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怕我进琨海跟你争权,我就把股份全都卖了,半分束家的资源都没有动用过,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这些?我又为什么要因为胜过你而得意?”
束嘉烨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野望已经看到了自己跟林卓绵的座位,牵住她的手,让她跟自己过去。
束嘉烨忽然在二人背后出声:“陈野望,你有种,你是没用过束家给你帮忙,那你还记得被你送上法庭的恩师吗?他可是因为你连教职都丢了。”
第59章 不明不白
林卓绵很清楚地感觉到陈野望握住她的手一僵。
她也听到了束嘉烨方才说过的话。
陈野望的恩师, 指的应当是陶教授。
那亲手把他送进监狱是什么意思?
她愣愣地看向陈野望,想到的是前些日子自己说想回S大看看时,陈野望凝眉的神情。
陈野望转过头, 很平静地看着束嘉烨道:“你知不知道, 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加猜测叫造谣?”
束嘉烨恨恨地盯着他, 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同酒店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半晌,一转身走了。
陈野望神色如常地入座,周围有人同他打招呼, 他一一回应,非常得体。
只有林卓绵知道他方才牵着自己的时候, 一瞬间收紧的掌心, 不是假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束文景把陈野望和他父母安排在了三张桌子上, 陈泰宁和束文绮看见儿子之后分别过来同他打招呼, 对林卓绵的态度也很客气平和。
林卓绵觉得当年在陈野望家见证过的一切都好像梦一样散掉了,那样沉重窒息的关系, 仿佛都在陈野望摆脱束家之后变得轻盈起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臣服于家族中的威权,却不知道他自己也可以成为权力本身。
束文绮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方形首饰盒递给林卓绵,微微笑着说:“我听文景说今天你会来,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上次去逛街的时候看见这个牌子新出的项链觉得还不错, 就给你订了一条。”
林卓绵不知道对方送自己礼物代表什么, 正犹豫该不该收, 就听见陈野望说:“拿着。”
她转过脸, 看到他眼底的笃定。
那边束文绮还等着, 林卓绵只得接了过来, 同时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阿姨,今天来得仓促,也没给您带什么东西,等以后我去家里看您。”
陈野望在她说到“仓促”时漫不经心地一瞥她。
两个人心知肚明这天为什么来得仓促,林卓绵虽然没说什么,但耳朵尖却红了。
束文绮离开之后,不远处跑过来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停在林卓绵旁边,叫了她一声绵绵姐姐。
林卓绵看了他几秒,从他的眉目间辨认出几分熟悉:“……澄澄?”
束嘉澄兴奋地点点头,又说:“绵绵姐姐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你好酷。”
林卓绵站起来,伸手比了下束嘉澄的个子:“这才几年,你都长得比姐姐还高了。”
束嘉澄笑嘻嘻地说:“我想跟陈野望哥哥一样高。”
陈野望一只手压在桌上,忽然出声:“她是绵绵姐姐,我就是陈野望哥哥?”
束嘉澄在这方面一向很开窍,立刻揶揄陈野望道:“哥,你是不是吃醋啊?”
