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还是过了几个小时才来急诊处理的。
这么怕疼的人,却忍了这么久。
擦完腹部的伤口,医生转过身丢棉签前,指了一下沈乌怡的肩膀,回头去拿新的棉签。
沈乌怡还浸在药水的刺痛感里,手臂撑得有些摇摇欲坠,正要晃一下脑袋,努力抬起更有知觉的右手去拉开肩膀的衣服时,旁边的男人动了。
头顶格外照亮的灯光照在挨近的两人身上,明明是死亡光线,却将男人深邃的轮廓一览无遗,侧脸冷淡立体,随意看过来的一眼都透着气势。
腹部的药水还没干完,边原单手轻易拎着她的毛衣上摆,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却细致地拉开她肩头的衣服领口,露出圆润白皙的肩,手掌的位置正好挡在风口,隔着衣服她似是也感受到了他掌温的温暖,她小心抬起眼看了一下边原,此刻的姿势像被他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露出的肩头一样有不轻不重的擦伤,破了皮,还流着丝血。
边原喉结滑了下,眉骨不受控动了动,喉咙深处没有涌来那股令人排斥的恶心感,他移开眼,对视上沈乌怡悄悄抬起眸看他的那一眼,勾唇很轻哼笑了声。
医生拿了根新棉签,走过来的时候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们,看了一眼低着头颈的边原,由于距离和光线,不是很能清晰看清他的轮廓,慵懒的黑发还垂着,医生走近打趣了一句他:“你这男朋友做得挺称职。”
沈乌怡垂在腿侧的手僵了一下,方才缓慢消退辣感的腹部伤口,此刻又涌了上来,痒得让人有些难捱。
她垂着眸,任由心跳跃海,但许久,头顶的边原也没有否认医生的这句话。
擦完肩头和侧腹部,还有左腿上的伤,要换另一种药物。
站在帘旁边的护士抬起头来,先叫了一声医生:“这里好像有个问题……”
话至一半,护士的视线彻底停顿住,忍不住惊呼出声,怔怔地看着站在那的边原,侧影冷隽挺拔,头颈微低下去的时候,后面的棘突显眼,整个人骨架极其优越,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他,露出的轮廓也深邃,只站在那就很蛊人。
护士的角度看过去,沈乌怡是背着身的,但她无比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边原,她无数个夜晚都看着边原的照片和听他专辑入睡,红透了大半边天的男人,没人认不出。
医生走过去,毫不客气敲了下护士:“看什么呢,上班时间。”
护士很快回过神,目光有些不舍地挪回来,赶忙指了那个出现异样的东西给医生看。
两人看了几秒,医生扭头对沈乌怡说了一句“麻烦稍等”,而后走进帘后面去找配药了,护士原本还有些脚步犹豫,该跟着去还是留在这看着病人……
此时,沈乌怡两边擦过药的伤口已经迅速干了。
边原掀起眼皮,收回手改成单手插兜,姿态有点懒洋洋,往前走到窗边,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起了绿意的景色,在昏黄偏暗的天空之下,仍是那么鲜艳。
深冬光秃秃的树干,已经冒出了几分新芽,橘黄光线毫不客气地穿透空无的树冠,往透明窗这边照了过来,不显眼的光斑慢慢爬上边原的脸,把他轮廓映衬得更迷离。
没等护士再纠结,医生语气迅速地叫了一声她进去找,让伤患等着算怎么回事。于是,护士咬咬牙低着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诊室内氛围安静了下来,只有轻微的医疗仪器在运作的声音,还有隔着一道门的走廊吵闹的嘈杂声。
沈乌怡看了一下边原的背影,缓缓动了下右臂,改成一手撑着脸,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文件。
还没来得及理清今天的头绪,诊室的门“磅——”一声,突然被大力冲开。
沈乌怡下意识转过头,就见一个衣服穿得皱巴巴,明显是穿了两天的,一脸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刀。
男人情绪极其激动地怒吼:“周医生呢!滚出来给老子偿命!!”
