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便站起身来,贴身侍女竹心立即走了过来,将她扶住。
赵霄恒面色平静,对着赵念卿一揖,“恭送姑母。”
说罢,赵霄恒便对福生道:“把酒收起来,送到公主府去。”
福生一愣,下意识道:“殿下,长公主不是不喜欢这酒么?”
赵霄恒没说什么,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福生连忙低头,“小人这就去安排!”
福生才一离开,赵蓁便回来了。
“皇兄!”
赵霄恒一见到赵蓁,下意识问道:“你不是去东宫了么?”
赵蓁点点头,道:“皇嫂说,这边才是正宴,让我过来陪陪母妃。”
赵霄恒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你皇嫂可有说什么?”
赵蓁努力回忆了一瞬,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对了,她说你会疼人!”
赵霄恒长眉微挑,“疼人?”
赵蓁认认真真道:“没错,她是这么说的。”
“……”赵霄恒默了一会儿,道:“罢了,你快去陪娴妃娘娘罢。”
“噢。”赵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只得乖乖地回到席位上找娴妃,她才一走,赵霄恒便又被人拉去喝酒了。
“舍得回来了?”娴妃见女儿跑得小脸红扑扑的,便让宫女端了一碗汤羹,放到了她面前。
赵蓁刚一坐下,便神秘兮兮地看向娴妃,问:“母妃,我方才听说姑母又调戏美男子了,是不是真的?”
娴妃愣了下,道:“别胡说。”
赵蓁的好奇心一转起来,是挡也挡不住的,见娴妃不答,便将脑袋转向一边的六皇子赵霄平,“六皇兄,方才到底怎么了?”
赵霄平听罢,顿时面露难色,“这……”
娴妃却道:“别为难你六皇兄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像个皮猴儿似的?看热闹少不了你,读书女工就不见踪影。”
赵蓁有些不服,道:“六皇兄不是也不爱读书,日日都躲在房中研究机关奇巧么?他还整日里扎风筝呢!连皇兄都可以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
娴妃蹙了蹙眉,道:“你这孩子,一说你就往旁人身上推,实在太过失礼了!六殿下切勿放在心上。”
赵霄平憨厚一笑,道:“其实,七皇妹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文不成武不就,也就喜欢做些小玩意儿……让娴妃娘娘见笑了。”
娴妃温和地笑笑,对赵蓁道:“看看你六皇兄,比你大不了多少,却比你懂事多了。”
赵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又一溜烟地跑了。
“这孩子!”娴妃是在拿女儿没办法,只得长长叹出一口气。
赵霄平笑道:“七皇妹性子活泼,讨人喜欢,娴妃娘娘就不必担心了。”
娴妃却摇了摇头,道:“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蓁蓁偏偏生在皇室,皇室子女的婚姻,大多靠官家指定,都是金尊玉贵的出身,谁又能包容谁呢?”
听了娴妃的话,赵霄平心头微微一顿。
其实,也不是所有皇室子女的婚姻,都靠父皇指定,若是母家足够强大,也可以想办法争取……只不过,他没这个机会罢了。
赵霄平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延伸向殿中,只见女眷们个个衣着光鲜,争奇斗艳,有些人就连说起话来,也很是做作,聒噪得很。
唯独角落之中那个身影,静静地坐着,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田柳儿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不偏不倚地迎上了赵霄平的目光。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田柳儿慌忙避开,低下了头。
而赵霄平唇角微抿,沉默地收回目光,随即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田柳儿如坐针毡,她低声问小若道:“什么时辰了?”
小若低声答道:“快戌时了。”
田柳儿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些,她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时候出去了。”
田柳儿拎起裙裾,悄无声息地带着小若,离开了宫宴。
两人出了集英殿,便一路向后宫走去。
冬夜里北风呼啸,吹得人浑身发冷,但田柳儿的手心,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快步绕过宫殿,走上了人迹罕至的小路,一刻钟之后,才在一座破旧荒凉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
看门的御林军见过田柳儿,便对她行了个礼,道:“这么晚了,田侧妃还来探望丽妃娘娘么?”
