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七叔。”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李鄢带她下车,轻声说道:“无事。”
凉凉的夜风拂过施施的面庞,她深吸了一口气,郊野的风比京城和行宫要凛冽许多,还带着几分好闻的甜意,像冰酪一样。
她抬头看向夜空,漫天的流星四方奔坠,缤纷如天女散花,照彻了深黑的寂寂寒夜。*
施施失神地凝视着星陨的盛景,连路都要走不动。
李鄢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
扈从默默地跟在后面,那样多人拾级而上却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瞥见为首那名侍从官腰间的长刀时,才隐约想到今夜跟着他们的兴许不只是侍从,还有军士。
“七叔,这里是摘星台吗?”施施仰着头,轻声问道。
纵是脖颈都酸痛起来,她也舍不得低头,生怕会错过更美的情景。
“嗯。”李鄢抚上她的脖颈,轻轻地按了按那处的穴位。
她周身一阵战栗,像是被提起后颈的小猫,连尾巴尖都要颤抖起来。
施施的嗓子一下子就软了起来,隐约透着些甜腻:“七叔,别……”
好在这声音极低,应当只有他会听见,但她还是羞得厉害,眼中也涌起一层水雾。
“疼吗?”李鄢像是怔了一下。
施施眼泪汪汪,心中却愧疚不已,他这样的人自幼就是被服侍大的,大抵从未亲自照顾过人,她怎么能驳了他的好意?
她强忍酥麻痒意,违心地说道:“不疼的,只是我没想到您竟然还懂医道。”
星陨的景致太诱人了,她竟是有些庆幸白日里睡得久,不然往常到这时早就困倦得不行。
直到深夜流星渐止,施施才收回目光,她的脖颈僵硬,睡意也渐渐袭来,刚上马车就要昏昏地睡过去。
临睡前,她脑中的思绪肆意流转。
施施倏然想到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亦是天有异象,那次是日食,这次是星陨。
他定然早就有过安排……
真是好巧,若不是她今日生病,恐怕寻不来机会从父亲身边离开。
不过她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暗处说道:真的是巧合吗?
在将要坠入昏沉前,施施忽然闻嗅到一阵极淡的凛冽暗香萦绕在她的鼻间,只是一刹那就消逝不见了。
像冰酪,像荔枝,甘甜冰凉。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嫣红的唇瓣。
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开元占经》
——
还是随榜更~
不好意思最近在期末月,更新可能不稳定,不过每章会长一些哒www
谢谢大家的喜欢喵呜~
第三十八章
这夜施施难得又陷进了梦魇里, 只是这次的梦与先前有些不同。
她不知眼下身处何地,看见铜镜中自己的容貌才意识到这是她的梦魇。
她长大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小脸的软肉褪去, 下巴尖尖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如梨花般清美, 偏生朱唇红而水润,隐隐带着几分熟艳的媚意。
十七八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之牡丹还要更为浓艳。
“睡得好吗?”有人轻声向她问道。
施施坐在檀木椅上,乌黑的长发尽数垂了下来, 她的面容白皙得近乎会发光, 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当真可称得上是肤如凝脂。
“好。”她听见自己柔声说道。
她像小雀般叽叽喳喳地讲起今日要做的事,眉眼弯弯,瞧起来放松自然极了。
那人轻轻地执着玉梳为她束发, 时不时回应一二。
施施懵懵的,她这是头一次在梦魇中如此清醒, 眼前的事物好像真的一样。
但她唯独看不清这个为她梳发的人的面容,他是谁呢?
她有些紧张,手指悄悄地攥紧, 但还没来得及稍使些力就被扣住了手腕。
那双冰凉的手温柔又强硬地钳制住她,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腕用绸带束缚了起来。
施施感觉眼睛热热的, 脸颊也烧了起来。
但她很顺从, 只是嗓音有些颤抖:“您不要这样嘛。”
这声音娇俏甜软, 带着几分孩子气, 却没有惊慌, 有的只是对眼前人深深的依恋与信赖。
他轻声说道:“乖一点,施施。”
施施不服气地嘟起嘴巴,她晃了晃手臂,试着将手臂向上抬起,露出小半截嫩白如牛乳般的腰身。
见他垂眸看过来,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继续静默地为她梳发。
男人似乎对绾发很有心得,没多时就为施施梳出来一个极漂亮的飞仙髻,金簪与玉饰点缀其间,既显清丽又不失贵气,而发簪末尾的金铃则添了几分活泼,稍一晃动便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好看吗?”他轻声问道。
她娇气地说道:“这簪子太重了,脖颈会疼。”
男人像是有着无穷尽的耐心,仍温柔地凝视着她:“要换一支吗?”