门被破开之后,走廊的嘈杂毫无遮挡地闯了进来这间不大的诊室。
走廊里一群人举着一个白色的横幅条在吼,上面用血淋淋的颜色写着“还我爱妻孩子,杀人必须偿命!”,最先冲进来的男人还带着一把锋利的刀,在医院刺目的白灯之下闪着冷光。
声音乱糟糟的,不停有人在哭。
但沈乌怡也只来得及注意了一秒——
男人杀红了眼,一夜没睡的眼睛里充满了吓人的红血丝,他举着刀看向诊室里唯一坐着的女人,浑身打扮是素白色的,旁边的座椅上还挂着白色的大褂,进来之前她还在看桌面的资料。
诊室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医生了。
男人的眼睛顿时更红了,还带着湿,他举着刀的手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在抖。
前一天他怀孕四个月的老婆也像沈乌怡一样鲜活地活着,但一场意外车祸,把人送进来抢救,今天凌晨却告诉他,老婆儿子都没了。他直接急红了眼,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找医生要说法却遭到冷拒,只告诉他节哀。
节哀,怎么节哀啊!还有六个月,他儿子就能出世了!明明之前他还和老婆一起看婴儿的衣服,只几个小时,他的家庭就摔在了地上变得无比破碎,杀人的刽子手医生却活得好好的,谁告诉他,这怎么节哀?!!
事情只发生在几秒之内。
凶神恶煞且毫无冷静的男人举着刀冲了过去,恼怒的声音中气十足:“姓周的你给老子偿命!!!还我老婆儿子,以命抵命!!”
沈乌怡身上还带着难捱的伤口,行动都无法一时恢复自如,男人直冲冲地拿刀砍过来,周围的空间还被陡然涌进来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她几乎避无可避。
甚至不知道是谁,还在身后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想把她往刀尖处推,力量大得出乎惯性。
电光石火间,身后一只长臂伸了过来,用力地把她护在了充斥着熟悉冷杉味的怀抱里,挺拔的身影替她隔绝了闹哄哄的人群。
但真正的刽子手却没停下动作,直直地把刀插进了突然伸出来的男人手臂,青筋盘结的手臂一瞬间往外喷出了血,不受控制地往外喷冒。
刀上沾满了边原的血,鲜血淋漓。
沈乌怡想扭头,却被他单手摁了一下后脑勺,固定在他宽厚的胸膛怀抱里,耳边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却掩藏不住尾音的哑劲:
“不疼。”
话音落下,沈乌怡的眼泪一下掉出来,抓着他衣服的手颤抖着,眼前泪水模糊朦胧。
怎么可能不疼。
连她都看见了地面上大滩的血迹,还在不停往外蔓延,血的铁锈味充斥着整个诊室。
可他方才却毫不犹豫地破开人群来到她身边,没有一点迟疑地,挡在了她面前,挨下了她躲不掉的那一刀。
仿佛奋不顾身的英雄。
沈乌怡哭得更厉害,她想挣扎开,去找医生在哪,但边原再次轻摁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没让她抬起头。
包围着这里的人都来意不善。
边原抱着她,受了伤的那只手,趁乱用力夺了中年男人手里的刀过来,但垂下手时却克制不住微不可察地颤了起来。
他微闭着眼,喉结往下滑着,不去看那些大片大片的血,红得仿佛是地狱的召唤,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地狱舐舌,只要对视一眼,便能把人完全吞没进去。
但那股将要抑制不住的眩晕和恶心感,快要将他整个吞没,临近阈值。
尽管如此,边原抱着沈乌怡的那只手臂却没颤过一下,平稳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走出来的医生火速按下了内线电话,保持冷静地叫了保安。
医闹的事情现在屡见不鲜了,几乎天天都要发生,他今天正巧和周医生换班了,却让医患给他们挡了一刀,思及此,胸口的怒火燃燃,医生挂下电话的手指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外面来的那群人闹起来的样子乱作一团。
有人砸着东西在喊:“杀人医院啊!没天理了!!”
