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升打量了一眼于书的神色,便知对方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的,他一贯是个耿直的性子,忍不住问道:“于侍卫来找本官,有何贵干?”
于书道:“殿下回东宫之后,又看了一遍礼部呈上来的大婚议程,越发觉得田大人才干卓著,只可惜这礼部一直论资排辈,害得田大人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田升听了,神情顿时复杂起来,但片刻之后,便重新定了定神,道:“殿下过奖了,微臣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没有想过要木秀于林。”
于书唇角弯了弯,道:“田大人自己不想,可不代表旁人也这么想,若是温大人相信您,也就不会处处打压您了,不是么?”
田升面色僵了僵,道:“殿下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与赵霄恒平日里并无交集,少数几次对话,都是为了政务。
田升脑中思索一瞬,忽然脸色顿了下,开口解释道:“丽妃娘娘和二殿下虽然谋害太子,可微臣事先并不知晓,还望太子明鉴!”
于书道:“田大人不要误会,殿下是非分明,不会迁怒无辜。殿下让小人传话给田大人,不过是因为惜才,不愿让明珠蒙尘罢了。”
田升半信半疑地看着于书,道:“此话当真?”
于书郑重点头,“不错。殿下还说,若是田大人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差人去东宫找他,若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于书说完,对着田升恭敬一揖,而后便离开了。
田升沉思了一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转身,向宫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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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升出宫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让车夫将他送到了城西一处长街。
长街上人群熙攘,夜市之中,也是沸沸扬扬。
田升坐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撩起车帘,目光逡巡过路边的招牌,仿佛在找寻什么。
待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家食肆之后,便连忙招呼车夫停了车。
田升下车之后,左顾右盼地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才匆匆入了食肆,径直上了二楼。
侍女小若已经在二楼楼梯口等了许久,一见到田升,顿时激动地迎了上去,“老爷,您终于来了!”
田升步履不停,道:“今日事多,耽搁得晚了,柳儿在哪里?”
小若立即将田升带到了一处雅间门口,道:“小姐就在里面,不过……”
小若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田升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二话不说,便推开了门,“柳儿,父亲来了,你久等了。”
田柳儿纤细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雅间之中,听到田升的声音,下意识转过身来,田升定睛一看,顿时身子僵住,“柳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第26章 大婚
雅间里灯火昏暗, 本就不能完全看清人的面容,但田柳儿却还戴着面纱,但她眉宇之间的愁色, 却一点也遮不掉。
见田升进来,田柳儿下意识摁住面纱,福了福身,“女儿见过父亲。”
田升却问:“为何戴着面纱?”
田柳儿避开田升的目光,低声道:“殿下不让我出来,所以便只能引人耳目……”
田升目光紧盯着她,道:“这儿没有外人, 取下面纱罢,让父亲好好看看你。”
田柳儿声如蚊呐:“父亲……还是别看了。”
田升最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性子温顺乖巧,一贯是受了委屈也往自己肚子里吞, 见她不肯说, 田升便更是担心,道:“你若是还把我当父亲, 就实话告诉为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送信找我见面?”
小若连忙劝说道:“小姐,事到如今, 您就别瞒着老爷了!”
田柳儿犹疑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抬起手, 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田升看了女儿的脸, 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娇美白皙的脸蛋上,现在红肿得发烫, 右边的脖颈下,还有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看着十分骇人。
田升怒气填胸,“他又打你了!?”
田柳儿红了眼,偏过头去,算是默认了。
田升气得浑身发抖,“畜生!你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他怎么敢!”
田柳儿听了,心中的委屈一阵阵翻涌,忍不住抽泣起来。
小若愤愤不平道:“老爷,您是不知道,丽妃娘娘谋害太子,如今被打入冷宫,二殿下亦是帮凶,如今被官家冷落,要赶他去东海的荒芜之地剿匪,他便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在了我们姑娘身上!”
“姑娘不止脸上有伤,就连身上,也没有一处好皮肉!”
说罢,小若一把拉起田柳儿的手,衣袖才滑落到手肘,田升便见到了三四块淤青,他心头骤痛,“柳儿,你怎么不早些告诉父亲!”
