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现下满身是血,断然是不能坐她精心养护的马车回去的。
陆癸松了口气。
此情此景,落在别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情景。
“这昭华郡主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嚣张、跋扈至极,连永宁公主都敢打。”
“今日还算是好的。皇上宠爱郡主,甚至胜过太子殿下,咱们以后最好还是不要招惹郡主为好。”
“坊间说的也不全是真的嘛。看郡主都病成那样子,还拖着病体来救那灾星。甚至为了防止这家伙一路颠簸伤口撕裂,还专程找了四个人来抬。这哪里有半分的情感不和?”
“但我觉得永宁公主说的也没错啊,郡主病恹恹的,当真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样子。”
“这话你也敢说?你不要命啦?昭华郡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没看见永宁公主在郡主这里都讨不到好么?”
......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般敲打着地面,璀璨的阳光下,地上悠悠掠过一辆雅致的马车倒影,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包裹,由汉白玉石点缀的窗沿被一帘金黄色的绉纱所遮挡。
“任务完成的不错,续命一个月。”
顾阮靠在马车的软榻上,全身上下撕裂感般的疼痛终于缓缓减轻,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她倚在软榻上,葱长般的玉指把玩着垂落的青丝。
“你是个什么东西?索命的阎王?还是书中说的黑白无常?为何能寄居在我的身体内?”
“我是来自未来的反派救赎系统。在这一年内,以后我会分派任务给你,只要你全部完成了,就可以活到七十岁。但咱们得事先说好,你一定不能私自偏离主线剧情。”
“救赎”二字在顾阮的唇齿间荡漾开来。
她听不懂它口中奇怪的词汇,但救赎与救应当是一样的吧。
只要她为陆癸一路保驾护航,大抵就不会出现差错。
她昭华郡主想要保一个人那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知道了。”
系统见顾阮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继续道:
“在原本的剧情里,陆癸今日被箴明月打断了右腿,差点命都没了。刚好你又暴毙,陆癸不吉的消息更是传的满城皆知。然后你那皇帝舅舅自然就对他更不好咯。”
虽然箴明月的下场也很惨烈,但现在还是不要告诉她陆癸有多么恐怖和残忍为好。
顾阮瞳孔微怔。
她靠在垫的高高的软塌上,拢了拢身前的被子。
“这与陆癸有何干系?我自小身体不好,能活到今日都是上天的仁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虽说她也对陆癸是天煞孤星、箴朝祸害这些事情半信半疑,但她身子不好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张太医早先就说她活不过十岁,往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从阎王手上偷来的。
能把她的死怪罪到陆癸头上,还真是可笑。
她对陆癸的了解不算多,只偶尔听父亲提及两句。
陆癸出生那年,德高望重的希夷先生曾预言陆癸是箴朝的祸害,上害国家,下害父母家人,实乃天煞孤星,靠近他的人都会不幸。
陆家忠心耿耿,为表赤子之心将还是襁褓之中的陆癸抛弃于荒山之中,甚至还上交了兵符。
所幸皇帝舅舅仁爱,将他给抱了回来,还给了陆家。
父亲说,陆癸在陆家过得不算好。
因他是第十子特意取了个癸字,癸字又同鬼,寓意现下的陆癸不过是一缕生魂,这名字真真是不吉利到了极致。
她还从未见过哪家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
在陆癸十二岁时,陆家全族男儿除陆癸生父外全部战死沙场。
所有人都认为是预言得到了应验,于是陆家再次把陆癸赶出了陆府。
父亲因与牺牲的陆老将军交好,便好心收养了他。
又过一年,她的父亲亦战死沙场。
她本也想将陆癸赶出去,奈何父亲最后的遗愿便是让她在顾府给陆癸留一个活路,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她也是将死之人,根本不在乎陆癸克不克她。
但如若把她的死怪在陆癸头上,还是太过牵强和荒唐。
“所以说啊,这就得需要你来拯救,还他一个清白。”
“那我做完你说的,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管他了。”
“没错。”
不过到时候他会不会放你走那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系统暗搓搓地期待了起来。
这个反派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疯批的一个,也不知道宿主到时候会不会被关在小黑屋里被这样那样。
娇贵郡主和疯狗的故事真不错啊。
顾阮听了系统的话稍稍安心。
她也不想与陆癸有什么多余的牵扯与联系。
只要一年一过,她继续做她高高在上的郡主。
第4章 探视陆癸
马车停在了顾府的大门处。
“郡主,到了。”
薇儿掀起金色的帷幔,微屈着身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搀扶了下来。
“郡主可还觉得身子哪里不适?是否需要张太医再来瞧瞧?”
