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看着那条雕工粗糙的桃木手链,在这一句的拒绝下倏然窘迫。
她怔了一怔,低头快速地将那手链塞进了荷包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若是这个时候,秦恬还没有察觉嫡兄今日拒她千里的态度,那肯定是被前些日的兄妹亲近冲昏了头脑。
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醒了过来。
那手链是那么的其貌不扬,甚至雕工拙劣地令人无法细看,样式更是毫无新意,分明就是路边几文钱就能买来的东西。
她送出这样拙劣的手链,如何配得上嫡兄?
他是高高在上的秦大公子,自己不过是个小庶女罢了。
她瞬时清醒过来。
秦恬再不会多讲一句令人不喜的话,她跟他行了礼,就立刻退了下去。
她的脚步匆忙极了,仿佛意识到了自己本不该出现,迫不及待地消失一样。
秦慎看着她快步离开的样子,不由就想到了母亲出事时,他在庭院里威胁她,彼时她的模样。
在那之后,她得了他的令,翌日就匆忙离开了秦府......
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从在小镇人潮里见到她之后便不断滋生,终在这一刻到达极点。
秦慎不知怎么,看着她远去的狼狈模样,心下倏忽一慌。
他立刻就后悔了,起了身来。
但小姑娘走的飞快,已不见了身影。
......
秦恬一路疾行,本要朝云轩,不想半路上,却同前去朝云轩寻她的萧芸撞到了一处。
“呀,奴婢撞疼了姑娘没有?”
秦恬连道无事,勉力收敛情绪,
“姐姐怎么在这儿?”
萧芸是得了秦夫人的话过来寻她的,当下便道。
“夫人怕姑娘找不到去城中河的路,就让奴婢过来送姑娘过去。”
她说着笑起来,“入夜前后河边最是热闹,满城的小姑娘都到河边放灯,夜里的城中河满满当当地飘着灯火,银河似得好看,姑娘快去吧,一年也就这一回。”
离开了熙风阁的秦恬,原本只是想回到朝云轩然后闭门将自己关起来。
但秦夫人的好意秦恬无法拒绝。
她突然觉得暂时离开秦府也不错,点头应了下来。
“那烦请姐姐引路。”
*
天冬和苏叶,跟随秦恬在诸城的时候,也没见过这般场景。
平常日子,到了夜晚姑娘家便少有出门了,但今日沿河两边全是穿着一新的姑娘,衙门派了官兵巡逻防卫,姑娘们更加安心畅快,沿着湖边或坐或走,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萧芸替她寻了个处人少的河边,又在一旁的小摊子上,给她买了一盏莲花灯。
“这花灯不仅能载着烛火一直飘,有些姑娘还写了祈愿的纸条放在上面,也算是个祝祷吧。姑娘也可以写点什么放进去。”
一旁的小摊子还提供笔墨。
秦恬没有什么可写的,倒是捏着袖中鼓鼓的小荷包,觉得或许可以放点旁的上去。
有府里的小丫鬟来找萧芸,萧芸便同秦恬告退离开了。
天冬苏叶亦去了附近的摊子上挑花灯。
秦恬垂着眼帘坐在河边的石阶上,与沿河两岸的热闹格格不入。
确如秦夫人和萧芸所言,河里的花灯明亮繁多似夜星,整条城中河飘满了悠悠荡荡的花灯,有灯有影,灿若星河。
不断有姑娘将祈愿的黄色纸条放进灯里,又将灯置于水上,轻轻一推,灯就随着清波荡漾了去。
秦恬看着她们,半晌,也拿过了自己的那盏莲花灯。
她没写纸条,只是将那只小荷包取了出来,拿出里面那条被拒绝的粗糙桃木手链。
她跟旁的姑娘借火点燃了灯,灯上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秦恬眸光随着烛火明灭亦时明时暗。
她看了一眼那只桃木手链。
她确实没有什么天分,比起来李纯珍的巧手,同样给兄长雕刻手链,她的手链雕琢得如此粗糙。
她方才也必然是被今日耍玩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如何能拿这样的东西送人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
秦恬垂眸最后看了那手链一眼,抬手放进了莲花灯里。
一阵夜风自烛火气浓郁的水面上吹了过来。
秦恬轻轻一推,顺着风推走了那只载着手链的莲花灯。
她欲看着那只莲花灯越飘越远,但忽然有人如风而至,一把捞起了那只莲花灯。
水声哗啦啦作响,秦恬一惊抬头看去,看到呼吸微重的青年。
他低眸蹙眉,目光紧紧定在了她身上,嗓音微有些哑。
“就这么,丢了吗?”
