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侍卫明白过来,也紧皱了眉头。
这次反而是唐庭劝了他一句。
“我们再次焦虑并没什么用处,也许能速战速决,打完收兵。”
唐庭说着,向帐外的高阔寒天看了过去。
剩下的半句他没说——
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反而陷入了鏖战之中,这张仗谁输谁赢,就完全无法预测了。
可即便是一方最终应了,损兵折将的人数,也远超预计。
而这,都还没算北面的肃正军出兵援助南成军的情况。
可朝廷这边,会给他支援之军吗?
唐庭心里坠的难受,越看那广阔天空,越如坠入寒渊一样,无力至极。
......
不管是朝廷兵马,还是守城的南成军,都期盼着速战速决。
是都不肯输掉这一仗,结果便是不可控制地陷入了胶着鏖战之中,两边的兵马都好似陷入了泥潭沼泽中,不及自救不说,还要与对方撕扯互搏,在搏杀中越陷越深。
邻近的城池也传来了消息,朝廷再次偷袭了其他城池,蒋家老大受了伤,已经无法提上阵了。
蒋山只能让老二带伤上战场,支援老大。
蒋沐也跟了上去,可两人刚出去没多久,就被阻拦而回,一个伤势更加严重,另一个干脆被击落,几乎昏迷。
蒋山看到混身是血的两个儿子,胸中一团火彻底烧了起来,他恨不能立刻杀出城去,与朝廷的兵马拼杀至死。
可就在这时,躺在榻上不住流血的蒋沐忽的抓住了他的衣摆。
“爹......”
“我儿怎么了?!”
蒋沐艰难地开了口。
“爹,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朝廷的兵会死,南成军的兵也会死。
他道,“不如,找肃正军!”
这一口气说完,他一下昏迷了过去。
老二再不及骂他,喊着“弟弟”上前去抓了蒋沐的手,但蒋沐双眼紧闭,人还能不能醒来,成了未定之数。
倒是蒋山脚下晃了晃。
外面的喊杀之声绵绵如同秋雨,一直一直下着,停不下来。
找肃正军,几乎就等于归顺称臣。
肃正军怎么可能只出兵相帮,而不索要城池?
南成军在朝廷攻势下硬生生守住的城池,反而要拱手送给了肃正军。
可是如若不然,他们当先就要死在朝廷的铁骑之下了。
“爹,你真要找肃正军吗?”老二不禁问去。
蒋山攥紧了双拳。
“我们父子,还有的选吗?”
*
南成军城中出了一队疾驰的骑兵向北而去了,人数很少,但朝廷未能拦住。
唐庭一听就知道不好了。
“看来肃正军要出手了。”
他早有预料,一旦陷入胶着的鏖战,南成军说不定会在紧要时刻,请同为反军的肃正军帮衬,所以也早早就向几位主将申请了援兵,支援自己,加速攻城。
但肃正军没有动静,朝廷的援兵便也毫无动静,仿佛不到最后时刻,他们只会看着唐庭带着人马,独自在沼泽里挣扎一样。
此番有了消息,唐庭再次让人去给主将送信,要求立刻支援,刻不容缓。
谁想派去的侍卫去而复返,却只带回来一个“等”字。
“几位主将大人说,如果肃正军真的调兵来支援南成军,他们会趁机与肃正军交手,击退肃正军的人马,所以无法派兵支援。”
这话说完,唐庭几乎冷笑了起来。
如果肃正军这么容易就被朝廷击退,那还是肃正军吗?他们还有什么必要通过剿南成军来提升官兵士气?
“一群酒囊饭袋之徒!无能之辈!”唐庭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
就是这些酒囊饭袋之徒,令朝廷无兵可用,屡战屡败,而这些人,可不都是当今皇帝登极之后,提拔而起的吗?
先帝、先太子在的时候,朝中军中可不是这样!
唐庭在这一刻,几乎想要撂了摊子不干了,为这样的皇帝,在这样的军中,卖什么命?
可是他要是撂了摊子,殷切期盼的家中妻儿,帮助良多的亲朋好友该怎么办?
难道他还有本事将这些人都带离朝廷的地界吗?
他既不是南成军,也不是肃正军,只是个落魄的朝廷将领,连投敌别人都不会信吧?
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只能继续这样打下去了吗?
打到最后一个兵倒下,打到他也倒下,是吗?
唐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之中,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只觉天旋地转,无处立足。
“怎么办......怎么办......”
