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慎早先就与秦贯忠、孙文敬等人商议,北上之外,还是要留下足够的人手镇守已有的城池和沿海。
肃正军不是随便什么山贼土匪建立的大军,反而是因为百姓的爱戴与信任不断扩张,因此更不能弃百姓于不顾。
此番唐庭不必再留下,与众人一道北上进攻,仍旧派他返回鹤山卫,主领包括鹤山卫在内的,沿海六个千户所的海防之事。
唐庭之前被贬到鹤山卫的副指挥,哪怕是剿匪抗倭都施展不开手脚,而现在肃正军却令他主领留了海防的卫所,更重要的是,不必跟随大军与朝廷军继续搏杀了。
唐庭听了秦慎的意思,有些不知所措。
“唐某可以继续在对抗朝廷的前线为公主效力,不必、不必......”
不必对他如此优待。
秦将军笑着跟他摇了摇头,公主道,“唐将军,沿海也需要大将。”
最后,沈潇叫了他,“唐叔就应下吧,肃正军也需要后方无忧,才能合力北上。”
唐庭沉默下来,半晌没说出话来......
五日后,他回了鹤山卫自己的家中。
被前指挥使李状通知调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一定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低头弯腰守住的安稳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但今日他又回来了,儿女就在庭院里跑跳嬉闹,看见他出现在门前,都笑着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爹爹!爹爹回来了!”
唐庭眼眶一热,张开手臂将孩子们抱了起来。
妻子闻声快步赶了过来。
“老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次去,要随军一起打仗吗?”
走之前,他说自己要同白琛、岳岭他们一起,在前线继续为肃正军效力,兴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彼时妻子哭得眼泪止不住,唐庭心里也不免叹气,但作为武将,必得如此,更不必说肃正军保全了他阖家老小和亲朋好友。
但他也没想到,半月的工夫,打了个来回。
“回来了。”
“不走了吗?”
“不走了,就留在沿海了。”
妻子严氏大喜过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肃正军不要你为他们卖命了?沈潇也不要你替沈家军卖命了?”
若是之前妻子这般口吻,唐庭不会说什么,但这一次,他听得耳中有些发刺。
他叫了严氏,“以后莫要这样说话了。”
严氏一愣,“老爷说什么?”
唐庭长长吸了口气吐了出来。
“我想过安稳日子,他们都知道,所以也没有人逼我。甚至......”
甚至肃正军派他留守海防,应该是沈潇在其中替他说了话吧。
那个他不久前才训斥过不配为将的小姑娘,经历了这许多,早就不是那个稚嫩而冲动的女孩了。
她越来越像她父亲沈大将军了,连人心都看得明了。
唐庭忽然有些羞愧,沈家军打散后他的境遇一落千丈,而他也在这境遇里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变成了一个只想安安稳稳的人。
但是一个为将之人,怎么能苟且偷安呢?
他应该用自己毕生所学,用沈大将军倾力教授,来帮助肃正军早日改天换地,令天下人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可他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又同妻子重复了一遍。
“没有阿潇,我早就死在朝廷的前线了,这一次也是阿潇成全我们,以后,都莫要再说她半句不是。她没有不是,有不是的人,其实是我。”
严氏惊讶,听见丈夫不容辩驳的话,只能闭上了嘴巴,再不多说一句了。
*
兖州,肃正军营。
秦恬今日去军营的时候,遭遇了刺杀。
但侍卫将她保护严密,刺杀的人连公主十丈之内都未能靠近,就被侍卫压下带走了。
可秦慎听闻之后,还是匆忙赶了过来,眉头紧紧压了下来。
“我没事的。”秦恬道。
她虽然因为他对自己的安危紧张,而有一点点小欢喜,但她确实没什么事。
秦慎却仍旧冷着脸看向帐外。
“可这次刺杀,已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在南成军自愿归顺公主,率兵并入肃正军之后,秦恬这个公主,显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第108章 我总在你前面