田柳儿哭着摇头,道:“我如今是二皇子府的人,就算告诉父亲,除了给您徒增烦恼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田升一目不错地看着田柳儿,这段日子,她本就瘦得脱了相,如今双肩微耸,看起来更是瘦骨嶙峋,让人心疼万分。
田升“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父亲没用!”
田柳儿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泣不成声道:“父亲千万别这么说,都怪女儿自己不听话,当初我若听父亲的,少出门,多待在府中,便也不会被二皇子看上,更不会被他强娶了去……”
田升眼眶猩红,道:“不,是父亲的错,父亲没有护好你!当初,二皇子说想娶你做侧妃,这侧妃说来好听,但还不是个妾室么?日子过得好不好,不但要看主君的人品,还要看主母的气量,父亲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二皇子见我不答应,便私下找了温喻帮忙,温喻这无耻小人,得了二皇子撑腰,便处处排挤我,想将我赶出礼部……”田升满脸悔恨,道:“都怪我,当时不该妥协于他!若非如此,你如今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田柳儿擦了擦眼睛,道:“父亲切莫自责,我们田家在京城毫无根基,能有今天的日子,全凭父亲的努力,换了谁,也不可能轻言放弃。”
田升道:“都是父亲不好,我明日便上书一封,向官家禀明原委,请他为你做主!”
田柳儿却默默摇头,道:“官家哪里会管这种小事呢?若是真的闹得人尽皆知,也对父亲官声有损。”
田升跟了靖轩帝多年,也知道他有多重视声誉,如果在二皇子被贬的情况下,自己又来参奏,只怕会被靖轩帝当成落井下石之人。
田升叹了口气,道:“孩子,当真是委屈你了。”
田升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得强迫自己,平了平胸中的怒气。
他拉着女儿重新坐下,道:“你今日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田柳儿沉默了片刻,道:“二皇子就快要启程去东海,但他只会带白心蕊去,他想让我留在京城,照应丽妃娘娘。虽然丽妃娘娘已经被打入冷宫,但官家并未禁止探视,故而我去看她,只要给足了银子,冷宫的太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曾想,丽妃就连到了冷宫都不安分,她……她今日对我说……”田柳儿说着,面色越发发白,“让我在太子大婚那日,趁着众人不注意,在新房里放一把火,彻底打消这场联姻!”
田升浑身一震,“她疯了!?”
田柳儿道:“我也觉得她是异想天开,但丽妃说,官家之所以没有直接置她和二皇子于死地,是因为还有别的考虑。”
“官家最重制衡之道,原本是大皇子、二皇子、太子三足鼎立,如今二皇子要被送出京城,若是太子失了联姻,就如同断了一臂,难以再成气候,官家不会坐视大皇子和薛家一家独大,那就定然会重新启用二皇子……如此一来,丽妃和二皇子才有翻身的机会!”
田升心里不免有些发慌,他紧张得来回踱步,道:“这丽妃当真是个疯子!谋害储君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啊!她不要命了吗?”
田柳儿压低了声音道:“丽妃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我去。一来,我与云姐姐相识,可以此为借口在大婚当日出入东宫,二来,万一我失败了,她和二皇子大可保住自身,毕竟他们一个在冷宫,一个在东海,权当是我为夫报仇。”
“荒唐!”田升怒得胸口起伏,道:“且不说这事有多大逆不道了,这么危险的事,凭什么让你去做?”
田柳儿默了一瞬,道:“丽妃说,若是我做成了,她便立即修书一封,让二殿下与我和离,放我自由……”
田升顿时怔住。
即便二皇子被逐出了京城,但柳儿毕竟还是他的侧妃,只要他一句话,她便要乖乖地从京城去往东海,任由他磋磨。
而这一次,也许是她能离开二皇子的唯一机会。
田升凝视自己的女儿,“你答应了?”
田柳儿垂下眼睑,摇头。
“虽然女儿很想离开二皇子回家,但云姐姐与我自幼一起长大,那宁二姑娘是她的小姑子,看起来感情甚好,我实在是不忍心。”
“况且,之前我被二皇子逼迫,上常平侯府求情,即便宁二姑娘知道我是仇人之妾,也并未因此而针对我,我又怎能以怨报德呢?”