第44章 牵动心绪
四下里的风声与人声瞬息散了去,秦恬耳朵轰轰作响,她不敢相信眼前人的突然到来。
“就这么,丢了吗?”
他的问题令秦恬无从作答,口气更满是责备。
秦恬在他的威视下,说不出是害怕又或者委屈,她鼻头发酸,低声回了一句。
“不是兄长不喜佩戴手链吗?”
她说得委婉,但说白了,是他不要拒绝在先的。
然而她这样说了,青年的嗓音越发压低。
“我不喜,自然有旁人喜,何不送去?”
送给谁?
秦恬被他问得懵了一下。
可他口气像极了从前她刚进秦府的时候,而在她住到猎风山房,甚至在书院的宴请之后,她就再没有听过他这般口气了。
她是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喜的事?
若他不喜,这时又突然过来,拦着她不许丢掉手链做什么?
秦恬不明白,只是在他的目光下,不敢再说话了。
小姑娘咬了唇,低着头不说话。
秦慎垂眸看着,心绪越发不平起来。
城中河里飘着太多的花灯,明亮又飘忽得晃着人的眼,令人不适。
不知是不是儿时在山中道庙长大的缘故,秦慎对于热闹总有些淡淡的排斥,以前总以为是习惯使然,今日却突然觉得,是这凡俗人间的热闹会使人无法平心静气。
就如同眼下,明明她都不说话了,可他却从花灯中,自火苗边探手拿出了那只桃木手链,抬手递给了她。
“拿去,送去给旁人吧。”
他压着嗓音尽力保持平静和缓。
可那手链几乎是被塞到了秦恬眼前。
秦恬惊讶又不知所措地接了下来。
只这一会的工夫,秦恬已把自己这些日子一来做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十遍不止。
她想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冒犯了他,他会有这样的态度。
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或许,他只是突然厌恶了她,又回到了最开始对她的感觉之中。
毕竟她是这样的身份,与他说是兄妹手足,却隔着嫡庶......
秦恬鼻子越来越酸,低着头不语。
风静悄悄地自两人之间转了过去,月光映在河面上,映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又被河灯所搅,细细碎碎地散开来。
秦慎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有滴晶莹的水珠自她眼睛里落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了那只桃木手链上。
秦慎一怔,似也被那水珠打到一样,胸中的无名之火瞬时熄灭了。
“......为何落泪?”
秦慎无措。
秦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她连忙用袖子抹掉眼泪,一边仓促擦掉泪痕,一边否认着说“没有”,可眼泪却越聚越多,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起初秦恬还试图遮掩,后来却完全遮掩不住了。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秦慎心头似被倾盆暴雨砸到,拿出帕子慌乱地擦拭到她眼下。
“别哭......”
秦恬不意他如此,睁大了眼睛向他过去。
秦慎哪里经得她这样睁着满是水光的眼睛看过来。
口中涩涩发苦,却不得不放缓了嗓音。
“我又没怪你。”
“可兄长怪我也应该的。”秦恬摇了头。
秦慎微怔,却听见小姑娘声音哑哑的。
“我知道我刻的手链雕工拙劣,我只是今日下晌在小摊子上,见纯珍都刻了五毒桃木手链,给自己的兄弟辟邪,便也跟着她刻了三条。”
“一条我自己戴着,一条给了沈潇,沈潇的大哥英年早逝了,我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一条,我想着拿回来给兄长,但忘了自己刻的粗糙,配不上兄长......兄长若是怪我送你这样不堪之物,也是应该的,原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说完,身子略略向后退去,秦慎拿着帕子的手骤然一空。
他看向那条桃木链。
原来今日那李维珍手腕上的桃木链,是他胞妹所刻,而秦恬刻的手链除了送给了沈潇,便带回来跑去熙风阁给了他。
第一次来,她甚至没能进熙风阁的门。
而第二次进了门,却被他将这桃木手链拒了回去。
秦慎的心倏然被谁攥住了一样,紧得发疼,透不过气来。
“恬恬......”
他从没这样叫过小姑娘的乳名,他声音轻柔到自己都不能想象。
秦慎顾不了许多了,低头看着她手中被他强行塞回来的手链。
“是我的不是。这条桃木手链,莫要送去给旁人了,仍是给我可好?”
