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文书,那便是不合规矩。”宁晚晴一字一句道:“换句话说,婶娘无权管理府中诸事。”
此话一出,周围仿佛炸开了锅。
“二夫人管家这么久,居然名不正言不顺?”
“是啊!平日连二房的下人都鼻孔朝天,如今傻眼了吧!”
“可是二夫人的管家权,不是侯爷给的吗?”
“谁知道呢?二姑娘还是侯爷的女儿呢,自然听二姑娘的啊!”
“就是就是,听二姑娘的!”
下人们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吴氏一张粉白的脸气得发青,指着宁晚晴道:“你、你!等侯爷回来,我定然要叫他知道,他心中乖巧的小女儿,竟是这般狂悖无礼!还有你兄长,若他知道你成了这个样子,定然要训斥……”
“好啊,待我父亲和兄长回来,就算婶娘不开口,晚晴也会把府中发生的一切说与他们听。”宁晚晴语气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看看他们会信谁的话。”
吴氏张嘴欲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将矛头指向了黄若云,“若云,你也不管管她么?”
黄若云虚弱一笑,道:“婶娘方才不是让我好好修养,不要再操心府中之事么?”
吴氏顿时语噎。
姜勤一把钳住春杏,春杏却抱着宁锦儿不肯撒手,“姑娘救我!”
宁锦儿也有些着急,“宁晚晴,你、你到底要对春杏做些什么?”
宁晚晴淡淡道:“我瞧这刁奴有几分演戏的天赋,先罚上一顿,再发卖到城中的戏班子去,可别埋没了这一身本领。”
春杏一听,顿时哭天抢地,但她平日欺负的人太多,下人们见她被拖走,恨不得拍手称快!而吴氏见宁晚晴一行人走了,气得连帕子都差点拧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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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晚晴送黄若云回了悦然轩。
黄若云已经冻得手脚冰凉,直到进了屋,换了两轮手炉,面色才逐渐缓和了些。
“嫂嫂身子不适,为何还冒风雪出门?慕雨出事了,遣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
黄若云道:“无妨,我是你嫂嫂,本就该照应你,不过今日你可算惹恼了二房,她们一贯会搬弄是非,捕风捉影,我朝太子妃要求德行当先,只怕她们胡来,伤了你的名声!”
宁晚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常平侯府与东宫的联姻实在重要,无数的眼睛盯着,也有无数人嫉妒着,原主也好,黄若云也罢,都害怕稍有不慎,便落人口实,坏了这门亲事。
“嫂嫂别担心,今日之言,并非是我意气之争,而是二房欺人太甚,若是不适当反击,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只不过,婶娘和堂姐如此嚣张,叔父却不管管么?”
黄若云摇头,“叔父自从受伤之后,便退出了军中,一心只在家饲鸟养鱼,与婶娘鲜有话说,府中之事更是充耳不闻。”
宁晚晴会意,道:“嫂嫂受委屈了。”
黄若云无声笑笑,道:“不,能嫁给你兄长,是我最大的幸事。这些年来,我一无所出,他却始终待我如一,我与他聚少离多,曾劝他纳个妾室随军,他却不肯……如今这般,我已十分知足,无论二房如何闹,我都会好好守着家中,不给他添乱。”
“兄长这般待你,必然是爱重嫂嫂。”宁晚晴看着黄若云的眼睛,道:“若嫂嫂受了委屈不告诉他,有朝一日,他终会知道,只怕会自责不已。”
黄若云眸色微凝,“这……二房不过讨些口舌便宜,我本也无意计较太多。”
宁晚晴继续道:“二房如今飞扬跋扈,若我们不及时纠正,长此以往,恐怕会酿成大祸。昨日之争端,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嫂嫂试想,万一没人将我救醒,如今府中该当如何?”
黄若云沉思一瞬,道:“若你出了事,常平侯府与东宫的联姻自然也会夭折。”
“不错,但还有一种可能。”宁晚晴沉声道:“听闻太子生母已经去世,除了一个舅父驻守北疆,母族逐渐式微,他自然需要强有力的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顿了顿,宁晚晴又道:“而我们常平侯府,也需要东宫的支持。”
话音落下,黄若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常平侯统帅西凛军,手握重权,可大本营终究扎根在西域,少不得有宵小之徒进献谗言,企图挑起君臣相疑,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宁家也需要一位重要的盟友,保自身无虞。
“试问,若我遭逢不测,我们府上又仍然需要东宫这一桩联姻,结果会如何?”
黄若云怔住。
到了那时,若常平侯府若还想与东宫联姻,便只能奏请换人——而府中未出阁的姑娘,便只剩宁锦儿一人了!