公主频频遇刺,虽然侍卫守护严密,公主一次都没有受伤,但也从侧面看得出来,龙椅上的皇帝越发忍耐不住了。
孙文敬和秦慎召集了众人晚间议事。
孙文敬道,“皇帝忍耐不住,不管是派来刺杀公主的杀手,还是各地征调而来的兵马,都在近日陡增,肃正军突然扩张至此,哪怕是有南成军和沈家军的将领们帮助,兵丁还是不够多,若是要全力北上,南面的领地南面要削弱防备,可就给了朝廷可乘之机。以朝廷眼下之势,定不会放过这般机会。若是不尽快聚力北上,攻下皇城,朝廷逐渐从外围蚕食肃正军,亦危矣。为今之计,只有招兵买马一道。”
这件事情上,众人基本达成了共识。
从年后肃正军扩张,张守元就令人在各地宣传,将肃正军定为先太子的遗臣遗部,完全不是造反军,而是肃清朝政,拨乱反正的正义之师。
陆陆续续地,也有不少百姓肯加入肃正军为兵为将,但肃正军不欲强制征兵,在关键之时失掉民心,新招来的兵马十分有限。
“百姓多数还是犹豫,而且他们也不动先太子殿下,到底是怎样仁明的存在。”张守元叹气,他一向最看重传播先太子的仁名。
对于大字不识的普通百姓,张守元招兵买马的力道完全不够。
他不禁道,“说白了,我们没有朝廷那等层层向下传递上意的人手,就根本的,就好比一个村里的人,听不懂县令的意思,但愿意听村里为数不多的秀才的说法,这些功名平平的秀才举子,才是能令百姓们改变想法的人。”
但秀才举子联通的是朝中文臣,与肃正军可不是一路人。
孙文敬不禁叹了一句,“难道我们也像朝廷那般举办科举?拉拢士林中人?肃正军可没有这样的精力。”
何老先生也道无用,“但凡是想做官的读书人,要做的都是朝廷的官,肃正军虽然不是反军,但也不能代表朝廷。他们或许不会积极应考朝廷的科举考,但也不会来考我等办的科举,名不正言不顺,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众人皆沉默思索,这时齐吉却道了一句。
“先生们,缘何不想想兖州下辖的一处宝地?”
这话说得众人都看了过去。
孙文敬问他,“你说的是哪一处?”
他还没想到,但秦慎却一下了悟了过来。
“可是曲阜?”
话音一落,齐吉连忙点头。
“正是,正是!孔庙就在眼前,缘何不去尊孔祭孔来拉拢士林?”
天下读书人,就没有不尊孔老夫子的,曲阜早早就在兖州之战总入了肃正军的领地,孙文敬自己就是读书人,不忍在孔老夫子的家乡发生祸乱,因而一直避开此地,连肃正军都甚少前往打扰,这倒是把这风水宝地给抛在了脑后。
齐吉这主意一出,众人皆连声道好,孙文敬道,“那我着人去询问孔家的意思,看是否愿意我等前往祭孔,若是愿意,我和老先生便都过去。”
这主意着实点醒了孙文敬,但何老先生却笑了一声。
“你我祭孔有什么打紧?应该请公主亲自祭拜,才是正途。”
遗孤才代表着先太子的遗志,有先太子的遗志,有肃正军对士林众人的示好,肃正军慢慢便可以抓住部份并未在朝为官的读书人的心,有了读书人的支持,再招兵买马可就容易多了。
而且读书人中渐渐归心肃正军,朝廷的文官文臣不也就动摇起来了吗?
肃正军要扳倒今上这个龙椅高座上的人,本也不应只从战事一方面入手,若是朝廷的根基整个动摇起来,距离龙椅垮塌还远吗?
众人连忙商议要如何安排公主前往曲阜祭孔一事。
这是逐渐打开士林阶层一个相当不错的办法,只不过秦慎想到今日连番刺杀公主的人,心下不免添了些许不安。
议事散场之后,秦慎就去了趟公主府。
秦恬不在,他问了一句。
天冬回答他。
“公主听闻沈将军单独请了李大公子吃饭,偷偷过去瞧了。”
秦慎默了一默。
她倒是完全不怕近来这么频繁的刺杀,还敢跑去偷看别人的事。
秦慎无言,但也不放心地一路寻了过去,果真在城中一家酒楼里找到了她。
她还算谨慎,既带了魏游,也带了贺雷。
魏游是他的人,贺雷则是之前父亲身边得力的人手。
后来她成了肃正军的公主,父亲没有将贺雷调回去,反而另派了贺雷用惯了的一队人手,都跟了她,同唯有一道护卫她的周全。
两人见他过来都行礼问安,秦慎问了一句,并没有什么事,进了雅间。
秦慎进去,才发现李二姑娘也在,两个小姑娘此刻正用耳朵紧贴着墙壁,用力听壁。
李纯珍看见秦慎过来吓了一大跳。
她对这位传闻中的秦大公子又敬又怕,谁想自己难得干一点偷事,竟然就被秦大公子撞见了个正着。
李纯珍惊得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不想一下就撞到了紧挨着他,背身听着还一无所觉的秦恬身上。
秦恬被李纯珍一撞,也向前一跌,一下就将手边茶桌上的茶盅撞翻了,热茶立刻就泼了出来,都泼到了她手上。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李纯珍愣住了,却见那位秦大公子一步上了前来,一把就拉过了秦恬的手攥在手心里。
“烫得厉害吗?”
