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了一双格外眼熟的眼睛,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那双眼睛是程承深的。
以前程承深常戴着眼镜,不能看清他镜片后的双眼,但后面的几次偶遇接触,程承深没戴眼镜,他的瞳仁是很黑的,即使是笑的时候也完全看不出他年纪这么轻。
沈乌怡起身,拖着步子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洗了洗脸,一霎时的冰凉让她冷静了很多。
兴许是最近在拍程承深的戏,加上舆论发酵时他还出面替她说话的原因,才梦到了他。
关于那条巷子,她许久没做过噩梦了,不敢深想。
沈乌怡拧紧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胸腔里却仿佛有一池将要溢出的水,后背还发着冷汗。
洗完澡,沈乌怡套上大衣和围巾出了门,围巾挡住下半张脸。
现在还是平安夜,过了饭点,再过几个小时便到圣诞节的零点。
城市里到处是干净的白雪,沈乌怡吹着风,往上抬头,看见孤零零的树枝上挂满厚厚的雪,冰天雪地中,只有耳边的风哗哗作响。
“噼啪——”
沈乌怡闻声看过去,几个少年穿得厚实漂亮,正笑着一张脸,互相拿打火机点燃烟花,噼里啪啦的,在黑夜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少年身后的花园玻璃橱窗,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一桌各色美食,七八个人挤在一张桌前开圣诞派对,欢声笑语。
没一会儿,有一个白皮肤女人拉开窗,高声叫放完烟花拉炮的几个少年进去吃晚餐。
温馨的让人心生向往,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窗,向往,却又走不进去。
沈乌怡站在原地,鼻子红红的,不知是被冻的或是别的,她低下头,用围巾厚厚裹住自己的下巴,继续在街上往前走。
走到哪,哪都是一片笑声,欢闹声。
沈乌怡坐在一道长椅上,不远处正巧有一对新人在举办一场简单又热闹的婚礼,旁人放起响亮的鞭炮礼花,绮丽的彩色照亮整个夜幕,最后洒落在喜气洋洋的新人头顶。
戴着白色头纱的新娘一脸笑意,回头抱住满脸皱纹的母亲,拥抱得很紧。母亲也用力回抱住她,身边人在热烈鼓掌。
一阵凛冽的冷风吹过,热闹依旧。沈乌怡一个人站在街角,抬眸看着他们幸福的模样,很突然的,眼眶红了。
相比起平安夜其他人的圆满相聚,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寂寥孤独的滋味席卷过来。
前一晚,沈乌怡收工回来,由于并未彻底适应环境,水土不服,身体又负荷过大,整个人上吐下泻,冷得像被人丢进了冰窖里,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盖了两层厚棉被还是瑟瑟发抖。第二天又照常起床去拍戏,努力装成没事人一样。
沈乌怡看着他们圆满的场景,自己像个完全的局外人,感受不到一点喜悦,眼睛鼻子都酸的不行。
不远处的婚礼现场再次爆发出一声尖叫起哄,新郎一把抱起新娘,原地转了个圈,互相喊着什么话。双方父母一脸欣慰笑着鼓掌,跟着闹腾,很为他们高兴。
就这一瞬间。
沈乌怡眼泪落进又厚又柔软的围巾里,嘴唇尝到了苦涩。
情绪来得又急又猛。
她感到自己像一只湖里透不过气的鱼,漂泊无定处。无论开心或难过,再也没有那样两个身影张开怀抱等她,或替她热烈鼓掌。
沈乌怡眼睫湿透,转过身,背对着热闹,眼泪滑进了脖颈,凉丝丝的。
正要抽出手去拿纸巾,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束黄色的漂亮花束。
“girl,the flowers are for you!”
站在她身前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白发苍苍的爷爷,一笑,脸上的皱纹和蔼地挤在了一起,他把花束往前一递,轻放到了她怀里。
“wish you every happiness。”
白发爷爷温和笑着祝福她,对视时,轻轻对她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她,肯定她的所有美好和未来,然后走了,给她留下空间。
沈乌怡捧着那束黄花,神情有些茫然,还未来得及道谢。
忽然,天空中开始下起鹅毛大雪。
簌簌地落在身上,带着微妙又不可忽视的重量,雪的气息也是冷冰冰的。
“下雪了。”沈乌怡看着飘雪,轻声说,声音很低。
似乎是某种心灵感应,牵引着她。
沈乌怡边伸着冰凉的手整理了下红围巾,另只手把花束往怀里抱,雪落在手背、眉睫上,边漫不经心抬起头。
不远处慢悠悠走过来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
男人从远方撑着黑伞缓缓走来,黑伞把他的头部遮得彻底,近了些他才把伞微微往上抬,露出冷隽的轮廓,眉眼带着一贯的散漫。
一身随意的黑色冲锋衣外套,黑裤,高挑的身形撑得特别好看,黑伞上落下许多雪,又顺着伞沿线掉在男人腿边。
沈乌怡怔怔地看着男人走近。
一霎时,远方的天空“磅”一声炸开绚丽的烟火,彻底点亮了夜幕,火树银花,同时也映亮了男人深邃痞气的五官。
“Merry Christmas!”