黄若云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后,登时醍醐灌顶。
“难怪宁锦儿一直阴阳怪气,总是借歌姬案来奚落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是希望你知难而退,自己上位,真是厚颜无耻!咳咳咳……”
“嫂嫂莫激动,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妄下论断。”但有一点能确认的是,原主之死,一定和二房脱不了直接干系。
宁晚晴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就会查明真相,还那可怜的姑娘一个公道。
“我既然起死回生,便是上天给我第二次机会,让我将过去的不公与不平,一一讨回来。”
黄若云郑重点头,“嫂嫂明白了,我也会帮着你查清此事,绝不再姑息二房。”
片刻之后,院子里便传来了春杏的哭喊声——按照家规,宁晚晴罚了春杏三十藤条,看来姜勤是一点没留情。
黄若云问:“对了,你真要把春杏发卖出去么?”
宁晚晴淡定答道:“不急,这么好的饵,留着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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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晚晴回到了听月阁。
房中碳炉烧得暖烘烘的,很快便驱散了路上沾染的寒气,思云帮宁晚晴解开披风,慕雨便将手炉递了过来。
宁晚晴打量她一眼,慕雨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正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
宁晚晴抱着手炉坐下,笑道:“怎么,我罚了春杏,你就这般高兴?”
慕雨笑意更甚,“奴婢不是为自己高兴,是为姑娘高兴!”
宁晚晴有些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慕雨和思云对视一眼,思云便笑道:“姑娘昨日受了伤,之前的事恐怕都忘了……这几年姑娘总是逆来顺受,今日见姑娘将二夫人说得哑口无言,想来二房以后也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是啊!七年前,官家便为太子和姑娘赐了婚,宫里规矩颇多,人情复杂,咱们夫人走得早,侯爷担心姑娘不懂规矩,便将您托付给二夫人,让她严加管教……谁知道,她揽了管家权,却对姑娘不闻不问,那堂姑娘还时不时刁难您!唉,姑娘也是太心软了,总担心侯爷和大公子牵挂,便将委屈往肚子里咽,还不许奴婢们说出去!这二房呀,就是看准了您孝顺,才一直这般肆无忌惮!”慕雨义愤填膺地说完,思云也道:“等姑娘嫁入了东宫,咱们腰杆儿就更直了!”
她们压抑太久,如今扬眉吐气了一回,当然喜不自胜。
宁晚晴见到她们这般,也勾了勾唇角。
“姑娘,姜勤求见。”
一声通报打断了宁晚晴的思绪,她敛了敛神,道:“让他进来。”
姜勤入了厅中,规规矩矩地给宁晚晴行了个礼,沉声道:“姑娘,春杏已经受了罚,接下来如何处置,还请姑娘示下。”
宁晚晴道:“先关到柴房里。”
春杏还有大用处。
姜勤拱手,“是。”
宁晚晴抬起眼帘打量他,姜勤身材高大,肤色幽黑,目光恭谨地垂着,一动不动。
宁晚晴问:“今日在后厨,你为了维护大房惹得二夫人不快,不怕她记恨你么?”
“小人的职责是护卫侯府,保护侯爷的家人,若有人对侯爷的家人不利,姜勤必不会袖手旁观。”
宁晚晴点了点头,又问:“听闻你父亲曾是西凛军校尉?”
西凛军是常平侯下辖军队,常年驻守西域一带,宁晚晴翻过府中的人事录,知道姜勤的父亲曾是常平侯的亲信之一。
“是。”
顿了顿,姜勤又道:“十一年前,父亲从西域赶往北疆支援北骁军,在玉辽河一战中殒命,是侯爷体恤,才将小人和母亲接到了京城。”
宁晚晴花了一晚上时间,看完了侯府的家规、族谱和人事名录,发现侯府的侍卫长姜勤,居然中过武举人,靖国选拔武官非常严格,能考上武举人的,更是千里挑一。
“既然武艺不俗,为何甘愿留在侯府,被二夫人驱使,却不入朝从军?”
姜勤道:“小人乃家中独子,母亲常年缠绵病榻,理应侍奉跟前。”
“建功立业,未必非要在战场之上。”宁晚晴声音不大,却十分笃定,“只要才能出众,在哪里都能崭露头角。”
姜勤神色微动,声音更沉:“多谢姑娘。”
姜勤思量片刻,又提醒道:“姑娘,那春杏的母亲,是二房姑娘的乳母王妈妈,若是王妈妈要见春杏……”
宁晚晴淡声道:“她们母女情深,自然是要见面的,只是,门缝里看一眼便罢,不要让她们接触。”
“是,不过王妈妈虽然只是个乳母,但很得大房器重,待她回来,知道春杏在我们手中,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正好,让我看看她有几分本事。”宁晚晴唇角微扬,“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劳烦你去办。”
姜勤应声,“请姑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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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姜勤走后,慕雨抱着水盆进来,“姑娘从前很少与‘闷护卫’说话,今日怎么聊了这么久?”
“闷护卫?”