手背红红的,但这两人方才只顾听壁,茶水晾在一旁也有一会了。
秦恬说没事,“有一点热,但没什么大事,用冷水泡一泡就好。”
她这么说,李纯珍见秦大公子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等下面的人端了盆凉水进来,亲自攥着她的手放进了冷水里。
“好了?”半晌,他问。
“好了。”秦恬回答,“已经完全不疼了。”
如此这般,秦大公子才松了手,拿了帕子,自己没有先擦手,而是递给了她。
李纯珍见秦恬没事也松了口气,都怪自己做贼心虚,反应太大了,而秦恬并不介意。
但她不知怎么,还想跟秦大公子也道歉。
她好像下意识觉得自己烫到的不是好友恬恬,而是这位大公子......
只不过这边一闹腾,隔壁单独请客的沈大小姐和被请她大哥,也闻声找了过来。
大哥一眼看过来,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责备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沈潇倒没有李维珍明白的这么快,但问到秦恬为何会在此地,看见她闪烁的目光,听到她支吾的口气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她莫名看了李维珍一眼,后者笑着跟她眨了眨眼,沈潇则腾的一下红了一双脸颊。
她脸色一红,秦恬就忍不住想笑,可她要是笑了,沈潇就更加窘迫了。
这饭局可是李维珍好不容易等来的,她可不能就这么毁了,于是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急急忙忙地道。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要走,李纯珍也不敢多停留,也道要立刻回家了。
两人风一样地闪了出去。
秦慎自然也随同秦恬,同李维珍和沈潇告辞离开了。
回了公主府,他又问了秦恬,“手真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秦恬想到方才他差点把人家李大哥的大事搅合了,不免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哥怎么突然了来了?我们差点坏了事......”
秦慎看了小姑娘一眼。
要不是她一个做公主的,还跟民间小孩子似得偷偷去听壁,会坏了事吗?
倒是来怪他了。
但他瞧着她眉目舒展,这偷听似乎偷听的意犹未尽。
所以,李维珍同沈潇有今日的进展,她是乐于见到的?
秦慎没有问她,只是顺着她的话道。
“这次是我的不是了,明儿我让傅温给李大公子送两只飞雁。”
送飞雁?
帮人家提亲吗?咳咳!
他什么时候同李大哥这么熟络了?不是一直同人家保持着客气疏离吗?
秦恬外头看了这位大哥一眼,青年眉目舒展地任她打量。
小姑娘心里掠过一个虚影般的念头,隐约猜测他对李大哥的前后态度变化,是为哪般。
但虚影就是虚影,一晃而过的工夫,他就另外开了口将虚影吹飞了。
“今日孙先生他们商议了祭孔一事,要公主亲自前去......”
他把祭孔的事情说给了她,以眼下肃正军缺兵少将的情形,这事应该很快了。
不过冬日的严寒退去,春光洒满大地,秦恬也久没有出行了,对于这次祭孔,反而有些期待。
“大哥也同去吗?大哥算不上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吧?”小姑娘轻声问。
秦慎听见她这问话就有些好笑,他算不上孔子的得意门生,那谁算?
秦慎心里本没有什么人选,但却不由地想到了魏云策?
魏云策就像消失了一样,名字已经远离了秦慎的生活,这般猛然想起,反而有了一点奇怪。
魏家真的会消失得这么干净?
但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不相关的人。
他只道,“我当然是算不上,但今次要去祭孔的公主殿下,不知道在孔夫子眼中,能排第几?”
秦恬呛了一口。
她的学业在鹤鸣书院的女学子里都排不上号,更不要说在孔夫子眼中了。
她有些不想去祭孔了,孔夫子应该并不想看到她这种后进的学生吧?
可她刚这么一想,就听见那位提出问题的大哥道了一句。
“恬恬也不要太过担心,我总在你前面。”
秦恬:?
他要是总在她后面,还能安慰她一下。
在她前面,这算什么啊?
秦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他都拐着弯笑话她,是吧?
但事实是,他就算是领兵作战的武人,也曾是鹤鸣书院周山长的得意门生,可见学业不会差,自是没有继续走读书一途罢了。
秦恬又气又无奈,鼓着两腮。
他似乎还乐于见到她这般,笑着同她告辞,往军中忙去了。
他走了,秦恬反倒不气了,抿着嘴,嘴角止不住勾了勾。
他们好像许久都没有这样在一起拌嘴玩了,尤其在她心里的念头发生了变化之后,她总是心虚不敢。
而这次,他好像也很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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