陈野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气定神闲地说对,所以你不要再喊她绵绵姐姐。
束嘉澄像是没想到陈野望会这么诚实,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更正道:“林卓绵姐姐。”
林卓绵说:“你别听他的,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酒店里热气开得足,她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陈野望一扫她雪白的膝头,将自己的西装给她盖在了腿上。
“我不冷。”林卓绵说。
陈野望撩了下眼皮,只道:“盖着。”
订婚仪式盛大华丽,复杂到有些冗长的地步,林卓绵中途出去透气,在楼梯转角的窗台附近吹风,听到比她低一层的转折平台上,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在议论束嘉烨的这场婚事。
“……还以为今天束董会来,我好不容易混了张请柬,没想到白跑一趟。”
“束老爷子没脸来吧,琨海原本是多大的一个商业帝国,这几年被他这败家孙子糟践到什么地步,现在沦落到要靠跟人联姻补亏空。”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星北的陈总不是也过来了吗,他是束董的外孙你知不知道,我听说束董想让他回琨海掌权,到现在都没动静,看来是被他拒绝了。”
“陈总这人也真是雷霆手段,之前他赔本跟人抢标,结果没过多久他那个对手就因为资金链断掉暴雷,好像还把他大学时候的导师给牵扯进去了,不知道他以前清不清楚他导师跟那家企业有牵扯,要是知道的话也算大义灭亲了……”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林卓绵回到席上,订婚宴快结束的时候,她拉了拉陈野望的衣角,对他说:“师兄,我不想回学校了。”
陈野望偏过头,随口问:“怎么又不想回去了。”
“有点儿累,”林卓绵找了个陈野望一定会答应的理由,“我觉得出来待久了身体不太舒服。”
果然陈野望说了好,还问用不用带她去检查。
经过了订婚宴上的喧闹,坐车回去的时候就觉得车厢内格外安静。
林卓绵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束嘉烨夫妇的订婚伴手礼,是一瓶无火香薰,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漂浮着绿色的尤加利叶和白色的干花。
厚重的液体随着汽车行驶缓缓晃动,发出淡淡的白茶香味。
窗外是近处的山景和远处的城市天际线,雪已经停了,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车轮压过去的时候会留下两条平行的痕迹。
天上有很淡的云,是冬季高远的天空。
原本只是随便找理由说的累,但参加完仪式毕竟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林卓绵这段时间习惯了睡很久的午觉,这天坚持了这么久,靠在车座上看了一会儿陈野望开车,倒真的困了。
这天在订婚宴现场听见的束嘉烨和那两个记者说的话她没有拿着再去问他,她想如果他不愿意说,她就不要提了。
有时候人活在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那么多为难他误解他的人,她不必再去做其中一个。
转过周来,林卓绵接到了租房中介的电话,说房东问她这么久都没搬过去,还准不准备住了。
林卓绵发现自己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迟疑了很久。
她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签好合同之后她本来打算慢慢把东西搬过去,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雪山救援的任务,之后就一直在陈野望那里住到现在。
住到快要忘记她原本的生活轨迹是怎样走的。
“林小姐?”电话那边的中介催促她回复。
林卓绵回过神来,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说:“要住的。”
又道:“前段时间在养伤,没来得及搬。”
中介充满同情地“哦”了一声,说:“那不着急,我跟房东说一下,反正你的房租已经交过了。”
林卓绵算算日子,自己的伤已经养得足够久,也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她给范范发消息,说自己明天过去收拾东西,要搬到新租的房子里面。
范范正好有空,直接回电话给她,非常惊讶地问她怎么还打算搬。
“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林卓绵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范范心直口快道:“那陈野望怎么办?”
林卓绵沉默须臾,说:“我总不能一直不明不白地住他家里。”
“不明不白?”范范愣了愣,“我还以为……”
她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停了半天才斟酌词句道:“还以为你们已经说开了。”
林卓绵明白范范的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要跟陈野望讲清楚当年的情况,但那桩旧事的确让人很难开口,她要怎么说,说林洛的意外虽然同他没关系,但她那时候就是过不了这一关吗。
那现在放下了,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时间太久抚平了记忆里那些痛苦的褶皱,还是因为他在那个雪夜赶来救她让她决定跟他冰释前嫌。
好像字字句句,她都把自己放在了原谅者的位置上。
但陈野望是不需要被她原谅的,从他的角度看,他当初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理不清的念头像一团乱麻放在林卓绵心里,她有时候会希望在他家养伤的平和日子永远没有尽头,但有时候,也希望这样的平和能够被打破,给她一个结果。
范范之前给过她钥匙,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对方已经出门了,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
林卓绵从P城带来的东西并不多,加上范范陪她新买的厚外套,也只装得满一个中等大小的箱子。
她收拾好之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角角落落,然后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件被她遗落的物品。
是当年陈野望在唱片店买给她的那张黑胶碟。
这张碟片被她放在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地方播放,却跟着她跨越很多公里的路程,从北到南,又由南至北,竟然从来都没丢过。
好像这些年里对他的感情,无处安放,却又如影随形。
傍晚林卓绵又把这些日子放在陈野望那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了,陈野望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地毯上,把最近买来的游戏卡带一盒盒排列好,放到一只纸盒子里面。
他边挂外套边问:“怎么想到要收拾东西?”
