护国大将军新娶的世子妃,因卫国公柳夫人身体微恙,由她代为出席宴会。按照年纪来算,沈珏是一众人中年纪最轻的。
皇后的目光在她低眉颔首的侧脸略微凝滞,温婉端庄,静态淑仪,与她怀胎十月,想象以后女儿的品貌十分契合,只可惜荣安是个逾矩乖张、不矜细行的性子,让她颇为劳心伤神。
以前的荣安倒是个伶俐姑娘,等她发现女儿的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念及此,皇后凝眉问道,“怎不见荣安?”
早被荣安安排好的宫娥走上前跪地回禀:“荣安公主说她身体劳乏,去偏殿休憩了。”
眉梢一挑,皇后扭头叹了口气。
凤颜尊贵,众人不敢直视注目,沈珏亦然,眼观鼻鼻观心,却因离得近听到皇后若有似无的埋怨,“又胡来,被人发现该如何是好?”
其余离得近的诰命们听见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次宫宴,荣安公主总有各种推辞缺席,所幸皇后宠她,并未怪罪。
沈珏只将自己是个泥塑木偶,全当听不见。长公主告诉过她,在宫里有时需要耳聪目明,更多时候要的是耳聋哑巴。
不管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都要当做没有见过,没有听闻。
宴席正式开始,正主不在,皇后挑中几个合眼缘的公子,让老宫娥暗自记下来去打听为人品德,又勉强坐了一盏茶后款款离去,只让宾客尽兴愉玩。
皇后一走,年纪小的贵女与公子们不再束手束脚,宴会登时又热闹起来。
沈珏用过膳,觉得正殿里热气腾腾,携着碧云青棠出来透气。
玉棠宫修筑在芳菲湖边,清风拂面,琉璃宫灯在风中轻转,橘红色的烛光照亮沿湖,烟柳翠幕、桃花粉然,可再优美的景色都禁锢在宫中一角,来往的宫人也只会匆匆经过,鲜少有人能驻足欣赏。
沈珏饱览美景,微风携来不远处宫殿里觥筹交错的靡靡之声,她已离正殿远了。
皇宫偌大,总有宫灯难以企及照亮的地方,沿着湖边兀自游走,她们居然走到一片昏昏暗暗,怪石嶙峋的假山石雕处儿。
晚风一吹,碧云背后起了鸡皮疙瘩,“世子妃,我们回去吧,这里好阴森啊。”
青棠亦是赞同。
“好。”沈珏并非不听劝的人,她折身往返。
就在此时,那一片假山石头传来女子娇吟声。
这出其不意的人声着实骇人,沈珏不免按住胸口。
再之后便是隐隐约约的男子低喘,“……主……想你,给……好不好?”
只字片语传入耳蜗,叫人浮想联翩。
碧云凑到沈珏耳边,细语道:“世子妃,居然有人胆敢在宫内偷情,我们要不要去找巡逻的禁军?”
沈珏竖起食指抵在唇上,“不要声张,权当看不见就好,我们回去。”
说罢,她提裙快步离去。
青棠亦挽住莽撞的碧云,跟上沈珏。
微风淡淡,穿过嶙峋山石,一处隐秘的石洞里,荣安公主与一人相拥,她着层层叠叠的重工华丽宫裙,而今逶迤裙摆凌乱,香肩半露。
拥她入怀的男人样貌阴柔,若一只修炼百年的竹叶青双臂紧抱她不放,不断地吻在她的眉眼面颊,恳求欢愉。
荣安食指抵住他的心脏,弯唇一笑将他缓缓推开,“别弄了,差点让人发现,要是告到我母后那儿去,你就不怕戴上个魅惑主子的罪名,人头落地?”
