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魏云策也只是笑了笑。
“父亲,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两边站,不是吗?”
“但此事就可以!”
他这么说,他笑意更浓了许多。
“但我不想这样了。”
他说完,竟再没停留,跟他行了一礼之后,转身就走。
魏成堂惊诧,甚至忘了叫住儿子,待他回过神来,私宅里空空荡荡,自己的长子早已经走了。
*
兖州城的大街小巷,仿佛回到了战事之前,或者再往前的某个风调雨顺的平安年。
路边的小商贩们吆喝着自家买卖,行人或走或停,车马穿梭其间,一切都那么地真实而直白,清晰分明地现在眼前。
他看着走着,也或停或行,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游族兄?又见面了。”
魏游站在一家金玉楼门前,握刀而立,一错不错地看着魏云策。
他开口,声音极冷。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从不曾将魏家的事情告诉过公主,但若你和魏家要损害、利用公主谋求私利,你以为我真不会揭发你们吗?!”
他冷声警告,却见魏云策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看了过来。
“族兄多虑了......说起来,我不能再称呼你为族兄,毕竟你还没完全脱离魏家,我却马上要被逐出族门,不能再这般称呼了。”
魏游挑眉。
魏云策没什么解释,只是又道了一句。
“但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要换个一心一意的活法罢了。”
他说得似是真心,但魏游却根本不信,嗤笑一声。
“花言巧语。”
他不信,魏云策也没有再说。
他只向魏游身侧走了两步,停在了他身旁。
魏游皱了眉,却听见他轻声开了口。
“我魏云策,不可能再做伤害她的事,此生都不会。”
话音落地,魏游讶然看了过去。
魏云策又恢复了平素的模样。
身后的金玉楼中,有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游转头看去,见穿了寻常姑娘衣裳的公主,同李二小姐正走到了楼下。
公主没有留意到门外的人,但魏游却见魏云策的目光,如同静止了的流水,落在了公主的身上。
可他没有出声,更没有上前,又多看了公主一眼,转了身。
“走了。”
说完他当真没有留下,回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傍晚的街市上人声嘈杂,魏游脑中亦有些哄哄作响,还是公主走到了他身边。
“在想什么?我们要回去了。”
魏游这才回了神来。
他向公主行礼,跟在小姑娘身后。
但方才魏云策说的话,从他嘈杂的脑海中跳了出来,独独响在了他耳边——
“我魏云策,不可能再做伤害她的事,此生都不会。”
*
夏日荷风吹来之时,来自各地的好消息也如夏风一样,不住从四面八方吹来。
孙文敬每日都红光满面——有了这一届会试头名的魏云策振臂高呼,天下众多读书人,都记起了先太子殿下的仁明之心,愿意效忠殿下遗孤,拨乱反正,肃正清君。
有了读书人的支持,首先肃正军各地征兵,都容易了许多,先前肃正军占据大片城池,却兵力不足,守城尚且捉襟见肘,就不必说继续北上了。
眼下,兵力大增,北上就有了十足地底气。
但更重要的是,有了众多读书人的支持,士林中起了浪,这浪毫无疑问地拍打到了朝堂之上。
本就人心不齐的皇帝的朝堂,在浪涛的拍打至下,越发松散无度,肃正军趁机向西拿下了数座城池,几乎毫无抵挡。
肃正军仿若即将上山的猛虎,北上之势已不可能遏制了。
......
军中士气大振,身在前线的秦慎自然第一个察觉。
在沈家军众将一连拿下西面数城之后,秦慎向北压制济南,冲破防线北上,也已势在必行。
天越发热了,营帐抵不住暑热侵袭,到了傍晚便热得人发慌。
连秦慎都让人将舆图摆在了外面。
常子得了秦恬的令来的时候,见公子正立在舆图旁边,一脸冷肃地同几位将领说话。
常子对公子的害怕,从未一分,甚至有时候还能梦见彼时在诸城外山丘上,秦慎处置陪房的场景。
他不敢打扰,就在旁边等着,直到公子说完话让那几个将领都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拜托傅温替他传一声。
对于常子的胆小,傅温无言以对,只能说不亏是公主的小厮。
但公主也早不那般胆小了,他甚至还见过公主瞥公子,公子毫无愠怒,反而眉眼含笑。
这会傅温替常子通禀了一声,将他带了过来。
秦慎让傅温收了舆图,走到了一旁。
“公主让你过来的?”
常子虽怕得不行,却也听得出来,这句话问得柔和,就如同即将入夜的初夏之风。
常子却不敢放松,他点头,道了声是。
“公主说快到端午了,让小的来看看您。”
端午?