田柳儿淡然一笑,道:“如今殿下离京,我怕娘娘夜里伤心,便想着来探望一二,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说罢,小若适时掏出了一锭银子,塞给对方。
御林军轻车熟路地收下,笑道:“那好,田侧妃可别待得太久了,不然小人不好交代。”
田柳儿点了点头,便带着小若入了冷宫。
丽妃虽然被褫夺了妃位,但还是二皇子之母,母族的势力如故,所以内侍省也不敢得罪得太狠,便将她单独安排在了这座冷宫里。
小若向御林军借了一盏灯笼,便在前方为田柳儿照道,“姑娘,小心点儿。”
这冷宫到了晚上就十分阴森,寒风一吹,院子里的枯叶便“唰唰”地擦地而起,仿佛是人的脚步声,让田柳儿毛骨悚然。
她强忍着心里的害怕,拾阶而上,抬手叩门,“丽妃娘娘,您在吗?”
丽妃早就算好了日子,知道今夜是太子大婚,故而她一直在等田柳儿的消息,听到她的声音后,便立即打开了门。
丽妃一把抓住田柳儿,厉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东宫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她才入冷宫不过十几日,身旁没了人伺候,看起来便苍老了不少,加上这略有些疯狂的神情,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狰狞。
田柳儿犹疑了一瞬,才开口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娘娘当真要置东宫于死地么?”
丽妃听罢,冷冷笑了起来,道:“怎么,你心软了?”
田柳儿看着丽妃,忍不住道:“毕竟太子和太子妃,也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娘娘这样做,就不怕报应么?”
“笑话!”丽妃面容有些扭曲,道:“本宫若是害怕报应,便不会在宫中屹立多年不倒了!”
说罢,她一把揪住田柳儿的手腕,眸色微眯,语气狠辣,“你不会动摇了吧?你可别忘了,你还是昀儿的侧妃,是二皇子府的人,你若是不听话,本宫自有办法送信给昀儿,让他好好‘管教’你!”
田柳儿面色白了白,忙道:“娘娘,臣妾知道错了,一定会办妥您交待的事。”
丽妃见田柳儿如此不经吓,便又扯了扯嘴角,道:“这就对了,本宫知道,你嫁给昀儿,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昀儿这孩子年轻,也不太懂得体恤你,只要此事一了,我们东山再起,你想要什么,本宫就给你什么!”
田柳儿被她揪得手腕疼,她下意识挣脱了丽妃,问道:“如今太子在集英殿大宴宾客,而太子妃独自守在东宫,要放火也不难。”顿了顿,田柳儿道:“难的是,放了火之后,如何撇清干系。”
丽妃听罢,却胸有成竹地笑了,道:“你可记得大理寺抓的那个歌姬?”
田柳儿回想了一瞬,“之前诬告太子的那个歌姬?”
丽妃颔首,幽幽道:“不错。”
田柳儿有些不解,问道:“这与那歌姬有什么关系?”
丽妃道:“亏得官家命那黄钧查案,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是个废物,他只抓到了歌姬,却不知道那歌姬真正的来历。”
田柳儿诧异地看着丽妃,道:“那歌姬不是您和二皇子安排的么?”
“想利用一个卑贱的歌姬将太子拉下马来,这么愚蠢的事,本宫可做不出来。”丽妃笑得轻蔑,“只有薛拂玉那个蠢女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田柳儿顿时愣住了,“娘娘的意思是,歌姬案其实是皇后安排的!?”
“不错。”丽妃说着,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兴奋,道:“他们想败坏太子名声,让常平侯府主动退婚,却没想到东宫有人站出来,将这事给扛了下来,而后,那歌姬怕事情败露,便想卷了银子逃跑,正好撞到了本宫手上!”
丽妃说着,面上颇为得意,道:“这么好的把柄,怎么能不抓在手中呢?”
田柳儿大为震惊,“所以,您就让廖姑姑看着那歌姬……听说那歌姬神志不清,难道也是您故意为之?”
丽妃一笑,“歌姬整日里想着逃跑,本宫自然要想些法子绊住她,况且,她吃了混思散,旁人即便将她劫走,她也不可能恢复神智,成为证人。”
“所以,她只能为本宫所用!”丽妃说着,双目紧紧盯着田柳儿,道:“你记好了,今晚得手之后,你便去一趟鸣翠宫,到本宫妆奁下的暗格之中找出解药,设法去一趟牢里,给歌姬吃下去。”
“而后,便想法子让歌姬指证皇后,只肖揭露皇后通过歌姬陷害赵霄恒之事,以官家多疑的性格,定然会觉得今夜东宫的那把火,也是皇后所为!唯有这样,本宫才有机会出去,你记住了吗!?”
