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江云照看到,黎曼枝的长发烫成了大波浪,身穿白色吊带衫和浅蓝牛仔裤,没有口红修饰的嘴唇是淡粉色的。
她站在他背后的台阶之上,一手夹着细细的女士烟,另一只手在把玩U盘大小的迷你烟灰收纳盒。见江云照转头惊愕地望过来,她朝他歪了歪脑袋,江云照看到她耳边的发丝随着动作倾斜,露出镶着碎钻的耳钉。
“熏着你了吗?”
江云照摘掉一边的耳机,朝她摇摇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没有要转回头去的意思。
黎曼枝见他这样,笑起来,走下台阶到他身旁坐下了。
两人霎时间挨得很近,江云照绷着身子,不敢和她对视,垂眼去看那个烟灰盒。小小的长方体被涂着深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摩挲,一下两下,却又停止了动作,江云照抬眼,对上女人促狭的目光。
“你看起来很热。”
江云照知道自己可能是脸红了,他匆匆别开脑袋,拿起装着姜茶的保温杯示意给黎曼枝看。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还在发低烧,却想起来嗓子哑了没法说话,于是又急忙低头去找手机,解开锁屏调出备忘录打字。
黎曼枝已经把烟摁熄了,此时托着腮颇为悠闲地注视着江云照动作,瞥到他屏幕解锁后的音乐播放界面,嗤笑一声。
“《彩虹山》啊,我以为现在的小朋友都没耐心听后摇呢。”
江云照“唰”地就把脑袋抬起来了,张大眼睛望着她。
黎曼枝却没有管他,探身去看他打在备忘录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照着念:“我在发烧,所以脸红,嗓子烧坏了,只能打字。”
江云照在她探身过来的一瞬间眨了眨眼,预想之中的浓郁香水味没有出现,黎曼枝身上是淡淡的薄荷香,再仔细嗅还有不明显的烟草味。
她读完没有急着坐正身子,就着上半身前倾的角度抬眼看江云照,眼尾因为笑意往上挑。
没有摘掉的那一边耳机传来奏到高潮的曲声,轰隆的鼓点和跳跃着的弦乐交相呼应,少年的心跳声隐秘地与它合奏。
那天以后,江云照无数次回忆起这个瞬间,黎曼枝双眼望过来时好似积雨云翻涌堆叠,从此他只要一想起她,心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
因为江云照无法开口,沟通颇有不便,两人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
黎曼枝说自己是来试镜的,却并不关心江云照在这里的原因。
她问了江云照的年龄。
得知他才十七岁,她挑了挑眉,嘟囔了一句:“还真是小朋友啊。”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江云照感觉到,黎曼枝整个人都变得疏离了一些。笑也还是在笑的,但不看着他的眼睛了,原本撑在他身边的手收回去,搭在自己膝盖上。
几年后江云照才想明白,那时候的黎曼枝本来是将他视作“猎物”的,然而在发现他还未成年后,那张本打算撒出的网却又悄无声息地撤了回去。
江云照没有忘记刚才黎曼枝提到了他正在听的歌,飞快地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新的句子:你也听过彩虹山吗?
黎曼枝朝他点头:“在音乐节上听过,现场特别惊艳,回去就搜出来开始单曲循环了。”
这首歌堪称冷门,江云照也朝黎曼枝笑起来,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居然和自己喜欢同一首歌,这种巧合是浪漫的意外之喜。他把摘下的那边耳机分给黎曼枝,无声地用目光询问她要不要听。
黎曼枝垂眸打量那只耳机,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江云照以为她要走,有些紧张——那时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两只眼睛牢牢地盯住黎曼枝,嘴唇抿着,谁看了都要因为他恳求的眼神心软。
黎曼枝叹了口气,终究没有拒绝,她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本来我设的倒计时只有五分钟,今天为了照顾生病的小朋友,就延长一点吧。”
然后她接过了江云照手里的耳机,两人手指触碰的时候她怔了怔。
“原来你真的在发烧。”
其实江云照今天已经差不多退烧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他的指尖这样滚烫。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装可怜,望着她点头。黎曼枝客气地说了一句要注意身体,却被江云照当成是对他的关心。
他朝黎曼枝笑,按下播放键。
刚才被暂停住的音乐再次响起,却是已经走到了尾声,吉他寂寥地拨动出重复的和弦,乐声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江云照板正地坐直,眼睛望着前方放空。他知道,这短暂的一分钟一旦结束,身边这个像梦一样出现的女人就会离开。
一分钟再短,也足够他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出新的句子了。要联系方式,或者只是拍一张合影,他想了很多办法来留下一点纪念,却在悄悄转头看到她的时候失去了勇气。
她也许会对江寒月更感兴趣——江氏娱乐未来的接班人,是她积攒人脉时会注意到的对象。
他是江家没有名气的小少爷,有争气的姐姐珠玉在前,他被人记住的只有顽劣的性格和普通的成绩。娱乐圈里好看的脸蛋很多,江云照有些伤心地想,也许黎曼枝过了今天,连他的脸都记不住。
耳机被牵动的触感将他拉回现实中,他转头,看到黎曼枝站起身来。
她侧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台阶上走去。
“谢谢你请我听歌。”
她在楼梯拐角处站定,朝江云照挥挥手。
