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理寺派人送来了录事的官服。麋棕色朝服加身,墨发高高束起,头戴纱帽,脚踩玄色缎靴,女儿的娇态全被掩下,反而平添几分英气。
苏芷涵甚少出府,更别提接触大理寺衙门,头一次入大理寺,她是由侍卫带着进去的。
朱漆大门前左右各立一尊石狮子,鎏金匾额高悬,仅仅三个字便彰显出威严肃穆。
穿过两个院落,她被带到卷宗阁内,这里分内、中、外三阁,内则是存放大理寺办案的所有卷宗,中是主簿所在之地,而外则是主簿手底下的录事常来的地方。
方才她进门时,就见有个人在外阁忙碌,那人手里有一摞册子,案子上还摞着两摞,几乎都要把头埋进册子里了。
看来录事的活儿也是很繁重的。
进到中阁后,侍卫朝着案前的人拱手拜道,“尚大人,人已经到了。”
苏芷涵跟着行礼,“苏芷涵参见尚大人。”
尚主簿点点头,那侍卫就退下去了,她看向苏芷涵时不由打量一番,“这几日都是你的传闻,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从今日起你便和丝蓉一起整理卷宗。卷宗的量可能有点大,你与她分担就是。”
“是!”苏芷涵恭敬回道。
师父说答案在大理寺,可没说在大理寺谁的身上。她想着如果能进入到存放卷宗的内阁找出在娘亲失踪前后发生过的案子,说不准能查出蛛丝马迹。
这时候,忽闻外头有笑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苏芷涵好奇的看过去,就见一个膀大腰圆、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大大咧咧走进门,观其穿着应该管衔不低。
“尚大人,我要出门去勘察现场,手下被袁寺丞调走了一些,人手不够。把你手底下的人借一个给我用一用呗,顺便也可以当场记录现场情况。”
尚主簿答应的很爽快,刚好身边站着苏芷涵,于是说道,“你协助赵大人去案发现场。”
不等苏芷涵应下,赵寺正看她一眼,面露难色,“不是,我说尚大人,您手底下不还有那么多侍卫了,派一个女娃来。”
“女娃怎么了?”尚主簿瞪眼道,“你说,女娃怎么着?”
赵寺正立马声音虚了,赔笑道,“没有,我不是那意思,女娃好,挺好。”
尚主簿翻个大大的白眼儿,一拍桌子,震的另外两个人都跟着肩膀一颤。
“芷涵,你去跟着寺正大人好好学习。”
苏芷涵咳嗽一声,领命道,“是!”
作者有话说:
第六章
案发地点是在一条幽深且窄的小巷子里,巷子两端皆为闹市,只有中间这段路十分僻静。死者为一名中年男子,是清晨打更的人为抄近路穿巷子回家时发现的。
苏芷涵随赵寺正等人前往现场,事发地已经被围起,有侍卫把守,外人很难接近。她行录事之职可近前观看,随时记录案件要点和发展进程。
躺在墙角的男人脸色铁青,双目爆.凸参着血丝,嘴巴大张,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两只手半举着成鸡爪的样子,双腿反倒是呈八字摊开。
苏芷涵一手托着册子,一手拿着笔,认真记录所观察到的细节。
“查到此人身份了吗?”赵寺正问道。
手下侍卫赶忙上前,“启禀大人,尚未查明,已经派人挨家挨户的盘问了。”
赵寺正点下头,“尽快查,对了,找找最近来衙门寻人的案子,看有没有能合上的。”
“是!”
侍卫领命后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去,而于旁边记录的苏芷涵在仔细观察现场以后,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还原。
赵寺正瞥见她,走过来安抚几句,“别害怕,案发现场都是这么惨不忍睹,这还算是好的了。你要是晕血什么的,下回就和尚大人禀明,别让她派你来看现场,留在衙门里整理卷宗多好。”
苏芷涵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会害怕的,不过目前她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满脑子都是关于当前案子的信息。
“赵大人,下官以为,可以从长街上的店铺查起。”
赵寺正显然有些转不过来弯儿,疑惑道,“此话怎讲?”
“大人您看。”苏芷涵引着她来到尸体旁,指着死者的衣摆,“此人衣着算不上华贵,应该不是朝堂的人,也绝不是皇亲国戚,可布料也算上佳,非一般老百姓能穿上的。所以排除上,排除下,中间的就是在长街上做生意的人。露天摆摊的大多风吹日晒,且双手粗糙。而此人的两只手虽然已呈如此形态,但其指腹并无厚茧,不是经常干活的人。所以我猜想此人应该是个店铺的老板。”
在她讲话的间隙,赵寺正根据她所言来回比照,越比越惊,最后居然完全可以说的通。
趁着赵寺正还在发愣,苏芷涵继续道,“大人您瞧,他的鞋后跟沾了不少泥土,按照常理,一个人走路是不会专门只有脚后跟沾泥的。所以下官猜想,当时应该是此人为了躲避谁,刻意走的暗巷,却不想被抓个正着。凶手勒住他的脖子一直拖向巷子最深处,所以泥土都沾在他的鞋跟上。”
赵寺正赶忙让人去巷子口勘察,结果发现当真如她所料,那里有明显的滑痕,因为拖行掩盖掉了原本的脚印。
求证过后的他挥挥手让底下人赶紧照此去查,接着看苏芷涵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师承何处?”
