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梁扔掉了手机。
挂断电话,林许程捂着肚子,笑得在床上打滚。二十一年过去了,宋子梁还是这样,还是这么好逗趣。要不是有次无意中听章翊提起过赵瑾,他可能不会知道宋子梁这厮最终真的得手了!也是圆满。
接着林许程又用这个老旧的NOKIA手机,播通了欧远的电话。
林许程:“欧远,好久不见。”
欧远:“你是哪个?”
林许程:“你现在在蓉城吗?”
欧远:“对头。你是哪个?”
林许程:“想知道我是谁?”
欧远:“有事说事馓,没的事我就挂喽。”
林许程:“你买张机票过来羊城,明天晚上七点,天河城家和大酒店909号房间,来吃饭。”
欧远:“我可能没得空哦。你到底是哪个?”
林许程:“来了就知道了,章翊也会来。”
欧远:“章翊?翊翊?”
林许程:“对头。”
欧远:“你是翊翊什么人?”
林许程:“秘密。”
欧远:“神神秘秘滴,不怕我不去?”
林许程:“不怕。”
欧远:“你还蛮自信滴嘛!”
林许程:“一般。带上黎晓之一起过来,因为许送也会来。”
欧远:“许送?你到底是哪个?”
林许程:“欧远,我想问问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处嘘寒问暖的毛病改掉了没有?”
欧远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也摊坐在了地上。
黎晓之听到声音,从厨房里探出了头,看了一眼客厅地上的人和地上的手机,返回厨房继续洗她的碗。
半晌后,欧远颤抖着走进书房,颤抖着拉开班台抽屉,再颤抖着从抽屉里翻出一款老式的旧手机,找来充电器给它充上了电。
半小时后,他开了机,开始翻找通讯录,在某个联系人名字那一栏停了下来,然后把两个手机摆在了一起,核对那串一模一样的数字。
接着,他魂不守舍地跑出去找到黎晓之,握着她的手腕,说:“晓晓,咱们明天去羊城。”
黎晓之瞪着他,烦躁道:“去羊城干嘛?要去你去,我才不去!我一天忙完工作,忙两个儿子,忙完儿子,还得忙家务,我哪有空往这跑往那去?”
“你倒是自由的很,说出差就十天半个月不着家。请个保姆你还嫌弃人家做饭不干净。你对这个家做过什么贡献?除了往家里拿钱,你还做过什么?你以为钱摆在那就能吃?就能穿?就能有温度?”
“欧远,我告诉你,咱现在都快五十了,不是那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别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你想去这去那,行!等退休的。我现在实在没精力。”
“还有,羊城!你忘了吗?那可是一个让我们都伤感的城市。这么多年,咱能避都避了,你今天又是抽得哪门子的风?”
欧远咂咂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婆娘讲道理,于是他在震惊中改变了一下策略,说:“许送明天会去羊城。”
黎晓之愣了几秒,起身就往卧室跑。
欧远在她身后喊:“晓晓,你干什么去?”
空旷的客厅里回响着黎晓之的话:“买机票啊,还废什么话!”
林许程换回了自己的手机,播出了一个贡城的电话号码。
林许程:“茜茜。”
宋茜茜:“哟!林许程,这又不叫茜茜姐了?有事的时候才会叫姐的是吧?”
林许程:“没有没有。七姨她最近还好吧?”
宋茜茜:“都挺好的。外婆走了以后,大家各自悲痛了一段时间,现在都缓过来了。”
林许程:“工厂那边呢?”
宋茜茜:“加了两条生产线,招了几十号工人。年底了,线上线下的订货量都增加了不少,还挺忙的。”
林许程:“难怪你没空嫁人,这身心全都奉献给工厂了。”
宋茜茜:“有什么办法呢!小舅妈对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好,咱不能辜负她是不是?”
林许程:“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们偿还什么!”
宋茜茜:“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咱们才更要脚踏实地地把工厂经营好。手艺传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厂里的这些工人咱也得顾着不是。”
林许程:“得亏有宋总坐镇指挥,哈哈……”
宋茜茜:“林许程,你的良心呢!”
林许程:“好了,言归正传。你买张机票过来羊城,明天晚上七点,天河城家和大酒店909号房间,来吃饭。”
宋茜茜:“这么远?而且我明天还要出差啊!哪有你这样请客的?哎不对啊,你不是在金陵上学的吗?怎么跑去羊城了?”