小若听罢,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您自己怎么办呢?眼下二殿下还不知道丽妃的这个主意,若是他知道丽妃有此一计,您却不肯听从,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田柳儿怅然一笑,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罢……”
田升只觉得心头被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答应她。”
田柳儿愣住了,“父亲!?”
田升一目不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认真道:“你答应她,剩下的,交给为父。”
-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吉日,太子大婚也将在这一日进行。
京城许久没有喜事,到了这一日,便处处张灯结彩,装扮得喜气洋洋。
天还未亮,常平侯府便忙碌起来,宁晚晴从睡梦中被唤醒,迷迷糊糊地便被思云更了衣,被摁在了凳子上,梳妆打扮。
宫里安排了一位多子多福的夫人,来为宁晚晴梳头,夫人才见到未施粉黛的宁晚晴,蓦地眼前一亮,“姑娘容姿出众,若太子殿下见了,一定欢喜不已。”
宁晚晴礼貌地与她寒暄两句,夫人便拿起了一把玉梳,一面帮宁晚晴梳头,一面唱起了梳头歌,“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宁晚晴心知与赵霄恒的婚约,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但听了这悠长喜庆的梳头歌,也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
黄若云早就来了,她一面顾着里里外外的安排,一面盯着宁晚晴这边的进度,她见宁晚晴没有说话,便走了过来,“晴晴,想不想吃些东西?今日礼仪繁琐,等会儿可能就没有时间吃了。”
宁晚晴却道:“不了,我没胃口。”
黄若云忍不住笑道:“依我看,晴晴是紧张了吧?”
宁晚晴轻咳了下,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要成婚……”
黄若云道:“好好,嫂嫂不说了,一会儿接亲的人就要来了,你先好好准备。”
宁晚晴点了点头,便乖乖坐着,任由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打扮自己,一个半时辰之后,宁晚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起身。
只见她身上的喜服繁复精致,迤逦曳地,头上珠冠如云,华美无双,不经意转过脸来,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众人无不艳羡与赞叹。
黄若云看着当初那个柔弱羞怯的小姑娘,变得这般明艳照人,也不禁有些感怀,“晴晴当真是长大了……”她拉住宁晚晴的手,道:“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但别忘了,常平侯府永远都是你的家,我和你兄长,永远都欢迎你回来。”
宁晚晴点了点头,“嫂嫂,你和兄长一定要保重,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吉时已到,礼官奉旨迎亲,声势浩大,宁颂与一干人等都在前厅迎接。
宁晚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拜别了兄长宁颂,二叔宁遂,就连之前闹过不愉快的宁锦儿,她都笑着点了点头。
宁锦儿站在弟弟宁祥身旁,纵使心里再嫉妒宁晚晴,可见她仪态万千,风姿出尘,心中也不得不叹服。
宁颂深深看着自己的妹妹,道:“晴晴,兄长祝你与太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兄长,兄长定会为你做主的!”
宁晚晴莞尔,“是,我记下了。”
礼乐声适时响起,礼官笑着催促道:“太子妃,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罢。”
宁晚晴微微颔首,遂在慕雨是搀扶下,一步一步登上了婚车。
婚车逐渐驶出常平侯府门前大街,禁军警戒之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百姓们见到婚车徐徐行驶而来,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太子妃的风采。
原本宽敞的街道,如今被挤得水泄不通,婚车都只能勉强行驶,长街上的御林军便只得长.枪相接,才能勉强维持住人墙,可还是有不少人想往前挤。
宁晚晴坐在婚车之中,只听得外面嘈杂不已,思云借着半透的雕花窗棂看了看,感叹道:“人可真多呀!”
慕雨笑嘻嘻道:“谁让咱们姑娘生得美呢?自然谁都想一睹为快啦!”
宁晚晴出声问道,“今日护送我入宫的是谁?”
思云道:“姑娘,奴婢方才问过礼官了,说是御林军统领,章泱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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