“不必。”
顾阮稳稳地下了马车,抬眸之间正好瞥见了三米外被四个壮汉抬在木板上的陆癸。
少年被简单地收拾过一番,脸上的血渍被擦拭的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眉清目秀的容貌。
陆癸长得一点也不像陆家那些舞刀弄枪的男儿。
他皮肤白嫩,芝兰玉树,俊秀雪白,倒像是一个儒雅的书生一般。
兴许是怕鲜血刺眼吓到过路的行人,寒露还贴心地给他盖了一层被子遮挡。
如若没有当年那个预言,陆癸这般容颜定是会引长安城万千少女神往。
顾阮淡淡扫过一眼,又继续朝着府门走去。
“郡主。”
一道虚弱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少女转过身,与那双干净、清澈的黑眸对上。
换作从前,她绝对是不会搭理他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陆癸是她的续命仙丹,她须得分一点心力照看着。
少年躺在木板上,双手无力地垂下,散乱的发丝上沾着点点的黑泥与腥红色,活像是一个刚被蹂躏过的美人般。
那双如初生小鹿般的黑眸湿漉漉的闪烁着,还带着一抹委屈。
不得不说,陆癸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
这小可怜的模样若是送去红楼楚馆定是会被权贵们哄抢。
“多谢郡主出手相救。郡主大恩大德......”
“不必言谢。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顾阮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她说的是实话,要是陆癸能在这一年内能好好的不折腾,当真是比什么都好。
留下一句话,顾阮直接进了府。
停在原地的下人们都震惊在了原地。
他们家郡主什么时候和这个祸害这么要好了?
郡主自幼丧母,从小就被娇养着,将军去世以后,性子愈发骄纵、任性。
记得当初陆癸被将军收养时,郡主还大闹了一场。
两人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今日应当算是郡主与陆癸第一次说话。
寒露和薇儿面面相觑。
“寒露姐姐,刚刚郡主是在关心陆公子吧?”
“好像是的,今日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啊。莫非是我还在梦中没睡醒?”
“我怕是也还在梦中没睡醒。郡主一连病了好几日,今日刚醒便嚷嚷着要去参加永宁公主的及笄礼。我之前还以为郡主是要与永宁公主吵架,结果郡主竟然跑去救陆!公!子!你就说这是不是邪门了!赶紧来个人把我打醒吧。”
......
陆癸看着少女翩然离去的背影,清澈见底的双眸登时被阴鸷填满。
顾阮不喜欢他,这件事他第一天就知道。
从箴明月递给他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他早就做好了被剜下一层皮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顾阮竟会来救他。
昭华郡主刁蛮任性、挑剔骄纵,他亦不喜欢这样娇滴滴、病恹恹的女子。
他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顾阮那句话是在关怀他,与其说是关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命令。
虽不知这高高在上的郡主安的什么心思,但养父顾钊从前对他格外照顾,外加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后无论如何也会善待顾阮。
自那日及笄礼后顾阮直接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因天生体弱,她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常常半夜时分就要被寒露拉起来喂药。
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她只想一次性睡个昏天暗地。
即使脑子里那烦人的东西不停地在催促她看望陆癸,她一概没有理会。
昏暗的房间内,寒露把帷幔拉的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没能从缝隙中钻进来。
“顾阮,你再不去看陆癸,他都要死了。”
“我死的时候他都没死,你喊了这么久能不能消停会儿?而且我早就让人去照看他了。”
她堂堂郡主还需要亲自去看望一个男子的伤势?
系统:......
这说的也是实话。
“我高贵的郡主殿下,陆癸现在真的性命垂危,高热不退......”
“闭嘴。”
陆癸有病找府上的大夫看看不就好了?
找她有何用?
她能给人看病么?
莫非她去看一眼,陆癸身子就全好了?