林许程:“你来了就知道了。而且让你过来,也是有事需要你帮忙。”
宋茜茜:“非得明天吗?”
林许程:“非得。”
宋茜茜:“行吧行吧!我现在买机票。”
挂掉电话后,林许程继续操作着他的手机,分别向耿鸣枫、耿晓玥、江如练发出了不容拒绝的邀请。
最后,他给林筑安打去了电话。
林筑安秒拉:“小程啊。”
林许程:“老林。”
林筑安:“现在身体还好吗?”
林许程:“好。”
林筑安:“你发给你妈的消息,我都看了。”
林许程:“嗯。”
林筑安:“现在是在羊城还是金陵?”
林许程:“羊城。”
林筑安:“有些事,无法解释。既然解释不了,那就糊涂点过。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不论是以哪一种身份存在,我们都是亲人。”
林许程:“老林,谢谢你。”
林筑安:“我和你妈沟通过了,就算换一种身份,她也不会再干涉你什么了,放心吧。”
林许程:“老林,还是谢谢你。”
林筑安:“作为儿子,你的谢意我收着。但如果作为小舅子,那就大可不必了啊。”
林许程:“明天晚上,你和许送,需要过来羊城一趟,大家一起吃个饭。”
林筑安:“一定得是在羊城吗?”
林许程:“一定。所有的恩怨、事非都发生在羊城。我们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必然也要从这里重新开始。”
林筑安:“你这么说话,让我突然觉得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了。”
林许程:“呵!老林,我知道,你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林筑安:“我得先问问你妈愿不愿意去,如果她不愿意的话,那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林许程:“她会愿意的。”
阔别十年,章翊推着行李箱,站在这幢曾给她带来无限美好和无限苦痛的小家的楼下,迟迟不敢上去。
家里的人,是曾经的人,还是现在的人?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胆怯了。
林许程估算了时间,时不时地通过阳台,朝楼下张望着。直到他看到那个姑娘,独自一人推着行李箱,停在了楼下。
她站了多久,他看了多久。
僵持,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许程换了鞋,打开门,从三楼下去。走到章翊身前,没有说话,一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一手牵起她的手,光明正大地向家走去。
章翊任由他牵着自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他不是林许程。
换了鞋,放下行李箱,林许程牵着她一起坐进了沙发里。他紧握着她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
片刻后,他说:“立立,我们相识于三月,牵手于五月,一起在这套房子里度过了七个多月。”
“我们一起去过贡城,去过金陵,还参加过欧远的婚礼。”
“你从燕京来羊城,是我和宋子梁接的你。后来,宋子梁给你当过两个月的专职司机。”
“你来时的行李箱里,除了两套夏装,里面装的全是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包括那个紫色像框。”
“你为救人被泼到过硫酸,而我为设计进度和人打过架。”
“在这里,你成全过一位姑娘的服装设计梦想,那姑娘叫江如练。”
“我最喜欢的植物是薄荷,你最喜欢的花是满天星。”
“我说过,等到新车量产的时候,买一辆给你作聘礼。”
“我们一起买过一对琉璃罐,说好用它来装我的骨灰。”
“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是鸡汤松茸抄手。”
“我们分离在二十一年前今天的早晨,你去驾考,我去医院给许送签字。”
“我躺在血泊中,意识弥留之际,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姑娘,她才21岁。”
“如今你42岁了,而我刚满21岁。”
“缺了你21年的光阴,我很遗憾,但也很满足。”
“未来的日子,你都会有我,别害怕。”
“我们不是重新开始,我们是继续生活。”
林许程揽过沙发上泪流满面的人,把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他知道,面对这种荒诞的事,非朝夕之间可以打开心结,更何况是两个原本就相识的人,需要更换两种身份共处。
他们,都需要时间。
章翊环视着这个小家。从客厅到阳台、再从洗漱间到卧室。这个封存在她记忆里的地方,除了重新更换过部分家具和电器,它还是原来的模样。
林许程系着烟灰色的围裙,站在厨房里捏面团。灶台上蒸锅里的水咕咚作响,白色雾气溢满厨房,空间里充斥着食物的清香。
站在厨房里的人是林许程,也是许常。
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章翊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徒然紧紧地环住那人的腰,贴脸在他的后背,深深的,无畏的。
“还淘气啊。”
“我饿了。”
“快好了,再等一小会儿。”
“我该怎么叫你?”