林卓绵白皙的手指顿了下,她若无其事地说:“师兄,我要搬走了。”
第60章 记仇
林卓绵不知道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心里升腾起一点淡淡的心虚。
像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碗,站在一滩碎片前面, 背后是白舒琴开门回来的声音。
她直觉陈野望听到之后不会太高兴, 果然, 他看向她的时候,微微拧起了眉。
林卓绵听见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搬走。
她说:“房子之前就租好了,没想到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耽误了这么久。”
这是实话。
陈野望站在玄关处的灯光里,黑色的西装同素白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低头看她的时候, 光源被挡在身后,瞳孔变得暗而深。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
陈野望本来个子就高, 林卓绵又坐在地上, 她忽然觉得客厅变得很狭小,让她无处逃遁。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问。
林卓绵“嗯”了声:“快了。”
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她觉得陈野望眼底涌动着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他看起来是想要跟她说什么的, 但最后他却只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是不是如果今天我回来之前你就收拾好了,你走的时候都不会跟我说。”
“要说的。”林卓绵不假思索道。
她觉得他没必要这么问,她毕竟是在他这里借住, 不会没礼貌到什么都不说就走。
陈野望没有接话,可是也站在那里没动。
林卓绵想起自己买的游戏手柄没有收到箱子里, 起身去沙发上找, 找到的时候她听见陈野望说:“什么时间搬, 我送你过去。”
因为是背对着他, 所以她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 用的是什么表情。
她告诉了陈野望自己的新地址。
从陈野望那里搬走没几天, 林卓绵就回基地报到了。
陆思进起初不肯给她派活儿,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开始让她随队出任务。
林卓绵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节奏里。
又过了一周左右,队里收到了星北寄来的代言合同,林卓绵交给陆思进,陆思进又往上递给了分管他们的领导,经过一系列审批手续,得到了同意的回复。
陆思进拿着盖过章的合同给林卓绵,她说等自己下班去寄,陆思进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批半天假,你直接送过去。”
林卓绵出门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钟,一天里气温最高的时刻,虽然已是隆冬,但下了出租车走在户外也并不算冷。
星北大楼外的草坪上还有没融化的积雪,反射着细细碎碎的阳光。
前台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她一见林卓绵就说:“姐,我帮你拨电话给陈总秘书。”
林卓绵说不用,让她帮自己转交合同就行。
但对方说:“姐,这是陈总吩咐的,上次你来过之后,陈总秘书就跟我说,以后你来我要直接打电话给他。”
不好意思给对方的工作造成什么困难,林卓绵只好答应了。
小姑娘打了电话给陈野望的秘书,很快她就告诉林卓绵,在这里等几分钟,陈总有个会,马上就结束了。
虽然只见了两面,但她看得出林卓绵好相处,便大胆地跟她聊起了八卦:“姐,你受伤那几天陈总都没来上班,是不是在照顾你啊?”
林卓绵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小姑娘“哇”了一声,又道:“你知道吗姐,陈总之前一天假都没有请过,还经常自己过来加班,我们都以为他就是那种断情绝爱的工作狂来的。”
林卓绵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陈野望家养伤时候他的所作所为,显然跟断情绝爱四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好像跟不了解她和陈野望过去的人聊起他来就是会比较放松,林卓绵开始结合实际胡说八道:“其实他也没怎么照顾我,我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工作,我醒了让他给我倒杯水他都不肯,让我忍着。”
小姑娘用另一种声调“哇”了一声,不过这次说的是:“姐,你真不容易。”
一道清朗嗓音兀地响起:“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记仇?”
林卓绵看见面前的小姑娘一瞬间收敛起了脸上的活泼表情,叫了一声陈总之后就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做自己的去了。
她转过身,陈野望正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一只手放在兜里,另一只手垂落下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林卓绵往外走了几步:“你怎么过来也不叫我。”
总是听她的墙角。
陈野望脸上终于多了点变化:“叫你做什么,不是说得很开心么。”
林卓绵不说话了,跟他慢慢走到了一层大厅的僻静角落。
方格玻璃组成的隔断与面向室外的落地玻璃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形,将他们和大厅里的人来人往分离开,空气中有浅淡的清洁剂香味。
陈野望端详着林卓绵,看到她手里的合同,突然问:“怎么不直接寄过来。”
林卓绵说是陆思进让自己过来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听见她的回答之后,陈野望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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