施施左瞧瞧右看看,最后骄矜地说道:“不要换。”
她像是被宠坏的孩子,那种娇贵之气由内而外地显露出来,连铜镜中的眉眼都鲜活生动得惊人。
“好。”他低声说道。
她的眸光闪烁,莹润嫣红的朱唇轻启:“这件上衣是不是有些短?要不要换一件?”
施施像是在暗示些什么,水杏般的眸子沁着柔软的微光,不着痕迹地望向那男人。
他没有多言,将她揽在怀里,轻柔地抱了起来。
当看向他的眼睛时,她心中莫名闪过一阵悸动,他太珍重她了,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最珍贵的宝物,无论她有什么骄纵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她。
但施施的手仍被束缚着,只能软在他的臂弯里,迷乱之中她嗅到一阵莫名的香气,极轻极淡,稍一不留神就飘散了。
她的眼睛失神地看向红色的床帐,正红色的帷幔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的心魂逐渐脱离躯壳,思绪乱得没有边际。
真奇怪。明明为她梳好了发,为什么又将她带回床榻上呢?
施施竭力想要在梦魇里保持清醒,却发现越来越难做到,她只记得在意识彻底散乱前,那人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落在唇间,带着些幽微浮动的凛冽暗香。
像冰酪,像荔枝,甘甜冰凉。
*
施施从梦魇中挣脱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扶着额缓缓坐起,心衣已被薄汗浸湿,脸庞也湿漉漉的,她像是一束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花朵。
她的脸颊滚烫,梦中的旖旎仿佛真实存在过一般。
她莫名地想起二月时的事情来,那日她正是在去白云观的途中,梦见太孙觊觎暗害她的事。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她的未来。
只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会突然又做这种梦?
施施心神微动,倏然拿起桌案上放着的圆镜,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唇。
——唇瓣竟被她咬破了。
她碰了碰唇瓣上的细微伤处,有些疼,又酥酥麻麻的,好奇怪的感觉。
梦里的人到底是谁?施施绞尽脑汁,认真地回忆梦魇中的情景,对于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连簪子末梢的金铃形制都颇有些印象,唯独那人的面容她不仅在梦中没能看清,苏醒后亦是懵懵的。
她又想,或许因为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等到梦魇中的事快要发生时,她大抵就能看清了。
施施心想还早,梦魇中她都已经十七八了,再怎样说也有两三年的光景,她没必要早早地为之忧心,起初她不也一直没能看清太孙与薛允他们的面容吗?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脸,慢慢地从榻上下来。
听到内室的动静,宫人急忙走了进来。
她连声说道:“姑娘,昨夜行宫发生了异动,国公特地遣人让您好生休息,不必出殿。”
施施的手指勾起自己的长发,暗想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异动,而且到底是什么事,还要藏着掖着?
她知道问这宫人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没再多言,执着玉筷开始用午膳。
反正今日没法出去,倒不如好好地在殿里休息,她的脖颈现今还有些痛,酸酸的,倒有些像落枕,不知是因为昨夜看星星的缘故,还是因为梦魇中遗存的感觉。
下午时谢观昀来看了她一趟,施施倚在榻边翻看一名前朝士人的文集,果如他所要求的一整日都没有出殿。
她心中存着许多疑问,眼下父亲上门,自然要问上一问。
毕竟是关乎她的命途的,纵是父亲的威严再甚,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父亲,您还记得您先前让我看过的那副画吗?”施施屏退宫人低声说道。
谢观昀淡漠的神情微动,他状似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她垂眸轻声说道:“那副画,您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谢观昀沉默了片刻,“偶然得来的。”
施施生出一阵无力感,父亲好似永远都是这样的,用沉默压抑她的所有念头,即使祸事要落到她的头上,他依然不会多说一句温和的言辞。
“您——”她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今日不要出殿,夜间也不要随处走动。”谢观昀说完以后就作势要离开。
施施的心中燃起些愠怒来,她快步走到门前拦住了他,谢观昀微微蹙眉,似乎很不喜欢她鲁莽的样子,她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她无论表现得再优秀也不会得他丝毫赞许。
“有人告诉我,这画出自一位亲王。”她的嗓音颤抖却斩钉截铁。
她又不是官吏,跟谢观昀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直接些。
“不是。”谢观昀冷声说道,“莫要胡思乱想。”
施施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她鼓起勇气说道:“可是这件事关乎我自己,为什么父亲也不肯告诉我?只是一幅画而已,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观昀似乎也不明白她的脾气从何而来,“你也知道,只是一幅画罢了,弄清楚来路有什么意义吗?况且的确是偶然得来的。”
“难道因为画的是我,父亲才这样吗?”施施软下声来,“如果画的是二娘,父亲会不会当即就将画销毁,然后仔细探寻那画的由来?”
