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云奚两人问她。
伺候谢霜的秋月回,“姑娘赶嫁衣,夜夜不睡,说是定要绣个和大夫人一般精巧的出来。这不,把自己生生熬倒下了。”
“何必如此着急。”赵卿卿坐去榻边劝她,“眼下离婚期且有两个月,慢慢绣也不打紧。”
又问她,“可看过大夫了?”
谢霜点点头,“大夫只说是忧思过重,又兼疲惫过甚,让我好生休养便是。”
“那你好生养着。”赵卿卿拍拍她的手,“嫁衣的事先不急,人才是最最要紧的。”
都说长嫂如母,谢霜待自己这个嫂嫂也是极亲近的,当即乖顺点头。
赵卿卿又拉着她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才放开手道:“好了,既没什么事,我们也不打扰你了。你好生歇息,过段时日我们再来看你。”
说着,便要起身。却是骤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在场几人皆骇住,忙上前紧张问,“怎么了?”
“无事。”赵卿卿缓过神来,摇摇头,对着她们勉力撑出一个笑,“许是坐长了时辰,骤然起身,我歇会儿便好。”
“还是找大夫来瞧瞧罢。”云奚看着她道:“脸色瞧着很是不好呢。”
“是啊,嫂嫂。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吧。”谢霜也道。
赵卿卿架不住她们几个劝,只得点头,遣了秋月出去请大夫。
也是巧了,刚出府门一个游方大夫便从此过,正好叫她唤了进来。
号了脉,大夫笑着向赵卿卿道喜,“贺喜夫人,此为喜脉,摸着脉象已是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算着日子正好是二月后。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谢霜在病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嫂嫂快些回去,告诉大哥哥,他一定也高兴极了!”
谢珩下值后,听了此事并不高兴。
他不过淡淡“哦”一声,略有几分意味深长的道:“竟如此巧?一夜便就怀上了。”
赵卿卿本就心虚,听了此话脸色更是苍白,提着心,颤着唇问他,“夫君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为了她,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认了?”
“我不过随口说说,何必如此大反应。”
谢珩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既有了身子,便好好养着罢。”
他施施然从主院出来,去了棠落园。
这是他自二月花朝,两人那次争吵后第一次过来。
云奚正在窗台摆弄那盆素心春兰。
这花到底是叫绿绮救了回来,她当时说了不喜欢,闲来无事也还是时常看看。只是却没从前看重,细长的指掐着匀净花瓣,要将它撕下来。
“妹妹何苦来,这花生得好好的,叫你这一掐可就活不成了。”
谢珩从房门进,笑吟吟过来看她。
那细长的指到底还是用了力,花瓣离枝,顷刻便叫她揉碎了,指上都是红红的汁液,又转身去铜盆里洗手。
第189章 贺喜哥哥
冷冷哼,“哥哥现下倒是心疼上它了,当初把它扔地上的时候哥哥可是眼也未眨,那时怎么不怕它死了?”
她拿帕擦手,俏盈盈回过头来,对他道喜,“还没来得及贺喜哥哥,赵姐姐怀了身孕,很快就能为哥哥繁衍子嗣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又故意问他,“怎么,哥哥好像不高兴似的?”
“高兴,怎么不高兴?”谢珩走到她面前,“总算如了妹妹的意了,妹妹可开心吗?”
“还行罢。”云奚扬着面看他,甜甜笑,“我可是为哥哥好。赵姐姐有了身子,日后生了嫡子,哥哥和长宁侯府的关系才会愈加稳固,那哥哥在朝堂上也能愈发平步青云,不是吗?”
“其实哥哥也很苦恼罢,赵姐姐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想必长宁侯府也是着急,明面暗里怕是没少催促。这下不是好了?哥哥往后再也不用忧心了。”
真是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谢珩微微阖首,也笑,“既如此,我还得多谢妹妹了?”
“那倒是不必,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云奚去桌前坐下,提壶给自己斟了一盏清茶,抿一口,语气万分惬意,“我得哥哥庇佑,才能过上现下这种膏粱文绣的好日子,绫罗绸缎,珠钗头鬟,自然也该想法子报答哥哥一二。”
“妹妹何须如此费尽周折?”