有人抱着一个空落落的抱被,声泪俱下:“我的孙啊!你才四个月大,还没来看看我们就走了,姥姥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很快,训练有素的保安冲了进来维持秩序,带走了这群医闹的人,外面的警察还在赶过来。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沈乌怡处理完腿上的伤痕出来之后,坐在急诊厅的座位等着,旁边还坐着小丁和程承深。
程承深走近,伸出手把去饮水区接的热水递给沈乌怡,“别紧张,大家都会没事的。”
小丁也担忧地看着垂眸不说话的沈乌怡。
医闹事件发生得很突然,他们方才在走廊也是猝不及防,现场都是刺目的血。
沈乌怡反应慢了几拍,缓缓点了下头,很轻微地扬了一下唇角却能看出竭尽全力,她接过那杯水,低声道了句谢。
急诊厅现在尤其的安静,只有低微的刷手机视频声音响起,偶尔医生出声喊号码叫病人。
不知过了多久。
边原包扎完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沈乌怡就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往日一直维持的笑容也所剩无几。
他挨靠着墙,看着她低头数地砖的样子,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低低笑了一声。
沈乌怡敏锐地抬起头,条件反射放下水杯,站起身跑向边原,浑身都透着焦急,却不知道从哪开口。
前一天边原又是喝醉又是发烧的,初愈没多久,现在手臂还被人砍了一刀,他又晕血……
边原正想抬手捏一下沈乌怡抬起的脸颊,却立刻被她握住手臂,她语气很急:“你手别动。”
边原挑了下眉,懒洋洋的,声音却还有点哑:“这只没伤。”
沈乌怡低头看着他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厚重的白色纱布盖住了伤损的创面,整条手臂都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冷白的皮肤此刻像是毫无血色。
她很轻微地吸了一下鼻子,忍住泛红的眼眶。
差一点,眼泪就要不受控地滑出来了。
“……谢谢。”沈乌怡克制着声音的颤抖哽咽,尽量平静而认真地向他道谢。
边原没伤的那只手臂给她按着不动,他扯了下唇,正要说话,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的程承深忽然出声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先生你手也受伤了不好开车,不如我送你们回去?”程承深说。
小丁看了看两个对立站着的男人,很有眼力见,没让沈乌怡出言送自己,直接跟沈乌怡挥手道别就溜了,再留下来只会给乌怡姐添麻烦。
沈乌怡原本要抬起头看向程承深,视线却骤然停住,她眼酸了一下。
边原受伤的那只手臂,全然展露出来的肌肉下方,手腕内部有一道很浅的疤痕。
这种伤疤,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但却又不敢置信,边原……以前也尝试过自杀吗?
还没深思,头顶明显冷下来的男声落下。
“不用,”边原说,“我叫了朋友。”
程承深好脾气地点点头,唇角带笑:“好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沈乌怡抬起头跟程承深点头告别。
谢明言过来的时候,沈乌怡就安静待在边原旁边,两人之间的氛围流动静默。
边原挨着墙,见谢明言一身水汽的穿着蓝色卫衣,懒得不行的模样,显然是刚在家洗完澡就过来了,边原抬手把车钥匙甩给谢明言。
谢明言单手一扬抓住了,笑着看向边原,啧啧作叹:“就两天没见,搞这么大啊。”
“……”边原。
谢明言转了一下车钥匙,也不好再肘他,脸上嬉皮笑脸的,“行吧,走!哥哥送你们回家。”
说起来,谢明言还要比边原稍微大一点,不多。
边原连睨都懒得睨他,身子站直,偏头示意沈乌怡跟上来。
三人上了车,边原和沈乌怡坐后面,谢明言启动前自觉把车视镜掰了上去。
车开进景悦花园,沈乌怡还没动作,边原就在她身后伸出只手来开了她那边的车门,沈乌怡后背僵了一下又松开,鼻间洋溢着边原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边原随意抬了下手把车门关上,朝谢明言瞥了一眼,而后,他送沈乌怡上楼。
上了楼,房门前放了一个很轻的快递袋,沈乌怡弯腰随手捡起来,拿了进去,进了客厅第一时间先给边原倒了杯热茶。
客厅的灯光暖调,边原坐在姜黄色的小沙发上,看着沈乌怡把杯子递过来。
“边原,”沈乌怡轻声叫他,语气略显温吞,“你……现在还难受吗?”
她抬着头看过去,眼神不闪不躲看着他,但拿着快递一只手不禁悄悄蜷了下,等了两秒都没等到回复,她低下眸去,掂了一下快递袋,很轻,以为是买的小物件,随手拆了出来。
露出的快递实物,却让她顿住动作。
因为是随手用快递刀划了一大口子,里面的东西滑落,全部显露了出来。
红色中又夹杂着黑色,衣料少得可怜。
难怪这么轻。
但她没买过这类东西。
沈乌怡眼疾手快地把东西塞回了快递袋,重新抬起头看向边原。
边原眼皮掀着,好整以暇地抬了一下眉,唇角似笑非笑,显然看见了那个快递。
“还行,”边原浑得有些不着调,“担心什么?以后靠你动了。”
“……”沈乌怡脸侧不受控地升温起来。
可她不是问的这个。
但边原懒洋洋的样子,似是什么都没往心上放,眼睫垂下看了一眼水杯,而后仰起头颈把水喝完了,喉结不停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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