不断有人欢呼。
沈乌怡在忽明忽暗的焰火夜幕之中,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眼睛。
“……边原。”沈乌怡低声,嗓音还哑着,轻飘飘的。
她没想到他还会出现。
那天出院之前,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边原低应了声“嗯”,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焰火的光斑落在她脸上,漂亮的轮廓透着清冷,易碎感,莫名有一种将要支离破碎的羸弱和单薄。
女孩锁骨处的头发被风吹得卷起,眼神没有聚焦,惘然地看着远处,等他走近了才撞上他的目光,那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
“怎么哭了?”
边原伞往前倾,罩住了她,不经意弯了下指骨,指尖冰凉,然后用温热的指背勾去她脸上的泪痕,缓声问她,嗓音低哑。
沈乌怡发怔,看着他漆黑的瞳仁,视线撞上后便紧紧交缠。
很奇怪,沈乌怡明明是一个能把自己情绪控制的很好的人,可在边原面前,她那些情绪却自由泛滥,奔涌而出,直直将她载沉载浮。
几乎是边原话音落下的很短瞬间,沈乌怡鼻子猛地酸涩,眼眶又疼又红,轻轻一眨眼睫,眼泪全落了下来。
冰天雪地中,沈乌怡低下头,把脸埋进围巾里,上半张脸感受着冷雪的刺骨,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肩膀开始颤抖。
“……我想我爸妈了。”
声音哽咽的不行,轻而碎,一出口便弥散在热闹的圣诞夜。
从未有过哪一天像现在这样难熬。
生活像一场巨大的闹剧,闹哄哄的,却不能一眼望见这场剧目的终点。
沈乌怡眼泪打湿了脸颊,脸埋着,哭得整个人都在抖,“我真的好想他们……”
明明还在最炽热的年纪,怎么一睁眼,就单打独斗了这么多年。甚至都想不起来父母还在世的那些温馨时光。
正应了书里诗人感慨的那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生活是回不去留不住的旧梦,事业,也是梦幻泡影,全都轻易碎裂,不属于她。
沈乌怡鼻子堵得不行,抬手去抹眼泪,想起了曾经的经纪人齐辉对她说的话。
“你以为你还小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没能力就只能接受。”
“成年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能为此牺牲什么,而不是你只顾着你不想要的,那最后,你什么都没有。”齐辉摁灭烟头,站在烟雾里,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到无情,“沈乌怡,需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妈妈临走前说过,只希望她做自己想做的,开开心心就好了,不要太累。
所以当初沈乌怡依旧有勇气秉持初心好好演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那些事情她不会去碰。
她只是想做出一番成就给父母看,怎么这一条路走得这么艰难。
小时候总盼望着长大,长大就能成为自己理想中,无所不能的大人了。可真正长大之后,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有太多事情不能左右了,就像是命中的定数。
沈乌怡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瀑布一样,她后背往里缩,不再抬头看那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她慢慢地开口,哭得一字一句,一句话被凛风吹散了好多次。
“——如果大人是这样子,那我不想做大人了。”
“我不要长大。”
边原低着脖颈,握着伞的指骨收紧,锋利的喉结缓缓滚动,看着沈乌怡缩在伞下哭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变调,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人用力搅动,酸意翻涌。
沈乌怡这样的人,和她接触过都知道,她就是你把她丢到再糟糕的处境她都能温温柔柔地笑着,然后还能一边处理的特别好。
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压垮了这道坚韧的身影。