苏芷涵笑道,“大人言重了,下官爱看闲书,平时没事自己瞎研究的,谈不上师承何处。”
这时候,有侍卫冲赵寺正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他们都十分有默契的退到边上让开现场。苏芷涵正纳闷儿他们的用意,一抬头却看见有位白衣飘飘的姑娘朝着这边走过来。
姑娘的脚步轻盈若无,人长得也是清冷容貌,她走过的地方,侍卫们皆毕恭毕敬的颔首肃穆,就连赵寺正也对其礼遇有加。
她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排场?
当白衣姑娘走近,她与苏芷涵好奇的目光对上,微微一笑,继而穿过围线,直接进到最里面。
案发现场非官府人员不得入内,她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近尸首,理应是官府中人。可她未穿官服,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侍卫们分散开,守住巷子的两个出口,皆是脸朝外。赵寺正也转过身去,背着双手不知道在看哪。
“快转过来,别回头。”
苏芷涵不明所以,依言和赵寺正转向一处,低声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赵寺正歪过头小声回道,“场面过于血.腥,不宜观看。要是你不想把早饭吐出来就别看。”
居然如此吓人?
苏芷涵还是很好奇,“那位姑娘是谁?”
“她啊。”赵寺正声音越来越小,像怕谁似的,“是大理寺的仵作。”
苏芷涵睁大眼睛,回想方才见到这位姑娘的第一眼,和仵作是半点搭不上关系。
众人屏息以待,过了半晌,就见白衣姑娘走出围线,双手已经用布擦拭过了没留下丝毫血迹。
“此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三天前的晚上,身上除去拖行的擦伤,没有其他伤处,可以断定脖子上的勒痕是致命伤。”她手上捏着一小角碎纸片,纸片半边染成红色,边缘不齐,应该是慌乱中撕扯所致,“这是在他衣服里找到的,我想应该是死者挣扎时扯掉了凶手身上的某样东西。以上就是这些。”
赵寺正使个眼色,让底下人把染血的纸片收好,自始至终,无人敢往已经开膛破肚的尸首上看一眼。
可是苏芷涵这人就是好奇心强烈,免不了要瞄上一眼才肯摆休。她不是没有在旁观看过别人验尸,就是想看看大理寺的仵作与外头的有何不同。
待她看见验尸后的现场,不得不说,两者皆有优势,她以往观看的重在切口小,尽可能的保存原身,而眼前的白衣姑娘为求探查彻底,画面稍微是有那么一点不雅观,但好在苏芷涵承受能力强,起码没有当场反胃。
“这位大人好胆量,从未有人看见我验尸后的场景尚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着,白衣姑娘拱手行礼道,“我姓夏,名丹雪,大理寺仵作。”
自报家门之后,夏姑娘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就离开了。
“她这人就这样,谁都不放眼里,就算是寺卿大人来,估计也是如此。”
赵寺正转头吩咐侍卫们将尸身裹好抬回衙门,侍卫们得令后一个个的梗着脖子,尽量不去看地上的尸首,七手八脚的用草席把尸身裹了去。
苏芷涵也需随他们一道回衙门,她还要向尚主簿回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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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到卷宗阁后,苏芷涵一进门就见方才离开时看到的那个人依然留在原地,衣着同自己相似,正埋首于卷宗之中奋笔疾书,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悄声走近,大致扫了一眼桌案上堆积成山的卷宗,每摞便有二十几卷,左右两边加一起直奔五十卷。
莫不是要一日之内整理完?
不知是不是写累了,那人揉揉脖子,忽然就抬起头,猝不及防与苏芷涵四目相对,继而大喜,“你就是新来的录事吧?我早上见过你!”
苏芷涵暗道,这人早上就没抬头,是怎么见过她的?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突然站起来握住她的手,仿佛她是从天而降的救星般,热情似火的介绍录事每日要负责的事项。
“我叫周丝蓉,是大理寺录事,以后我们同朝为官,互相关照,互相学习。”
苏芷涵很少接触到这样的热情,不是虚伪奉承,而是很简单的示好。哪怕其中存了一点共同分担事务的小心思,在她看来,已经是难得可贵的诚恳。
“我是......”
不等她说完,周丝蓉抢先道,“我知道,你是在苏侍郎寿宴上抓到刺客,让陛下破格封赏的苏府二小姐。”
苏诗涵轻咳一声,她已经名声大噪了?
“尚大人可在里面?”