“不会。”谢观昀冷声说道。
他的耐心像是已经告竭,看也没看她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施施心中烦闷,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父亲,他若是能将对待旁人耐心的十一分给他们,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想起宁愿远走他乡也不愿留在父亲身边的兄长,心情更加沉闷起来。
但转念她又想到,兄长好歹还可以借外任之名得到短暂的自由,她才是真的可怜,连跑都没处跑。
施施盘着腿坐在榻上,将一头柔顺的乌发蹭成了一团乱毛。
连那本读了一半的文集也看不下去了,她摆弄了一下午的九连环,直到晚间用膳时还在玩。
好好的一日就这么糟蹋了,行宫的夏景最美,若是能出去划船赏花该多好。
正当施施要起身去沐浴时突然来了陌生的客人,她走到前庭,疑惑地看向那名年长内侍,她认出这是皇帝身边的人,那日在宫宴上她是见过他的,在她困窘时他还试着为她解围。
“见过谢姑娘,”他温声说道,“陛下这边有请,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她茫然地扬起头:“要见我吗?”
年长内侍点了点头:“是,陛下口谕令您即刻前往。”
施施心中一惊,见她做什么?是因为李越吗……不对,他不是还想着要威胁她吗?
依照他那阴毒的性子,决计不会这样轻易地将底牌打出。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昨夜的异动与他有关吗?
她面露为难,软声说道:“您有所不知父亲今日下了禁令,不允我踏出殿门,不知您可否遣人先向我父亲知会一声,不然他还要生我的气。”
说给谢观昀能有什么用处呢?施施没对父亲抱什么希望,她只希望七叔能早些发现,毕竟他连她幽夜会见施廷嘉都能知晓……
那内侍当即就令一侍卫去告知谢观昀,然后才引着她上了轿辇。
夜间有些微冷,施施特意寻了身狐裘,长长的外衣一直垂落到足腕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入殿前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杏眸中一层湿润,泛着莹莹的水意。
她慢腾腾地拾阶而上,丹墀柔软,像薄薄的雪地。
施施今日闷在殿中一整天,面对丹墀都表现得兴致盎然。
进入殿中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事好像不甚寻常,太子、太孙、楚王都跪匐在殿里,还有些女眷和她不太认识的人。
施施摸了摸腕上的幽蓝色玉珠,不动声色地走向前。
她的雪颜柔美清冷,周身萦绕着几分出尘的仙气,未显笑意时神情与李鄢简直要像上十分。
太孙嗓音沙哑,仰起头死死地凝视着她。
还未等皇帝开口,他就阴恻恻地说道:“陛下,孙儿愿以性命起誓,此事与太子绝无干系,皆是楚王一人所为。”
“楚王与谢姑娘私通已久,甚至还以后位许之,早就有谋逆之意——”
什么楚王?施施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讶异地侧过身望向李越。
见她变了神色,李越似乎更加志得意满,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请陛下明鉴。”
第三十九章
楚王冷笑一声, 往日里他总是一副冷淡且不问世事的模样,眼下似乎已经出离愤怒了,连在皇帝的跟前都不再稍加掩饰。
“太孙若是想要谮诬小王也就算了, 做什么要牵扯上谢姑娘。”他的下颌微扬, 冷声说道,“到底有几分是为公道, 有几分是为私怨……”
他还没说完就被李越打断,太孙志得意满地说道:“皇叔还真是怜香惜玉,方才一直平静得跟旁观者似的,一见谢姑娘过来就失了分寸, 还真是情笃意深。”
他话说得太过, 连太子也听不下去。
太子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李越这才从兴头上下来,意识到这还是在御前。
他恭恭敬敬地跪匐在地上,沉声又说了一遍:“是孙儿失礼, 还请陛下明鉴。”
施施一直紧绷的心弦此时渐渐放松了下来,她不知李越是怎样误会她与楚王有私情的, 其实这位殿下的心思极质朴,一直以来待她好就是为了讨谢观昀的欢心。
楚王的势力主要在财赋方面,自然要在财臣们身上多下功夫。
若是可以, 他估计巴不得将整个卫国公府都打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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