秦慎都快忘了还有节庆。
去岁端午还历历在目,不想转眼整整一岁过去了。
那日她去了他的熙风阁,却被他拒在了门外。
秦慎暗暗摇头,但也就是那日,她送了她一串亲手刻的桃木五毒手串,改口叫了他“大哥”。
秦慎心下微微快跳了两下,神色越发温和,问了常子。
“公主又让你带什么过来了?”
这个问题一出,常子浑身都绷紧了。
他该怎么告诉公子,公主什么都没给公子,还送了公子一句不太客气的话。
常子目露艰难,秦慎就瞧了出来。
“怎么了?”
常子察觉公子方才柔和的神色明显敛了几分。
他说没有,“公主没、没让小的给您送东西,只是给你带了句话。”
秦慎略有点意外。
“什么话?”
常子难以开口同公子说出这样不太客气的话,他只怕公子一不高兴,也让人把他“埋了”。
但公主说必得原样复述才行。
常子手心都冒汗了。
但也不得不说。
“公主让小的跟您说,”他艰难复述。
“今岁端午什么都没有了,烦请您把去岁的手串翻出来戴吧,若是丢了,以后更是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别的主子,常子不至于害怕成这样。
但他这会说完公主的原话,两腿都有些发软了。
公子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他低着头不敢动,心里盼着公子把他这个人忘了。
但过了半晌,公子竟都没有回应。
完了,一定是生气了,他想。
但他抬头看过去,却看见公子半垂着头,素来冷峻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柔和轻缓的笑意。
他轻轻抿嘴而笑,竟然和常子时常参拜的菩萨像一样,慈和温柔。
常子竟一时间看傻了眼,直到听见公子开了口,嗓音顺和如春风。
“知道了。”
常子:“......”
这......
他没找错人吗?这人真是公子?
但常子也不敢再多盯着公子瞧了,反倒是公子叫了傅温,拿了一只小匣子过来。
“是几支五毒簪花,给公主带回去吧。”
天呢。
常子彻底傻眼了。
杀神一样的公子,竟然也会准备簪花这样小姑娘的物件吗?
但那匣子簪花,已经稳稳落在了他的手里。
常子得了簪花,马不停蹄里赶回了兖州。
傍晚的风吹得人轻薄的衣襟翻飞,清凉之气绕身而行。
秦慎站在营帐之间的风口出,将前几日,他就让傅温拿出来的桃木手串带在了手上。
金曜过来的时候,见大将军眉目和软,一张英俊的脸上难得带了三分愉悦,正抬手低头看向腕间。
他也看得一愣,走上前。
“将军有何事悦心?是不是因为近来士气大起?将军觉得攻下济南就在眼前了?”
攻下济南这件事,是金曜每日要念叨三十遍的事。
秦慎笑了一声,没回答他。
金曜见大将军果真心情愉悦,又道了一句。
“说起来,孙先生可真有本事,竟然拉拢来一位会元!那位会元魏先生原来在读书人中这般有分量,他一现身,那么多读书人纷纷应声,咱们兵力大增,着实是这位魏先生带来的!我想接下来再攻济南,一定能......”
话还没说完,金曜见大将军方才柔和愉悦的神色,不知怎地突然消失了。
平日里的冷峻重回眉眼之间,金曜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听见大将军问了句。
“可有什么旁的事?”
金曜眨了下眼,这才想起自己着实是有事来寻将军的。
他连忙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回将军,大营外来了个姓陆的公子,自称是大将军的同窗好友,道是来寻大将军的。您看可让他进来?”
陆贤昭。
他近日好像去了趟京城。
秦慎点了点头。
“让他进来。”
第116章 皇夫
端午前后湿热的傍晚,也惟有遮天蔽日的树荫之下,才得些许清凉。
陆贤昭一路随着侍卫过来,在一颗老龙槐下见到了秦慎。
侍卫将人带到退了下去,陆贤昭上前就要喝茶,“你怎么也不招待我些茶水?”
他说着,自顾自地叫了近旁的傅温去给他倒茶。
秦慎瞥了他一眼。
“在京城还没饮够茶水?”