田柳儿凝视着丽妃,问:“所以,之前大理寺审案之时,即便他们将歌姬案算到您的头上,您宁可受罚,也不肯说出皇后,就是为了今日?”
丽妃下巴微扬,道:“那是自然,皇后得知大理寺抓了歌姬,便知道我拿了她的把柄,这才急着将本宫打入冷宫,简直是鼠目寸光!”
田柳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丽妃,这计策环环相扣,招招狠辣,她居然早就打算好了,不但要放火杀害太子妃,还要将一切罪责推到皇后身上,这样一来,便是一箭双雕!
丽妃见田柳儿不说话,便催促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机不可失!”
田柳儿神色复杂地看了丽妃一眼,终究还是带着小若,离开了冷宫。
门口的御林军已经不见踪影,田柳儿抬眸看去,只见狭长的甬道中,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定了定神,稳步走了过去,微微一福身,“参见太子殿下。”
赵霄恒缓缓转过身来,他身上的喜服还未换下,华丽繁复的衣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高贵又威严,他沉声开口,“如何?”
田柳儿低声道:“都招了。”
赵霄恒唇角牵了牵,道:“很好,有劳田侧妃了。”
田柳儿小声问道:“殿下打算如何?”
赵霄恒道:“她敢害孤的太子妃,孤自然要一报还一报,这后面的事,就不用田侧妃操心了,但孤会保证你和田大人的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
田柳儿听罢,当即福身,“多谢殿下,若无旁的事,妾身就告退了。”
田柳儿的身影消失在甬道里。
而赵霄恒立在黑暗之中,慢慢抬起眼帘,凝望这座破败的冷宫。
这座皇城金玉其外,但冷宫却像其中败絮,充满了诅咒与杀意。
片刻之后,赵霄恒缓缓开口,“于书——”
于书拱手应声,“小人在。”
赵霄恒淡淡道:“孤还要去集英殿走个过场,这里便交给你了。”
于书沉声道:“小人领命!”
赵霄恒遂转过身,离开了甬道。
-
集英殿上,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因靖轩帝大宴群臣,酒席从集英殿一直摆到了殿外,大臣们推杯换盏,华台上歌舞升平。
赵献最爱饮酒,加之今日又是赵霄恒的大婚,他便更是兴奋,现在喝得红光满面,见谁都要称兄道弟。
“福生,殿下去哪儿了?”赵献抱着酒壶,目光在大殿里转了一周,都没看到赵霄恒的影子。
福生笑了笑,道:“世子,殿下方才喝了不少酒,恐怕是出去方便了。”
赵献“哦”了一声,道:“今日高兴,多喝些也无妨的!日后有太子妃管着,不见得能这么尽兴!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只见福生“呀”了一声,便迎上前去,“殿下!”
赵霄恒面色泛红,在于剑的搀扶之下,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
福生连忙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赵霄恒摆了摆手,推开于剑,自己站稳。
而周边的大臣见赵霄恒回来了,便纷纷围了上来,想要单独敬酒,赵献自然也不甘落后。
赵献一见到赵霄恒,登时来了精神,连忙抄起一只酒杯,塞到他手中满上,“殿下,我可等你一晚上了!”
说罢,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祝殿下三年抱俩,儿孙满堂!”
一文官道:“世子,殿下连洞房还没入呢,怎么这么快就儿孙满堂了?”
说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献一时有些尴尬,道:“何必这般咬文嚼字,意思差不多不就行了吗?”
赵霄恒一笑,“承严书吉言,一杯怎么够呢?”
于是赵霄恒当着众人的面,连饮三杯,就连一旁的大臣们见了,都交口称赞起来。
赵献见赵霄恒如此给自己面子,便更是起劲,急忙帮赵霄恒添酒,可赵霄恒却连站都站不稳了,福生和于剑慌忙扶住他。
宁颂离得不远,见此情景,快步走了过来,“世子别灌了,殿下今日喝得够多了!”
赵献一听,忍不住嘟囔道:“这才几杯呀?”
福生低声提醒道:“世子,太子妃还在东宫等着呢!”
赵献顿时醍醐灌顶,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是我糊涂了,快送殿下回东宫啊!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岂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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