“怎么叫,都是同一个我。”
“唔……那我以后叫你许久好不好?久是很久很久的久?”
“好。”
“你会不会嫌弃我老?”
“会。”
“那我也会嫌弃你小。”
“好。我们互相嫌弃。”
“你今年多大?”
“42岁。”
“不是21岁?”
“不是,我会和你同岁。”
“为什么?”
“因为,我陪着我的姑娘一起长大了。”
晚上七点,天河城家和大酒店909号房间。
宋子梁哆哆嗦嗦地站在一个角落里,一手捏着外套口袋里的现金,一手不停地拿纸巾擦冷汗。他忽闪着视线,时不时地瞟向坐在大圆桌主位的青年人。截至到现在,房间里的人,他一个不认识。哦对,除了那个坐在大圆桌主位,一声不吭像巡视一般挨个打量众人的青年人。
坐在对面的耿鸣枫就快要被打量地沉不住气了,他不知道林许程究竟想干什么,不远千里让他从金陵飞过来,就为吃顿饭!吃饭就吃饭吧,这一屋子不认识的人!而且从年龄上看,明显就是两代人嘛,家庭聚会为什么叫他来!关键自打他进了这个屋子后,就没听见林许程说过一句话。
欧远和黎晓之、江如练和耿晓玥,也都是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望着主位上的人发愣。
其间,各有所思,各生猜忌。气氛一度急张拘诸。
直到林筑安和许送两口子推开房间门走了进来,熟人见到了久别的熟人,惊激感倍增,这才渐渐有所缓和。
圆桌上的手机突兀地炸响,打破了窃窃私语。
林许程接起电话,轻笑着指引饭店的路线。挂断电话后,他开始了今晚的主题。
“大家好!我有话要说。”
“今天在场的诸位,对我来说,都有见证者。”
“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我的上半场,在这里仓惶地结束。”
“二十一年后的今天,我的下半场,将在这里重新起航。”
“我是林许程,也是许常。”
“……”
章翊提着一个蛋糕,推开房间门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人形圈,圈内坐着一个人,他正在说话。
她把蛋糕放在了大圆桌上,握着手机,负手而立,站在人圈外,远远地望着此情此景。
众人观赏的中心,是她的世界中心。
林许程突然停止了说话,他从人群中扒拉开一条缝隙,就看到了站在人圈外的人。他欣喜着站起身,叫了一声:“立立。”
众人这才转头,一齐向章翊看去。
章翊朝众人点头笑,指了指桌上的蛋糕,说:“生日快乐!许久!”
“我说你买什么要这么久呢!原来是这个!”林许程走过去,握起章翊的手,抬至鼻间嗅了嗅,问:“蛋糕是你做的?”
章翊以点头回答。
林许程牵着她走向大圆桌,解开丝带和包装盒,一个12寸的蛋糕展露了出来,香甜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蛋糕胚体是淡奶油的原色,蛋糕面上的插件是一颗树,树的周围画着薄荷色的青草,青草边上有一条狗,狗的前方是一双人。
蛋糕面的留白处,是用浅紫色果酱写出的两行字:
吾年年林立程程
许岁岁翊尔常生
全文完
20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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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我的读者
很感谢,一路陪伴我的读者朋友们。
这篇文,从2021年9月开始创作,历时六个多月,终于来到了‘全文完’的时候。创作的过程,算不上艰难,却也耗尽了时间和精力。其间种种,如作告慰。
写到第62章殡葬 这一章的时候,非常巧合地赶上家里一位90岁的老人过世。仍记得出殡的那一天凌晨,大雪纷飞严寒交迫,五点的火葬场人满为患,以及沾满白雪的白色孝衣。我想,定格在人记忆中的,除了快乐悲痛,应当还有沉默。沉默,不应作褒贬,它也是一种思念。
文中人,各有圆满与遗憾,就像三次元中的我们。好或者不好,他们只属于二次元,那就让他们停留在这里。
最后,愿我的读者们,努力生活,成全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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