沈乌怡身上忽地一重,一个带着冷杉味的高大身影伸手环住了她,脑袋碰到男人冲锋衣光滑的面料,人被他用力拥住。似乎所有未尽的话语都消融在这个雪天的拥抱中。
边原俯下身,眼皮低着,手臂收力紧紧将她抱在身前,漆黑的眼睛一刻不离她的身影。
黑色的伞完全罩在女孩头顶,没让任何一丝风雪落到她身上。边原的大半个身影暴露在伞外,雪花砸到肩上化成了湿润的雪水。
沈乌怡的哭声渐渐小下来。
大雪纷飞,幽暗的深夜,男人替女孩撑着一把黑伞,下颚紧绷,用力拥抱着失意的女孩,远远看过去,雪花不断飘落到伞面、男人肩背,静静地流动,远处的圣诞派对繁闹。
边原抬手摸摸她的头,发顶柔软冰凉,他垂着眼,喉结滚了滚,语气缓缓:“不哭了。”
耳边是男人胸膛微震的心跳声,“砰砰”有力的一下接着一下,沈乌怡脸埋在他怀抱里,周身都是属于男人的荷尔蒙气息,莫名闻着舒心。
“沈乌怡。”
边原低声叫了她的名字,心头因为她软的不像话。
叫第二声时,沈乌怡才慢吞吞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鼻尖和眼睛通红,惹人怜。
她带着鼻音说:“嗯。”
对视的一瞬间,边原喉结上下滑动,感觉到眼皮上似乎有一片雪花,心里莫名堵得慌,他脸颊扯动了一下,用指骨蹭掉她的泪痕,松开手时她的脸颊终于恢复干净白皙。
边原微低下头颈,下巴摩挲了会儿女孩柔软的发顶,然后薄唇吻上她的发顶、额头,一触即离,像对待珍宝般,又哑着嗓叫她。
沈乌怡感觉到额头微微一热,眼睫在竭力控制颤动,看着他,“嗯?”
边原眼神缠紧了她,脖颈低着,尽量与她平视,缓缓开口:
“沈乌怡,我陪你做回小孩。”
在我身边,你永远都可以做一个小孩。
沈乌怡眼睫颤动的厉害。
不敢去看他黑漆漆的双眼,却又被他的目光压着,紧紧缠得不能挪开点儿视线,只能直直撞上他毫不掩饰的眼睛。
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真正的答案。
一直困惑的东西轻而易举被他解开。
所以,世界不是这样的。对吗?
这个世界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
边原手掌抬起再次摩挲了下她的头顶,扯唇对她笑了笑,而后站直身体,伸手进冲锋衣外套口袋,拿出一捆仙女棒,全放到她手心里,让她抓稳。
沈乌怡还怔着。
边原低下头,掏出银质打火机,含着一根烟,“啪”一声猩红火光窜起,他拢手点燃烟头,抬眼看向沈乌怡,低笑一声。
下一秒,边原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另只手把玩了两下打火机匣,“咔嚓”,陡然燃起的火光凑近她手心的仙女棒,点燃了,即刻就绽放出五彩缤纷又耀眼的烟花丝,闪闪发光,绚烂夺目。
猛然绽开的仙女棒闪烁着漂亮璀璨的光芒,直蹿上空,不远处的圣诞夜空同样灿烂,火树银花。
沈乌怡抬头,在火光的映照中,撞上了边原漆黑的目光。
两人身上都沾上了流光溢彩,风把烟花吹得更烈,掌心暖融融的。
——边原给她放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烟花。
边原握着她的手,把仙女棒举得高了些,低头看着她,轻笑一声,烟花还在继续绽放,他只看着她,神情散漫,笑:
“新年快乐,沈乌怡。”
嘈杂的声音中,边原低低的嗓音似乎格外响亮。
圣诞夜,冰雪,怀抱,烟花,构成了这个炙热的夜晚。
-
时间很快到了十二月底,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年底活动特别多,沈乌怡拍了几天戏便连夜坐飞机去伦敦。
新年盛典颁奖,举办在伦敦,她也在受邀行列。
选完合适今晚的礼服,做了造型就坐车去到活动现场。
进场后,沈乌怡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梁嘉祯和谢明言也在,互相笑着打过招呼,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等着。
主持人上场,慢慢笑着对来宾用英语开场,气氛很好。
沈乌怡目光盯着台上的人影,莫名提前紧张了起来。
目光扫过前排的时候,正巧和某个漫不经心睨过来的男人身影撞上,她脸色微红,见男人很快收回目光,心底不知是松了口气或别的,心情仍飘着。
毫无疑问,边原也来了。
主持人在台上,缓缓颁过一个又一个奖项,获奖的人鞠躬上台。
沈乌怡的心跳在这样的氛围中愈跳愈烈。
今晚,有一个含金量极高的音乐奖项,位置压轴。
今年乐坛出了很多令人惊艳的音乐,不止是边原,竞争相当激烈。
终于,颁奖来到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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