唐庭脚下打晃,忽然听到近身侍卫跑了进来。
“将军!”侍卫一口叫住了他。
“是有援兵了吗?”唐庭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但侍卫无情地摇了头。
“没有,没有援兵。”
唐庭心下一落,却听见侍卫又道了一句。
“外面有两个人,说希望为将军献计献策,破除眼下的困境。”
唐庭惊讶,“哪来的人?”
侍卫道,“那两人不知来历,但一个自称姓沈,另一个则姓白。”
唐庭心下一跳,他知道是谁了,可他们为何此时前来?
若是之前,唐庭恐怕牵连自己和亲友,多半不会见。
但这次,他略一犹豫,见了那两人。
......
“领兵造反?这就是你们的破困之计?”
唐庭看了一眼沈潇,失望地摇头。
“阿潇可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看我上次提醒你的话,你半点没有放到心里,若是这般,你恐怕没有领兵作战的大将之质了。”
这话说得极重,但到了这个时候,唐庭这个陷入泥潭中的人,已经没有心情思量言语了。
可沈潇却并未被此言所打击。
她看了一眼唐庭,问了他一句。
“所以眼下这情形,唐叔是还有办法护住手下的兵马,是吗?”
唐庭不意她忽然问的如此犀利,他默了一下。
“我也没本事护住他们了,但我自己杀头,总比牵连家人亲友要强吧?”
他不禁问沈潇,问白琛。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造反不是个玩笑。你看现在这南成军的蒋氏父子,就算我赢不了他们,他们也不可能长久撑下去了。不是谁人都有肃正军的本事。”
但唐庭这话说完,白琛突然笑着问了他。
“如是我们就投入肃正军呢?”
唐庭一愣,又摇了头。
“就算你投入肃正军,在肃正军中没有关系,没有引路人,肃正军真的信?真会重用?别落得两边都不讨好!”
“啧!”白琛哼笑了一声。
唐庭不知道他笑什么,却见一旁的沈潇也笑了笑。
这时沈潇道了一句。
“这件事,唐叔就不用费心了。只要唐叔肯率兵归入肃正军,不管是麾下兵将,还是家中父老,都不会有任何损伤。我亦可以保证,肃正军也不会另行对待唐叔。”
唐庭听得惊疑不定。
“阿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唐庭见小姑娘没有窘迫或者张扬,只是看起来稳重如山地开了口。
“唐叔曾问我,要做为将之人,有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麾下袍泽,今日我可以告诉唐叔,我能做到,虽然比不上父兄,但我不会让战士毫无保障,不会让伤兵的血白流,不会让立了军功的人被压,不会让他们有后顾之忧,这些我都可以保证。”
唐庭愕然。
看向眼前的小姑娘,方知道她一字一顿,没有一句玩笑,那正色的口吻,不是旁人,正是亲手教导他成长为五虎将的沈大将军。
他们这些人,都受到过沈大将军的言传身教,未有这个小姑娘,沈大将军的亲女儿,她在父亲身边的时间最短,她受到过的指点最少。
唐庭无力替沈大将军教养女儿,还他多年栽培的恩情,反而今时今日,要沈潇来为他献上破局之际。
唐庭反驳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默然看着沈潇,小姑娘则沉住气等着他的转变。
“你......真的能吗?”
这次不用沈潇开口,白琛就回答了他。
“能!怎么不能?你看不清楚的路太多了,与其在一条路上弯腰低头地前行,不如就同我们一道,换一路吧......”
白琛拉过唐庭,把如今的情形告知了他。
唐庭震惊,看着沈潇,久久不敢置信。
*
朝廷军主将之帐。
“不给唐庭派援兵真行吗?他会不会被南成军灭了?”有人问。
“那不至于。”
刘将军对于唐庭的本事还是有数的。
“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心里有数的人,知道这场仗他不能输,拼到死,熬到赢也会熬下去的。我们手下的兵力,就该去狙前来支援的肃正军。要知道肃正军这样支援,兵行异地,毫无优势,我们趁其不备,说不定就将肃正军拿下了。拿下了肃正军,哪怕是小部分人,也一定会龙颜大悦!”
这话说得帐子里都热乎了起来,众人吃了那么多败仗,此番有了唐庭在前线出力之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若他们这时候再杀一波肃正军,前面的败仗消了不说,后面的封赏马上就要到了。
众人不禁论起来,要如何拦截肃正军派来的援兵,要怎样重创肃正军。
论了半天,刘将军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可惜众人竟然拿不出来一个统一的好主意。
不过肃正军来的不会这么快,刘将军便示意众人待明日再议不迟。
他回了自己的帐子,却见到一个偷偷来造访的人。
“呦,你怎么来了?不守着鹤山卫,胡乱跑?”刘将军看了眼李状。
李状连忙道不敢,又从袖中取出一只鼻烟壶给了他,“西洋来的新活,将军试试?”