顾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系统急的团团转也无可奈何。
得亏陆癸是反派,那五十大板换做正常人遭上一趟怕是坟头的草都一尺高了。
约莫到了下午,系统再也坐不住了。
看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少女的,某缺德统子直接用主机放了一首好运来,顺便再将音量开到了最大。
顾阮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脑海中甚至还残留着欢快又诡异的旋律。
一直守在旁边的薇儿忙迎了上去,将滑落的被褥又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顾阮身上。
“郡主,可是做噩梦了?”
被褥之下,顾阮双手攥拳,眼里全是不耐烦和恼怒。
她深吸一口气,待情绪逐渐平缓之后才缓缓道:
“带我去看看陆癸。”
薇儿微愣,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
“郡主要不用过晚膳后再去?”
“现在就去。”
在薇儿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阮就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
薇儿和寒露对视了一眼,随即又默契地同时望向了屋外的太阳。
嗯,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落下的。
她们不是在做梦。
“你们两个还在屋外看什么呢?快把我的白玉流苏绣花鞋拿来。今日记得把伞拿上,前几天出门时没拿伞,都把我的脸烤红了。”
薇儿和寒露再次对视。
嗯,这口气的确是她们家郡主错不了。
等四人收拾好出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小五将伞偏向顾阮那一侧,将阳光挡得结结实实。
薇儿在前面引路,寒露则搀扶着顾阮缓缓走在石子路上。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拐了好几个弯,穿过长长的竹林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芜与高耸的围墙。
在一片生长旺盛的野草中,坐落着一间破败、腐朽的屋子。
木屋灰暗、矮小,与顾府的富丽堂皇、华贵宽阔格格不入。
如此落魄的景象与顾府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薇儿停在石子路的尽头处,指着中间的破败屋子道:“郡主,这里就是陆公子的住处了。”
顾阮红唇微张,呆在原地迟迟不肯往前再迈两步。
看着已经长年失修、松松垮垮的木门,她咽了咽口水。
“我顾府竟然还有这样寒酸的地方?”
这破地方说的好听点是小木屋,说的不好听些简直连茅厕都不如。
又小又破,顶多能摆得下一张床再加上一张桌子。
住进去绝对夏热冬冷,把人逼疯。
寒露连忙开口解释:
“不寒酸的,这里是将军之前养狗的位置。郡主您不是怕那只大黑狗么,于是将军就把那狗带到军营里去养了。后来这屋子就一直空了下来,张嬷嬷便把陆公子的住处安排在了这里。”
顾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狗若住这里确实是不寒酸,可陆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要是陆癸,沦落到这份上还不如直接一根白绫上吊算了。
“嬷嬷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里?狗住的位置,人怎么能住呢?”
父亲逝世后,从小养她到大的张嬷嬷就被她升为了顾府主管。
张嬷嬷是娘亲从宫中带出来的老人,忠心耿耿,能力强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因此她索性把府上内外大小事务全交给了张嬷嬷全权负责。
“当年将军的事传来,陆公子原本是要被赶出去的。得亏郡主您宽宏大量,给了陆公子一个留身之地。然后张嬷嬷就把陆公子安排在了这里居住。嬷嬷也是怕陆公子影响到您的身体。”
寒露低垂着头,隐隐地察觉到了郡主的不满,但话里话外都不自觉地偏袒张嬷嬷。
在她们这些下人眼里,陆癸就是祸害。
祸害了将军不说,还可能会祸害到郡主。
能给陆癸一条活路,已然算是顾府最大的仁慈。
顾阮紧锁眉头,声音冷了几分:
“但也不能把人安排在这种位置住着啊。狗窝给人住,那不是羞辱人吗?罢了。小五,你背我过去瞧瞧吧。”
“得嘞。”
小五憨笑了一声,立马蹲下了宽厚的身子。
顾阮刚趴上小五的背,一道沧桑的声音划破了天际。
“郡主,万万不可啊!”
少女无奈转过身,瞧见了不远处跑的满头大汗的张嬷嬷。
“嬷嬷怎么来了。”
“郡主这是要去看望那小子?”
张嬷嬷满脸急色,唇瓣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他毕竟是爹爹收养的义子,我去看望一二也是情理之中。”
“郡主,他是什么货色您是知道的呀。陆癸,天煞孤星......”
“上害国家,下害百姓,靠近他的人都会死的凄惨。此子,实乃祸害。嬷嬷,这两句话您都在我耳边念叨多少遍了。他若真是祸害,那我早该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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