他眼眸里尽是自责。
秦恬不知嫡兄为何陡转了态度,可她这手链本也是一刀一刀刻给他的,就算他不要,她也只能放入花灯让水带走,怎么可能再送给别人。
但他又要了。
秦恬更不明白了,细细去看他的神色。
秦慎知道她看不懂自己这番作为,可哪里只是她看不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更着意这手链。
“恬恬赠我吧。”
他都这样说了,秦恬还能怎样?
她抽了一下鼻子,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兄长真不嫌弃?”
“不嫌弃。”
“那......”
那今日为何态度变化如此大?
秦慎知道她仍是疑问,他清了一下嗓子,只能寻了个借口。
“是我今日诸事繁杂,心绪不佳,迁到了你身上。”
“这样吗?”
秦恬半信半疑。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若是他真的烦厌了她,此番该不会来了。
“是这样。”
秦慎又道了一句,秦恬才缓缓点了点头,将手链又放回到了他手上。
小小的桃木手链,虽然雕工不佳,但也能瞧得出那五毒的花样。
辟邪,是端午最好的祝福。
秦慎接过来,就径直将手链戴在了自己手上,只是系起来的时候,单手有些不便。
他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小姑娘就收回了目光,似又有些怕他了,但却伸手帮他系好了手链。
手链丝丝泛凉,秦慎却在她系紧那条雕工粗糙的手链的一瞬,心头骤然一安。
一下晌无名的糟乱情绪,瞬间消失了大半。
但他看着一旁的小姑娘仍旧情绪不高,又避着他的目光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用帕子小心擦拭着那盏被他捞出来的莲花灯。
那莲花灯打湿了些。
秦慎后悔。
“重新买一盏灯吧。”
秦恬没有应声,但也顺着他的意思起了身来。
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沿河的街道都似是静了下来,静得人心下惶惶。
秦慎一直不太懂得怎样与小姑娘相处,他自然希望她能和河边那些或闲聊或嬉闹的姑娘们都一样,兴致满满地在这端午的夜晚耍玩。
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花灯摊子的小贩甚是热情,眼见二人衣着不俗,连忙将自家最好的花灯都拿了出来。
“......这盏莲花灯最是繁复,上面还绘了吉祥莲纹,若用这盏祈福,河神必然当先就能瞧见......这盏石榴花灯最应景,这个时节,石榴花可比莲花开的漂亮多了,保准满条河再没有旁人放这个......对了,还有这个!”
小贩说着,从一只木匣子里掏出传家宝似的,将一盏白莹莹的灯拿了出来。
“兔儿河灯!瞧这兔儿白净的模样,这可是用了最上乘的纸,姑娘闻闻,还有香气呢,若是一般人来了,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卖!姑娘看看喜欢吗?要买一盏吗?”
秦恬先看了他说的繁复莲花灯,确实精致,又看了那石榴花灯,河里果真没有,最后看到这兔儿河灯,眼睛就定住了。
三盏都好,虽然秦恬有点偏向于兔儿河灯,但另外两盏也精巧的很。
她着实犹豫了一下。
她还没决定,忽听身旁的嫡兄开了口。
“三盏都要了。”
秦恬:?!
她转头向他看去,眸中终于有了和方才的低落,不一样的光亮。
秦慎说都要了,细细看着小姑娘,却问小贩,“蜡烛有好些的么?”
他这么问,小贩怎么可能没有,这回更是喜出望外,捧出了一大堆蜡烛来,要给两人介绍。
秦恬不晓得嫡兄要这么多河灯蜡烛作甚,却听他吩咐小贩,“挑三根最好的来。”
“得嘞!您这三盏灯必是河里最亮、漂得最久的三盏!”
“那就好。”
秦恬从没跟嫡兄一起逛过街,不晓得嫡兄平日里看着全然不在意这些,买起东西来,竟然是这样的作风。
她胡思乱想的工夫,小贩已经配好了灯和拉住,还将香火点燃一并送了过来。
秦慎点头,小贩高兴不已。
“一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买三盏河灯可当真不便宜。
秦恬却见嫡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连还价都没有,直接准备付钱。
但他摸了一下腰间,腰间只系着一块翠玉,没有钱袋,又摸到袖中,袖中平平什么都没有。
秦恬见他微愣,转头叫了傅温。
“傅温过来一下。”
秦恬也转头看去,但满街上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偶有几个官兵,却哪里有傅温的影子?
沿河长街的另一头,傅温急的挠头。
公子一抬脚就出来了,他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工夫,就找不到公子人影了。
傅温私下转了两三圈,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有把公子跟丢的一天。
另一边。
“傅温?”秦慎又问了一声。
无人回应。
秦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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