刘将军深吸了一口,神清气爽。
李状也不遮掩,说自己本是以送粮草的名义来的,既然来了当然要来探望刘将军,顺便问问自己那副指挥使唐庭如何了。
“听说打赢了一场仗?”
刘将军说是,“不愧是五虎将。”
李状听得脸皮抽了一抽,心里不由猜测,这唐庭不会真的因此累了军功升迁了吧?
他刚这么一想,就听见刘将军道。
“有本事的人更应该在前线出力,才不枉我们提拔他一会,这次他跟南成军打的不错,将肃正军熬来了,不瞒你说,我们几位主将,要同肃正军较量一下了。你来的正好,你看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刘将军跟李状论了起来。
但李状连鹤山卫都守不好,哪里懂如何对付肃正军,只要是刘将军说得,他一概都同意,只要是刘将军提出的计策,他全都抚掌称善。
刘将军倒是被他这一番马屁拍的浑身舒坦。
李状还不忘道一句。
“与南成军的战事输了,将军只管推到唐庭身上,跟肃正军的战事应了,那可都是您的功劳!”
他这点心思,刘将军如何不知,更重要的是,不用他提醒,他便是这般作响。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可外面有了匆忙的脚步声,军中有了急报。
“肃正军!肃正军出现了!”
声音远远传来,冲进帐中,那刘氏和李状的喜色就瞬间凝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肃正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了?”
两人都快步出了帐子。
传信的兵正跑到帐外,刘氏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真来了肃正军?眼下在哪?把话说清楚!”
那士兵大喘了口气。
“大将军,肃正军真的到了,但不是北边来的肃正军,是、是唐将军造反了,归降了肃正军,掉头向我们杀来了!”
“说什么?!”
“再说一遍?!”
士兵大声重复了一遍。
“......唐氏造反了,领着手下的兵全都造反了!”
刘将军目瞪口呆,李状急道。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忠臣,果然造反了!刘将军万万不要饶了他,当先就该把他家小亲友都抓起来!”
可这话说完,又有急报传来。
“不好了,唐氏造反的兵,都冲着鹤山卫去了,鹤山卫恐要守不住了!”
话音未落,李状倒吸一口气,向后连着踉跄了三步。
他抓不到唐庭的家小亲友了,而他自己的妻妾儿女仆从,都还全部留在鹤山卫......
*
南成军。
主城下的朝廷兵马一息之间清了一干二净,撤兵之快令人无法想象。
但很快蒋山就知道了撤兵的原因。
“那五虎将军领的朝廷兵马造反了,归顺了肃正军?眼下去攻打了鹤山卫还有附近几个卫所?”
他难以相信,“会否是那五虎将使出的阴谋诡计?”
蒋山认为这一定是阴谋诡计,肃正军的援军都还没有来到,怎么就隔空策反了朝廷的将领?
但撤兵着实令他缓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西城门要破了,主城真的要守不住了。
但他立刻下令所有人不得放松警惕,谨防这其中有诈。
可他们没等到朝廷兵的诈退,反而等来了虽援军一起到达的张守元张道长。
蒋山与他交道很深,之前三方相互守望拿下徐州,就是张守元尽力撮合的结果。
眼下张守元来了,蒋山请了他进帐,当先就把听说得朝廷兵归降肃正军的事情说了。
“......这其中还不知道有怎样的诈,张道长以为呢?”
可这位张道长却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蒋首领多虑了,没有什么诈,他们确实归顺了肃正军,已经是肃正军的人马了。”
蒋山脑袋轰轰作响,他完全不能相信,不禁心疑,这会否是另一种诈,是肃正军想要吞并南成军的计谋?
然而张道长却道,“他们归顺之后,只会守住鹤山卫等地,不会再来攻城了,我等援军也没什么必要留下,倒是带了些粮草军火,不便再带回去,就送给蒋首领了。贫道另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张守元果真没有停留,也不再同蒋山解释,在蒋山的疑惑中,带着援兵打道回府。
朝廷的兵退了造反了,肃正军的援军来了又走了,还留下了东西。
蒋山军中一直认为,这肯定有诈,可他们紧守住城门等了半个月下去,没有看到任何去而复返、前来攻打的兵马,反而听说五虎将唐庭占了鹤山卫等几个卫所下的州县,当先就抓了前鹤山卫指挥使李状的妻小绑在城楼之上,那李状忍不住偷偷入城救人,被唐庭一刀斩于马下,首级悬在了城楼,为他定名为嫉贤妒能、昏庸无能之罪,警醒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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