谢珩屏退了绿绮,坐来她身边,就着她的手将那剩余的茶水饮尽了,垂眸看她,“妹妹要报答我,将自己送与我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云奚将身子一扭,斜斜睇他,“送上门来的,哥哥就不珍惜了。例如赵姐姐,不就是如此吗?总要哥哥看得见,吃不着,那心里才会时时惦记,才会珍惜。”
她是心思最剔透的姑娘,又素手去推他,“哥哥快些和赵姐姐去长宁侯府报喜吧,可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谢珩深深看她一眼,当真出去。
长宁侯府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很欣喜,还特地送了两个有资历,稳重的老嬷嬷来谢府伺候赵卿卿。
“夫人这是头胎,可得小心些。吃的用的都得注意了,万可不能出了茬子。”
老嬷嬷笑出满脸皱纹,又去看赵卿卿还未显怀的肚子,“现如今月份小,瞧不出公子还是姑娘,等再过几月显怀了,基本就能看个差不离了。”
赵卿卿抚着腹,垂下眸浅浅笑。
这等喜事自然也由谢霜之口传进顾君言耳里,他当时听着,不过轻轻一笑,“是吗?这当真是件喜事。”
“可不是嘛!这可是谢氏的长子嫡孙。”谢霜语气里有些怅然,“只是可惜,祖母去得太早,都没有看见。不然,真不知怎样高兴才好。”
谢家众人里,数谢定方最晚知道这个消息。
南方连绵暴雨,潮州决堤,他奉圣上御令护送抗洪物资,路上传信才得知此事。
过一月,他返程回京,因挂念谢霜亲事在即,日夜兼程,途径洪峰山时,却遭遇了泥石滑坡,连人带马车滚去了山下。
第190章 寿宴,湖边,真相
等当地官府寻见,已是车毁人亡,呜呼丧命。
丧讯先由随从传回谢府,谢霜闻讯痛哭一场。眼下她与顾君言亲事在即,一旦丧事办定,又得往后拖延三年。
谢珩当机立断,去了顾府商议,趁着朝廷还未收到消息,两府先将亲事办了。
顾家一开始还犹疑,后经谢珩一劝,也思虑着两边孩子的确都大了,这再拖三年真不知拖到何时去,于是也同意。
过几日,谢府张灯结彩,敲锣打鼓送谢霜出嫁。
闺房里,她拉着云奚的手哭成泪人,“妹妹,父亲当真去了吗?我成亲他也回不来了吗?”
云奚眼眶也红,拍着她的手轻声宽慰,“姐姐莫哭。大喜的日子,哭花了妆就不好了。舅舅若是在天有灵,定也不愿看你如此伤心。”
谢霜这才抽抽搭搭止了泪,披了大红盖头去出嫁。
因着赵卿卿有孕在身,不便过来,送嫁的只有云奚和谢珝的新婚夫人柳蕴。
两人说来也是旧识,只是现下见了面却两相隔阂。
柳蕴嫁过来后,府里颇有些对此前关于谢珝求娶云奚的风言风语。
她听得多了,也上了心,此刻见了云奚心里不免泛起波澜,醋意横生,暗地里咬唇多瞧了她两眼。
云奚只当不知,她不愿再和谢珝多有纠葛。只是谢珝却寻着机会来找她。
四下无人,云奚被谢珝堵在必经的长廊转角。
“妹妹……”他面有歉疚,“对不住,我让你等我,可我却……”
他总是差那么一步,当年因徐知简和她失之交臂,现下又因谢珩。
“我……我是真不知,兄长此前遣我离京原是存了这个心思。妹妹,妹妹你在那里可还好吗?我听说,他到现在连个姨娘的名分都不给你。都怨我……”
他多悔恨,提着心问云奚,“你现下是不是很恨我?”
“我当然恨你。”
云奚看着他,面色冷冷,“若不是你和姨娘当年寿宴设局害我,我如何能入了他的魔掌?又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谢珝叫她的这番话骇得不轻,定定的看着她,脸色煞白,喃喃低语,“你……你怎么知道?”
当年寿宴之事,他自以为遮掩得严实。
“我怎么知道?”云奚唇边不由泛起冷笑,“我被你们害的这样惨,你那好姨娘还不肯放过我,买了劫匪要他们在虚玉观劫我,毁我清白,害我性命。这般处心积虑,你说我如何能不知道?”