慕雨笑吟吟道:“是啊,姜护卫平日里话少,人称‘闷葫芦’,大家有时候也叫他‘闷护卫’。”
思云觑她一眼,道:“别跟他们瞎起哄,你可知姜护卫为何话少?他来侯府之时,不过十三四岁,当时,他父亲在玉辽河一战中惨死,母亲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便一病不起,原本开朗的少年,在双重刺激之下,患上了失语症,每日只知道低头打木桩,时常打得满手鲜血,直到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他才慢慢好转,能重新说话了。”
宁晚晴有些诧异,“还有这等事?”
思云道:“是啊,姜护卫为人忠厚,又武艺超群,早年公子也问过他要不要从军,但他为了照顾母亲拒绝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慕雨显然没有听说过,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思云道:“听骆叔说的。”
思云想起自家姑娘失去了记忆,又解释道:“骆叔是府上的管家,近日里家中有事,便请了半个月的假,姑娘还有印象吗?”
宁晚晴摇头。
慕雨小声嘀咕:“若是骆叔在,今日早上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听说骆叔过几日会直接去城外,迎公子入城。”
宁晚晴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你的意思是,骆叔会和我兄长一起回来?”
慕雨颔首:“是啊,约莫还有几日。”
宁晚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昨日的红痕已经消退不少,但心中不安感犹在。
大婚在即,先是太子陷入风波,而骆叔离开不过几日,宁锦儿便上门找茬,惹得原主自尽……这一切怎会如此巧合?
宁晚晴眸光微凝,一个主意悄然升起。
第3章 殿下
二房院落的厅堂之中,房门紧闭。
“二夫人,求求您救救春杏吧!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呀!”
王妈妈负责府中买办,今日采买回府之后才得知春杏闯下的祸事,便跪着求到了吴氏和宁锦儿面前。
宁锦儿见乳母如此,一时有些不忍,道:“王妈妈,起来再说!”
王妈妈泫然欲泣:“姑娘,春杏可是老奴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奴听说她挨了三十藤条,如今人还被关在柴房里,老奴扒在门缝瞧了一眼,可怜的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已然没了半条命!”
宁锦儿一时有些为难,看向吴氏。
吴氏面色愠怒,道:“王妈妈,春杏这孩子平日里就不懂收敛,看在你的情面上,我也懒得多说,但今日她不但招惹了大房,还累得我们二房颜面尽失,也该吃一吃苦头,长一长记性才是!”
王妈妈忙道:“夫人说得对!都是老奴教女无方,可她如今已经受了伤,若没人照顾,只怕会落下病根啊!求夫人为春杏说句话,让二姑娘高抬贵手,将她放了吧!”
吴氏瞥了王妈妈一眼,却没有说话。
王妈妈跟了吴氏多年,见吴氏如此,心中“咯噔”一声,试探着问:“夫人可是在顾虑大公子?”
吴氏耐着性子道:“你也知道,咱们老爷如今不上朝,常平侯府外头都靠侯爷撑着,锦儿的婚事,还有祥儿日后的前程,还要指望着大房……这二姑娘醒来之后,变得刁钻古怪得很,今日我与她好说歹说都是无用,若不让她处置春杏,等过几日宁颂回来,只怕不好收场。”
王妈妈有些急了,道:“万一二姑娘当真发狠,要将春杏发卖到戏班子去,那老奴也活不想活了!”
吴氏道:“若真如此,我定会想法子将春杏赎回来的,左右不过吃点皮肉苦,不会让她有性命之忧的,你且放宽心!我有些乏了,若无别的事,便先退下吧。”
王妈妈跟了吴氏多年,知道她为人精明,没有好处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央求无果,王妈妈只能失望地出去了。
宁锦儿走到吴氏身旁,为她沏了杯茶,“母亲,当真不管春杏了么?”
吴氏揉了揉眉心,道:“兔子被逼急了,果然会咬人的。如今二姑娘性情大变,若我们强行把春杏要回来,等她见到宁颂,指不定怎么告状呢!”
“为了春杏这一条贱命,与大房撕破脸,不值当。”
宁锦儿听罢,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门外的台阶上,还未走远的王妈妈,仿佛石化了一般。
她立在风雪中,寒气没过头顶,为她的神情也拢上一层阴郁的霜。
半晌过后,她一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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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王妈妈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又戴严了兜帽,出了侯府。
她迎着风雪,往城南走去,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才到了城门附近的一处长街。
城南不比城北,城北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而城南的长街上则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王妈妈一面向前走,一面小心地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才进了一座茶楼。
她熟练地上了二楼,到了一处雅间门口,站定之后,她抬手叩门三声,一长两短。
“进来。”沉稳的女声响起,王妈妈赶忙推门而入。
雅间中茶香缭绕,一女子端坐于矮榻之上,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衣裳纹样算不得华丽,但质地却是上乘,不说话时颇有几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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