面首俊脸一白,复又凄然地笑了笑,“公主不会让奴人头落地的。”
荣安趁机挣脱,走出石洞,在鹅卵石小径上捡起一枚银花枝绕翠玉耳坠。
面首趁她不备,吻住她的红唇,果然如幻想中的一样软绵可口,他忍不住舔舐啃咬,挑动舌根,与她舌尖共舞,同时暗地里将涂抹在唇上的药物喂进她的口中。
荣安来者不拒,尽情享受。
初雪才消,高耸的石山顶还有一层薄霜,空气却兀自灼热起来。
半晌,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离,荣安倏忽拉住他的衣襟,让他不得不低垂脑袋,亲吻如蜻蜓点水覆在唇上,“若非时机不对,母后定找我得紧,否则就在此处要了你。”
事先吃下□□的面首早就按捺不住,阴美的脸上满是欲求。
荣安整理了一下着装与歪斜的华冠,推开他翩然向外走去。
面首焦急难耐,早知就不该把药物涂在唇上,剂量太少,起效甚慢。
正殿。
众人宴酣,却很少有人中途离开,沈珏不好做出头鸟,回到宴席上与太傅夫人以及其余的贵妇们对饮。
为人处世能现学现用,可酒量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几杯薄酒下肚,沈珏便不胜酒量,适逢有宫人引她去偏殿休憩。
宫人与婢女搀扶纤细韵致的身影,她脚步凌乱跌撞,于夜色中宛若一朵飘摇的微醺海棠。
宫宴的另一角,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跟了出去,任由同行的周缙林诏等人在身后叫嚷,“诶,璨哥你去哪儿……”
从卫所回到府邸的每一日,谢璨无时无刻都在想念沈珏,却难以有机会接近她,清梧苑白日有天狼营的将士伪装成家丁看守,夜晚有谢澜伴她左右,偶尔有出府看铺的时候,他也被谢澜的人缠住。
好容易等到春日宴,沈珏去赴宴,暗地里看守他的人也撤去大半,这才让周缙与林诏两人带他前来。
上元节那一晚,他虽然答应给沈珏思索的时间,但真正等待起来,却十分难熬,迫不及待想见她,想与她亲热。
她能委身谢澜,为什么不能试着喜欢他呢?他谢璨自认为生得一副不输于谢澜的相貌。
担忧打草惊蛇,谢璨不敢近距离尾随,出了正殿的甬道后,丝毫不见人影。
糟了,他居然跟丢了?
旋即,一个身穿半臂襦裙的宫女从左偏殿的方向出来,正是给沈珏引路的宫女。
谢璨循步来到左偏殿,烛火幢幢,窗纱上并未有人影走动,附耳窃听,并无说话声。
卧棂窗牖被人打开,殿内静可闻针,重叠的芙蓉绣帐掩着一绰约玲珑的娇影。
珏儿醉酒,不喜有人伺候便挥退下人,正好与他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
谢璨心思浮动,咽了咽唾沫,伸手撩开床帐。
第58章 赐婚(一更)
女子特有的绵软低吟从绣帐内传出, 似一把小钩,抓挠着谢璨的心。
掌中的轻纱略微一掀便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人,“珏儿, 我……”
低哑的嗓音戛然而止。
谢璨猛然倒退,被榉木脚踏绊倒跌在地上,仍不停踢着修长的腿如避猛兽般远离。
紫玉珊瑚螺钿床上美人横卧,鬓发凌乱地贴在潮红的面颊, 繁重复杂的宫裙被她扯开大半, 露出赤|裸的双肩。
她哪里是沈珏, 分明是荣安公主。
宫闱重重, 人心难测, 谢璨只当自己误入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爬起身就要逃出偏殿。
可偏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锁死, 难以推开, 就连之前翻窗而入的窗户也在瞬息被封死。
“放我出去!”谢璨拍门大喊,“我是卫国公嫡次子谢璨, 你们弄错人了!”
殿门外,邓唯朝大门踹一脚, 仿佛踹到谢璨身上, “关的就是你。”
谢璨既惊又疑, “邓唯是你?!”
殿门内, 珐琅镂空山形熏炉里的香烟飘绕,谢璨手脚逐渐发软, 唯下腹三寸有一股奇异的冲动冉冉升起, 直冲灵台。
谢璨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误入,这个局分明就是为他所设的, 而幕后之人除了谢澜还能有谁?
“谢澜你放我出去!你不敢杀我,就用这个办法来折磨我?”
“我不会放弃的,我死也不会放弃的。”
“谢澜!!!”
谢璨拼尽全力企图撞开门扉,捡起三角圆凳一顿打砸,被加固的殿门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暴怒、愤恨、恐惧、无力……
偏殿里的叫骂喧嚷逐渐小了,“砰”地靠在门扉,是谢璨颓废无力的躯体。
“大哥,我求求你……若我脏了,珏儿不会要我的……”谢璨失去神智前,锤门哀求。
冷月如钩,月光像在偏殿前的空旷上撒了一把盐。
谢澜站在那棵雪白的玉兰树下,霜眸远眺,只袖口下握紧的拳头泄露情绪。
邓唯阔步行来,笑意洋洋,“香里还混有软筋散,他定掀不起风浪。”
谢澜所说的解决并非夺去谢璨的性命,而是断绝他的念想。
谢璨自知处处无法与谢澜相提并论,但他只要守身如玉,就有与谢澜一争的机会。
可连这最后一点儿优势都失去,谢璨将彻底出局。
更别谈他招惹的是荣安公主,公主怎容得下他拈花惹草。
偏殿里传出旖旎的声响。
**
沈珏喝了一碗醒酒汤,方觉头晕目眩得到缓解,走路不再打飘儿。
“何时了?”