谢珝闻言更惊骇,“姨娘劫妹妹?怎么可能……”
他连连摇头,“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又回过神来,卑微着声音求她谅解,“妹妹,当年之事非我所愿。我也是后来才知姨娘她……”
云奚冷冷拂开他欲伸过来的手,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极冷,“你不必同我道歉,我要报的仇,我已经报了。”
湖边落水,错失秋闱,柳家定亲……
谢珝终于反应过来,仍不可置信,“那日湖边果然是妹妹………”
“对,就是我。你们害了我,我自然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第191章 灵堂,江州,祭奠
事到如今,云奚再不遮掩,露出睚眦必报的本来面目来,“你多蠢,明明瞧见了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替我遮掩,我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你面前哭一哭就好。”
她眼里尽是轻飘飘的鄙夷,“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姨娘,知道她护着的儿子竟是这副德行,可会后悔当初费尽心机的替你谋划。”
谢珝遭受连番打击,一时怔愣在原地,惶惶然不知所以。
云奚走过去,勾唇一笑,再给他添最后一击,“我再告诉哥哥一个秘密,姨娘的死……”
迎上谢珝骤然抬起的眼,她一字一句,“与你的好兄长可脱不了干系。”
她转身,提着裙施施然离去。
她种下了一颗恶果,年深日久,这颗恶果自然会扎根长大。
只是能长成何种样子,就不是她能预料的了。
谢霜成亲的第二日,谢定方意外身死的消息便自朝廷传出。
前一日谢府里才挂上的喜绸红灯笼,后一日就换成了丧仪缟素。
报丧帖子四下发出,好友亲朋皆来吊唁。
谢珝跟在谢珩身后,看他游刃有余得和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应酬交际,年轻有为的郎君,进退有礼的风度,不管哪一项,都足以让人青眼相加。
这哪是谢府的丧仪,分明是另一个小朝廷,互相恭维攀附的名利场。
不可否认,自娶了长宁侯府的嫡女后,他在官场是愈发的如鱼得水了。
又有门房着急来报,“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谢珝听得这一声,脸色愈发青白。周围人皆抚袖整襟,簇拥着上前去。他迷迷糊糊混在人群里,同众人一同参拜。
“无需多礼。”这是大周朝顶顶尊贵的男子,他亲自上前,扶谢珩起身,语气里尽显亲近,“行知,快快起身。”
这寻常且轻飘飘的一句话,叫谢珝如当头棒喝,终于清醒,他与谢珩之间,差得何止一场春闱秋闱。
鸿沟之大,他穷极一生也无法跨越。
夜里他独守灵堂,浑浑噩噩往火盆里烧纸钱,心下茫茫然不知所以。
如何报仇?
姨娘的死横亘在他心里,跨不过,也绕不去,他无法解脱。
柳蕴也来灵堂,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和他一同烧纸钱。
火焰愈大,偌大的灵堂寂静的空荡,只有他们两人相互依靠。
“夫君。我们回阳夏去罢。”柳蕴将头轻轻依偎在他肩上,“我想我爹娘了。我们回去,你读书备考,我在家里陪着你。”
阳夏没有令他魂牵梦绕的云奚,日深年久,她总能拉拢回自家夫君的心。
谢珝想了想,终是点头,“好。”
谢定方的丧讯传到江州,江沅也来祭奠。
江州距上京,山远水远,等她和陈淮安赶到,谢府的丧仪已经撤了。但到底还是去坟前,敬一柱香,特地递了帖子来谢府邀云奚作陪。
谢珩接到拜帖,略看一眼,欣然同意。
翌日云奚便陪江沅去坟前祭奠。
眼下往夏走,春日里的衣衫薄,再经山间的风一吹,江沅高高隆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第192章 陈家夫人的体面
从山上下来,她和云奚同坐一辆马车。
“你别怨他。”江沅抚着腹,轻声对她道:“他也是没法子,他父母以死相逼,我又拿腹里的孩子压他,他只能对不住你。”
又幽幽叹,“你也别怨我。我没有谢家倚仗,若再不想法子给自己留个孩子,我在江州如何安稳。”
她到底与云奚是姐妹。
两人心意相通,连用的法子都是一样,洞房花烛夜,她在一声声虚无缥缈的“妹妹”中成全了自己作为陈家夫人的体面。
“我不怨他,也不怨你。”云奚黯淡垂着眸,看她高高隆起的腹,轻轻问,“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大夫说,看着是个姑娘。”江沅抿着唇微笑,眼里有着身为母亲柔软的光。
“真好。”
云奚的眼里也是释然,她褪下腕上的一只白玉莲子手镯,放去她手上,“自此一别,怕是往后相见就难了。这个镯子,就当我提前赠她的满月贺礼罢。”
马车直接到船泊码头,云奚扶着江沅下车,把她送到陈淮安手里。
昔日两人差一点就成恩爱夫妻,如今却只能生疏见礼。
“陈公子。”
云奚是真的释然了,看着他,淡淡笑了笑,“送君一别,愿君与尊夫人,鸾凤和鸣,恩爱绵长。”
陈淮安也默默注视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钝痛,满腔的话梗在喉咙里,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颓然萧瑟的暗自叹息。
说什么呢?
她方才那一番话,已经犹如一道天堑,生生将他们分隔开。从今以后,他们是这世上再无相关的两个人。
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解缆开船,渐渐行入湖,只见水天一色,风帆点点,晚霞亦是灼灼。
身怀六甲的夫人轻轻自身后搂着郎君的腰,温柔低语喃喃,“夫君,忘了她罢,往后有我和腹里的孩子陪着你。”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鲜活灿烂的生命。
陈淮安默了默,终是回过身,轻轻将身后的江沅揽进怀。
月亮一点点升起来,满江渔火亮起。
云奚回了棠落园,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谢珩下值过来,绿绮哆哆嗦嗦回他的话,“姑娘自回来就不说话,只将自己一个人关进屋里,谁叫也不听。方才夫人也来过了,敲了许久的门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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