“祝你早日康复。”黎曼枝讲着寒暄时会说的客气话,眼神却很真挚,“也祝你天天开心。”
庞大的家族对下一代的期望总是很高,江云照今年十七岁,长辈们只希望他好好学习,盼他懂事听话,为自己的远大前程打拼,为家族长脸。
眼前的黎曼枝是和他只有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简单地祝他健康快乐,这却是他之前没收到过的祝福。
而江云照无措地哑着嗓子,连说谢谢都无法开口,他也只能朝黎曼枝挥手,看着她消失在楼道中。
空气里的薄荷味几乎消散干净,黎曼枝早早就把烟熄灭了,江云照却觉得眼眶被熏得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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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车上,江云照无精打采地戴着耳机听歌,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他的心还停留在下午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
直到耳边依稀听到“黎曼枝”三个字,他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按下暂停播放,听姐姐和父母说话。
“……然后在大厅看到她了。我们聊了几句,走之前我说改天请她吃饭。”
父母夸姐姐应对得体,江云照按捺住心里的躁动,故意装作才听到的样子,和江寒月开玩笑:“什么吃饭,带我一起去。”
江寒月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被带上的价值吗?”
全家人都习惯了江寒月在亲人面前直白的说话方式,没人注意到江云照反常地沉默了,没有再和姐姐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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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照像是沉寂了整个寒冬的竹芽,在春雨下过后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成长了起来。
原本徘徊在中游的成绩坐了火箭似地往前窜,惹大人头疼的出格事儿也不干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变得沉稳了不少,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有分量。
他决定要报考电影学院的时候离艺考已经只剩三个月了,父母看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儿子,最终决定支持他的选择。
艺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首都难得地下了场春雨,江云照撑着伞从外面回来,在玄关处遇上迎出来的父母和姐姐。
他垂着眼睛平静地收好伞,长辈们欣慰地看着他。
半年的苦熬让他清瘦了不少,他脸上的棱角变得更加分明,肩膀却长得更加宽阔。
他朝他们露出一个收敛又得体的微笑,这使他看着更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考上了。”
江寒月请他去首都很有名的米其林三星吃了一顿,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接管公司,手里算不得多宽裕。
“请你吃一顿的钱还是有的。”她晃着酒杯淡淡地这样说。
江云照已经学会把“你又在装x了”这种话藏在心里,脸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开口说出来的只有道谢。
他没有再问过江寒月,当初她说要请黎曼枝吃饭的承诺是否还会兑现。更不会再吵着让她在奔赴饭局时带上自己。
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他会自己走到黎曼枝面前去,向她提出邀请——那时将只有他和她两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小江的回忆章。
小江:呜呜,她见过那么多帅哥,肯定记不住我的脸。
曼曼:不好意思我是声控,谁让你当时说不出话。【冷漠点烟.JPG】
PS:电影是虚构的,好听的歌是真的,我又来卖安利了=v=小江听的是文雀乐队的《彩虹山》,大家去听5:25秒,就是文章里描述的那个瞬间的bgm!另,曼曼提到的“后摇”是摇滚乐的一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搜一下~
第6章 06
汽车驶出别墅大门,江云照坐在车上,抬手扯了扯领带。
对于酒会派对,他一贯秉承着能躲就躲的态度,从小到大江寒月没少帮他打掩护,这一次是因为自己有求于她,不得不去。
江寒月难得能把他拽过来一次,自然不放过打趣的机会。
“将来要去走红毯领奖,你也板着脸在镜头前扯领带?”
江云照没吭声,放下手转头去看车窗外,一副不打算回应的样子。
江寒月在他背后发笑,笑完见他还不肯转回身,换了个话题。
“我有朋友听说你和黎曼枝进了一个组拍戏,拜托我来要她微信号,说有合作的事想谈。”
他还是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要谈合作,发邮件给她工作室去。”
“别告诉我你还没有加到她微信。”
江云照的背影静止了几秒,转过身来:“一见面就要私人的联系方式,意图太明显了。”
这回轮到江寒月不说话了,她听完沉默地盯着江云照看。
江云照熟悉她这个样子,知道她现在不说话,等会儿肯定又要口出惊人之语,索性提前开口打断她的酝酿:“你想问什么?”