碧云回答时辰,沈珏摇头自哂,下次该多练练酒量,宫宴都散了她才醒酒。
时辰不算早,快一些还能在宵禁前出宫回府,沈珏让青棠碧云拾掇一下有没有遗落的东西。
“世子妃,您的耳坠掉了一个。”
摸上右边耳垂,空空如也。
银花枝绕翠玉耳坠重量不轻,她喝得头重脚轻,掉了一只也没察觉。
玉棠宫偌大,要寻一个小小的耳坠无异于大海捞针,沈珏不愿兴师动众,再耽搁怕是要出不了宫门了。
短暂的犹疑后,沈珏决定放弃耳坠先回去,以免横生枝节。
她们才踏出偏殿的门,迎面碰上一个宫人。
宫人气喘吁吁,见着贵人立时敛眉,语气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焦灼,“可是卫国公府世子妃?”
青棠应声。
宫人便让沈珏前去玉棠宫的另一侧偏殿,只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在等她。
沈珏心头一跳,想起假山时撞见的隐秘。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倒找上她。
玉棠宫偏殿,只见宴席结束,本该出宫散去的宾客都聚集在此处,虽自持礼仪规矩,但喁喁私语连绵不绝。
沈珏一出现,他们皆投来打量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轻嘲……
见这阵仗,沈珏也知兹事体大,暗自平了平心。
攘攘人群中,她见到太傅夫人正想上前询问事体,知晓只字片语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头蒙要来得好。玉蝉绣珍珠绣鞋才迈出一步,宫人就将驻足在外的宾客们都请离。
皇后下令,他们不敢不从。
沈珏与太傅夫人隔着两三道人墙,看她渐渐远去。不多久,偏殿外方才的窃窃喧杂完全消散,万籁俱寂。
然而一进入殿内,沈珏才知晓什么叫安静得可怕。
殿内的宫婢均叩首跪下,大气不敢喘,一袭庄重凤袍的皇后单单立在琉璃垂帘前,见到沈珏,春日宴上平和的笑容不复存在,“你要不要看看,贵府干的好事?”
她一侧身,露出被遮盖的垂帘后场景。
床帘叫人撕扯得破碎,足可见状况的猛烈,紫玉珊瑚螺钿床上凌乱不堪,千金一尺的绸绫锦被布满斑斑点点的粘腻湿润痕迹,地上零落的衣裳东拼西凑后,可以看得出是女式的裙装与男式的锦袍。
荣安公主靠在床柱旁喘息,勉强穿上只剩一根系带的抹胸遮掩春光。
床角显然还有一个人,被破碎的帷幔掩映,缩在那儿文丝不动。
沈珏正纳闷那人是谁,怎料皇后已然憋不住怒火,推开上前劝慰的嬷嬷。
宽大的袖子一甩,劈开的风扬起帷幔,露出床角那人的样貌。
瘦削凹陷的脸颊,一双毫无光彩如破碎的琉璃的桃花眸,以及眼角的一滴泪痣。
看清后沈珏蓦然跪下,膝盖磕在地面。
她却不管疼,只想着该如何说才能让皇后消气。
沈珏跪地的身影透过残碎脱线的帷幔闯进谢璨的视线,呆滞的他在清醒后有了第一个反应——
抓住身边破碎湿粘、看不出原样图案的华被堆盖起来。
他不想让珏儿见到如此糟糕的自己……
“世子妃,你不该解释解释?”皇后的质问宛若一把刀,悬在沈珏的脖颈上。
她到底是圣上面前炙手可热的谢大将军的正头娘子,皇后纵使不给卫国公府面子,亦要看在谢澜的面上,不能轻易折辱沈珏。
但这不代表,她会轻易放过欺辱了荣安的人。
沈珏将翻来覆去思忖良久的腹稿说出,“此事定有蹊跷,皇后娘娘不若先把……谢璨扣押,让大理寺派人查明,水落石出后,但凭皇后娘娘决断。”
听到自己即将被下狱,谢璨并无多少反应,眸色灰败绝望。
“好!”
皇宫禁卫雷厉风行地上来扣押谢璨,把他从床上拖拽下来,谢璨束手就擒,毫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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