陆贤昭此番是从京城回来的。
前些日,他悄悄进了一次京城,如今的京城防备严密,他只停留了几日就匆忙返回了来。
他说莫要提京城。
话是这么说,却同秦慎忍不住倒苦水。
“你是知道的,我去岁进京春闱,同我爹说我没考上,实则根本没去应考,无外乎那会试主考官,恰是我那原先的岳丈。”
陆贤昭早年就同一位姑娘定过亲,但在他父亲陆知府得罪了人,从京城又贬回从前做知府的青州之后,那家人就同陆家渐渐往来少了起来,最后见陆知府仕途就被捆在了青州,饶是陆贤昭年年岁岁往京城拜访岳丈家,却被对方以女儿卜算了一卦,说命中有劫,三年内不能成婚为由,让他之后都不必再去了。
言下之意,这婚事也该作罢了。
陆贤昭因此事郁郁许久,亦对自己那位岳丈心存了芥蒂,去岁得知主考官竟然定了自己那位岳丈,干脆不再应考,去京城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把去岁春闱的会元,大大方方让给了魏云策。
不想一年过去,他竟然又得了那位前岳丈的书信,请他往京城见上一面。
若是旁人,多半是不会再去。
但陆贤昭还是去了,远远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未婚妻,看到她攥着手无奈地遥看着他,他心口的怒气就瞬间压了下来,耐着性子应付了岳父。
陆贤昭的岳父姓齐,是礼部的侍郎。
这位齐侍郎一改往日面目,待陆贤昭这个遭嫌弃的女婿又热情了起来,先是说了好些客套的闲话,然后才磨磨蹭蹭,切入了主题。
陆贤昭想起前几日在京城的事情,禁不住哼笑。
他同秦慎道,“你猜我那岳丈想打听什么?”
秦慎看了他一眼,人往风紧处站了站,吹着傍晚的凉风。
“是肃正军的事吧。”
“你可说对了!”陆贤昭道,“我爹同你爹将青州整个献给了肃正军,他早就知道了,那会肃正军还不似如今这般声势震天,他便一声不吭,如今肃正军占了天时地利,他便来问我,可在肃正军中任职,可在公主脸前效力,问我肃正军对于在朝的文武百官是何态度。”
“呵!”陆贤昭忍不住笑出了声,“阿萤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只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他但凡只效忠皇上,对肃正军看都不多看一眼,我还能当他是个纯粹的忠臣。如今,我真是......”
陆贤昭说不下去了,秦慎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
陆贤昭揉了额头。
“我知道的,正因为他这般见风使舵,我同阿萤才有再续良缘的可能。”
陆贤昭一口气吐出来,“他确实又重提了我和阿萤婚事。”
不过陆贤昭不想说这个了,只是道,“我这位岳丈能有这般大转变,说起来,我还得谢谢魏云策了。”
他说这个,就来了精神,不禁问向秦慎。
“我真是想不到,魏云策竟然亮明身份支持肃正军。这可真不像他魏家行事之风。你说,为什么?”
一缕凉风从树根处漫了上来。
傅温沏好了茶过来,秦慎不急着回应,指了茶水给陆贤昭。
“你不是渴了?”
“但茶水这么热,我也喝不下。”他挥手,让傅温先放到了一旁。
“现在,满京城都在私下议论此事,原先那些文武百官,尤其是仕途出身的文官们,都清高的很,只认肃正军是叛军,如今公主出来了,魏云策也站了出来,天下读书人不少都开始遥念从前先太子殿下在的年月,这些朝中文官们也心思动摇了起来,不仅回忆起先太子殿下,更是回忆起女皇在位的时候了。”
他突然提起本朝那唯一的女皇,秦慎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贤昭继续道。
“女皇偏爱女子,也偏爱文臣,在位之时,没少开恩科为天下读书人拓路,又对读书人颇多礼遇,在各地加设学堂,到如今还有许多女皇在时的学堂,每日早间学子们先谢恩女皇,再开始一日的功课......他们现在倒是想起女皇来了,也盼着咱们的公主来日登极,也似女皇一般对文臣颇多眷顾。”
这些事情,秦慎也能猜到一二。
他并不奇怪,但陆贤昭话锋一转,忽然近前一步到秦慎耳边,又压低了声音。
“若只是提到女皇也就罢了,你猜他们怎么着?竟还提到了女皇的皇夫,那位皇夫殿下正是状元出身,正儿八经的科举读书人。不过你可还记得他另一个名头?”
秦慎身形微微一顿。
陆贤昭道。
“那位皇夫殿下不仅是状元,也是会元出身!如今京城私下里都在传,魏云策这位会元,突然撇开家族不顾地支持公主殿下,以后是要效仿女皇的皇夫,要做公主日后的皇夫了。”
他不敢信,又不能完全不信,“你说魏云策那小子,不会真打皇夫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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