“四年你都熬过来了,现在见了面却不敢要联系方式。你这是……近乡情怯?”
“你没有这种体会,所以很难明白。”江云照难得没有因为姐姐的调侃不悦,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么久以来,你想要什么,直接就去取了,如果得不到,就放弃或是找一个替代品。往往都是别人有求于你,就连感情上也是旁人祈求你的施舍。”
江寒月的表情不置可否。
“她是和你类似的人,这段关系中是我有求于她。”明明自己的立场是卑微的,江云照的语气却很冷静。
黎曼枝换男朋友是很勤快的,早些时候还有媒体大惊小怪地把她的恋情当成独家秘闻报道,而现在全娱乐圈对她又换新男友的消息早已波澜不惊。
江云照一直关注着这些消息。
黎曼枝的前男友们对她的评价惊人地一致——她是很好的人,我们是好聚好散,如果有纠缠也是我单方面放不下。
他曾在一次不得不出席的酒会上见过黎曼枝的某一任前男友。
对方是有名的巨富之子,平日总抬着下巴以倨傲模样示人,那天在宴席上被偶然问及和黎曼枝的恋情,却难得地露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
“她不图我的钱,对我也很好。”那个纨绔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提到她时苦笑着,“直到分手那天我才发现,我没有可以挽留她的东西。她不需要我给她什么,因此分手的时候也很干脆。我很佩服她。”
能在前任面前保持这么好的口碑是很难的。
江云照想了很久,慢慢地明白过来:也许是因为黎曼枝根本没有真正地爱过谁。
他们不过是她的消遣,她对他们有的不过是一点短暂又浅淡的动心。她没有要求,也就不会有执念,所以没有任何一段感情能牵绊住她,她总能离开得很体面。
成年人的情感是克制又利己的,即便那些被甩掉的前任们会有一些不甘和痴心,在分开后看一段时间黎曼枝的冷脸,也都放弃了,终究认命地成为了她的“前男友之一”。
江云照简短地陈述了自己的分析,最后看着江寒月,神情里有一点矜傲:“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如果注定只能拥有一场短暂而不平等的恋爱,那我宁愿只和她做普通朋友。”
黎曼枝总是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旁人对自己的情感,这一点江云照在四年前就体会过。
如果她感兴趣的对象向她流露出了一点喜欢,她就敢大喇喇地去追求,正因为不是非他不可,所以即便失败了也不会多可惜。
江云照只能很小心地把自己的情感给藏起来,像猎物在猎人面前收敛气息,又像猎人在靠近猎物时百般谨慎,不敢让自己的意图暴露分毫。
江寒月听得出神,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心里想到古人的诗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些人在黎曼枝这里留下的印记,是随时能被大雪覆盖的浅浅足迹,当她偶尔回头看到身后一片空茫,会不会有觉得孤独的一瞬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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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小型的私人酒会,开办的地点在江氏某个亲戚位于郊区的别墅里。
江云照虽然到场了,但也只是在和作为东道主的长辈问好时,被大家行了一番注目礼。众人还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江氏的下一代家主江寒月身上。
江寒月被几个远房亲戚簇拥着恭维,远远看到弟弟表情玩味地站在角落,见自己望过来,他向自己举了举酒杯致意。
接着江云照转身去了楼上。
江寒月知道他喜欢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待着,因此来之前就告诉过他,楼顶有个看风景的露台。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江云照走到露台上,搭着栏杆往下看。
这里是一片别墅区,路灯沿着宽阔的道路点亮,三层楼高的独栋小别墅顺着道路延伸的方向坐落,傍晚时分,偶尔可以看到有居民在路上散步。
他原本只是随意地看着风景,视线却在掠过人行道上的一个女人时有了停顿。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有些魔怔了,随便看到谁都能想到黎曼枝身上去。
那个女人戴着墨镜口罩和鸭舌帽,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光看外形很难把她和平时光鲜亮丽的黎曼枝联想到一起去。
但是,四年来无数次隔着屏幕的注视足够江云照记住黎曼枝的走路习惯和一切小动作,即便认为是自己的幻觉,那一瞬间的熟悉还是让江云照把视线锁定在了她身上。
她手里握着一根盲杖,在沿着盲道摸索着往前走,行动速度堪称缓慢,甚至还在盲杖卡进地砖缝里时趔趄了一下。
他霎时间想到新戏中黎曼枝要扮演的角色——钟情是个盲女。
有个巡逻的保安注意到她,走到她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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