“大人他被寺卿大人叫去了。”说话间,周丝蓉转了转眼珠,拉着她坐下,“我教你整理卷宗吧?实在太多了,我做到晚上也做不完。”
提起卷宗,她若是能接触到卷宗内阁,查看到大理寺历年来所有的案子记录,没准儿就能寻到娘亲失踪的蛛丝马迹。
想着,她欣然答应。
不论是记录、誊抄、校对,苏芷涵都是看一遍就会,按部就班从无错处,甚至整理的速度比有经验的周丝蓉还要快。苏芷涵执笔迅速且工整的誊抄手上这卷案宗,左手边摞着十几卷案宗,右边只余下五卷。
周丝蓉尚且剩下十七本卷宗要重新整理,抬头就见苏芷涵将新整理完的卷宗摞到了左边那摞,呆愣愣的问道,“芷涵,你还剩下几卷?”
苏芷涵不以为意,抬抬下巴示意右边那摞,“还有五本。”
不想周丝蓉突然惊呼出声,差点就哭了,看得苏芷涵一愣一愣的。
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周丝蓉吸了吸鼻子,感慨道,“上天待我不薄,派芷涵你这尊活菩萨来拯救我了,以后我再也不必赶工到深夜。”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苏芷涵体会不到她的感慨万千,只是将她余下的十七本分一半过来。在她的加入下,两人终于赶在一更天以前将四十九卷案宗整理完毕。
周丝蓉大喜过望,直言改日请她吃饭,随即找来两个人将卷宗搬入内阁中。
苏芷涵的目光随那二人过去,稍沉片刻才收回,“何人可以进内阁?”
周丝蓉当即就挺胸抬头,正好问到她知道的点,对于这些规矩,她可是驾轻就熟,“主簿以上的官职均可,至于主簿之下,需要尚大人亲自批准。当初大人立过规矩,新进大理寺的官员需要完整的处理或衤糀者协助处理完一桩案子才算是获得让她批准的资格。”
闻言,苏芷涵垂下眼帘,在夜闯内阁和光明正大获准进去之间来回徘徊,最终决定了后者。如今她协助的案子便是赵寺正手上那桩,只要那案子了解,她就有进入内阁的机会。
应该不会太久。
案子的主查人是赵寺正,需他传唤,苏芷涵才能随行。关于现场的线索能看到的她都已经提供了,余下的便是仵作验尸得出的结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找,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够找到被害人的大致背景。
果不其然,到了第四天,赵寺正一大早亲自登门要人,死活非要苏芷涵随他去查案。看到他的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尚主簿反倒不急着放人了。
这边不着急,赵寺正急的直跺脚,“尚大人,您快行行好,我这时间紧任务重。”
尚主簿瞅他一眼,“我给赵大人换一个人吧,赵大人不是说过不要女娃的吗?”
“哎呦,尚大人,瞧我这嘴。”赵寺正象征性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您就别埋汰我了,女娃好,这大理寺的女娃最优秀,快让她随我走吧。”
千求万求,尚大人终于肯松口,朝着苏芷涵使个眼色,摆摆手就让她走了。
苏芷涵低头掩去笑意,她知道这是尚大人在替她做主。
根据已有的推断,侍卫们查到开在城西的一家粮铺,据掌柜的说,他们的老板已经不见踪影好几日了,身形特征也与死者很是相近,待侍卫拿着画像给粮铺的掌柜伙计们看时,大家一致认定画像上的男人就是他们的老板。
“近些日子,你们粮铺上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赵寺正沉声问道。
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面面相觑,皆是摇头。依他们所言,粮铺内的生意一切正常,并未见任何亏损迹象。
赵寺正来回踱步,忽然道,“你们老板家中可有变故?家里还有什么人?”
掌柜的闻言叹息一声,“老板家中却有变故,上个月老板唯一的女儿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老板娘死的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宝贝姑娘,还就这么没了。从那之后老板他便一蹶不振,也不怎么来粮铺了,但到底每隔三五天会来扎一猛子,可这次已经是七八日不见人。”
赵寺正一听有门儿,继续追问,“她是怎么死的?”
掌柜一边回想一边答,“应该是失足落水,我记得当时是这么断的。”
一直在旁记录的苏芷涵闻声抬头,听他的意思,粮铺老板在女儿死后曾经报过案。
“断案?”赵寺正皱眉道,“哪里断的?”
掌柜的似乎记性不好,看向伙计,其中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伙计出声答道,“回大人,是刑部断的案子。”
苏芷涵手底下的笔尖顿住,这案子理应报至衙门,如何到了刑部大堂?
第八章
赵寺正也感到纳闷儿,甚至不记得刑部何时抢了大理寺的案子。
“这件事就没有上报大理寺衙门?”
那个知情的伙计忽然拍手道,“小的记得,当时刑部的一位姓付的郎中恰巧在附近的酒楼吃饭,查看过第一现场。后来案子递交大理寺,但那位郎中以知情为由把这个案子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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