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场的时候黎曼枝在他身后叫他,他回过头,看到黎曼枝朝他鼓励地笑了一下。
“放开演,后面的戏份我会替你争取。”
江云照来不及做表情,他此时是冷淡的余执,对方说的所有话在他心中都是雁过无痕。
“准备!”
又是熟悉的倒数,接着是导演的一声“Action”。
江云照拉开门,听到背后一声清脆的呼喊:“你!”
然后是椅子被撞到划拉地板的动静,他转身,与此同时听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啪!”
桌上的玻璃花瓶被她带倒,跌落在地。
碎片在灯下反射着晶莹的光,白色是屋子的颜色,红色是钟情的裙摆,钟情的玫瑰花……和她的血。
她受伤了,小腿和手臂上被碎片划出细细的口子。
江云照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却在迈开脚步的一瞬间冷静下来。
他并不知道黎曼枝此举是不是刻意为之,此刻没有时间让他分心做判断,他只能飞快地以余执这个身份演下去。
眼前受伤的是研究对象,不是他的心上人。
余执会怎么做呢?
镜头中,余执抬头环顾了一下房间,在视线扫过监控摄像头的时候定格了一瞬。
身为别国来的间谍,在遇到一切事故时,最先要做的是将自己的嫌疑洗清。
在确定有证据说明这个全世界都在关注的小姑娘的受伤并非自己所为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到钟情面前去,蹲下查看她的伤势。
“不是很严重,我扶你起来。”
余执伸手去搀钟情,钟情颤抖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不说话?”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余执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我看不见。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这句话的声音变大了一些,细听能察觉到她的嗓音在发抖。
余执依旧回以沉默。
“……或许你连戏弄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毕竟你们没有情感,我只不过是你们研究的一样东西而已。”
少女开始哽咽了,余执望着她含泪的双眼,平静的神情中有很淡的困惑。
“想穿裙子吗?那就穿吧。想要花吗?那就给我一朵。我要什么你们给什么,这样我才好乖乖配合研究。我只不过是个新鲜的异类,你们找我要‘爱’,我给了,回应在哪里呢?”
眼泪滴在她的裙摆上,余执低头看着那一块晕开的布料。
江云照低头的一瞬,看到黎曼枝大腿上碾进去的一粒玻璃碴,此刻在汨汨地往外渗血。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黎曼枝抓着他胳膊的手暗示地捏了两下。
不要停下。
如果只是被碎片划出细小的伤,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但要是拍到钟情因为这个摔倒受了严重的伤,除非这条镜头作废,否则后续剧情就会因此改变。
因此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给他特写的镜头画面里,余执额上的青筋不明显地跳了跳。
“我让他帮忙给花换水,他却叫你来。这甚至都不算拒绝,他连我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懂。我这样一番又是在给谁看?一个瞎子,一个异类,想要在这里得到一份爱,我真是可笑!”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说完之后,眼泪像是突然下大的雨,簌簌地落下来。她无神的眼睛瞪着虚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身红裙是那样扎眼,但她的脸色却是一片冷寂的苍白。
“卡!”
远处传来姚导满意的口令。
黎曼枝眨了眨眼睛,双眼聚焦,和面前单膝着地蹲着的江云照对上视线。
青年墨黑的瞳孔映着两个小小的黎曼枝,他沉默得让人有些心悸。
痛觉慢慢从大腿上传来,黎曼枝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这身裙子此时被花瓶里的水泼得透湿,又染上了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原本单纯的酒红色被染得深深浅浅。
那粒玻璃碴只要一动弹就牵动着周围的肉,伴随着痛感而来的还有渗出的小股鲜血。
黎曼枝刚想伸手去碰,被江云照拦住了,她抬眼看他。
他在解上衣扣子,脱掉衬衫后露出里面打底的黑色背心,随着抬手的动作,手臂显出紧实得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别动。”
这句话说出来时他正俯在她耳旁,热气呼在她颈侧,黎曼枝感觉到他抓着衬衫的双手环住她的腰。
衬衫盖住因为打湿而贴住肌肤的布料,然后江云照往后退开一点,将衬衫的袖子绕在一起打了个结。
他的动作顿了一秒,黎曼枝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是在裙摆掀上去后露出来的、大腿靠近根处的一条略长的伤疤,泛着陈旧的暗红色。
“那个是以前拍戏的时候弄的,当时没注意,被道具划了一道。”
她的语气在这时还是轻松的,如果不是两人离得足够近,江云照甚至发现不了她声音里因为疼痛而产生的轻颤。
江云照没有接她的话,在确认衬衫围好以后直起身来。
黎曼枝感觉自己的膝盖内侧被热得有些发烫的手托起,肩膀也被轻轻揽住,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下一秒,她身体腾空。
江云照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魏柯在哪呢?
魏柯:笑死,根本不在片场。
第11章 11
其实黎曼枝并不喜欢公主抱。
无法掌控身体的失控会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历任男友都知道不要做黎曼枝不喜欢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处于这种被动的境地中了。
然而,江云照的动作猝不及防,腾空的感觉让黎曼枝心里一慌,来不及计较,她下意识地抬手去勾他脖子。
江云照身子僵了僵。
室内开了空调,温度低,黎曼枝又穿的无袖,冰凉的胳膊贴上他颈侧的体温偏高的皮肤。
她的发丝蹭着他颈窝,身体紧贴着他,因为疼痛而抑制不住地轻轻地发抖,
他在抱起她时并未有什么绮念,甚至可以说心情十分不好。
黎曼枝的那条触目惊心的旧疤让他明白过来,她这种为了拍戏不顾自己安全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导演追求画面漂亮,观众喜欢剧情刺激,她是敬业的好演员,拼着受伤也要把戏演好,万千怜爱都给了钟情,无人在意的疼痛却留给了黎曼枝。
即便没有立场,即便这份关心是一厢情愿无可诉说,他也依旧是生气的,
但此刻她被他抱在怀里,用过分依赖的姿势环住他,他却生不出气来了,一点很柔软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流㥋蒊露出来。
黎曼枝听到江云照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闷闷的:“忍一忍,我抱你出去。”
他将她往上颠了颠,在确定抱稳以后迈开腿向布景外走。
其实她没有疼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只是伤了一边的腿,随便谁搀扶一下,她都能自己走下去。
但此刻江云照的怀抱太过安稳,黎曼枝被他温暖的体温熨得很舒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拒绝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出布景,众人都围上来,黎曼枝的胳膊还环着江云照脖子,脑袋也贴在他胸前,她察觉到周围投来几束探究的视线。
刚才那种旖旎的氛围被嘈杂的声音打破,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做出的这个举动实在有些暧昧了。
“你倒是很懂怜香惜玉嘛。”
助理搬来椅子,江云照将黎曼枝小心地放下,她冷不丁开口这样说了一句,语气调侃。
江云照刚才抱着她,看不清她神色,此时直起身来,垂眸看黎曼枝。
她靠着椅子的扶手斜身坐着,仰起头看他,明明疼得脸色苍白,却偏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扯出一点笑来。
是这些年在名利场里练出来的社交笑容。
她是旁人眼里定海神针一般的小曼姐,谁慌了她都不能慌,轻伤不下火线,即使现在玻璃碴子碾进肉里了,她还有闲心调笑合作的后辈。
她的慌乱和无措就像她大腿上的那条旧疤,是绝对不肯轻易露给别人看的。
周围的人听了黎曼枝的话,都朝江云照笑,黎曼枝的小助理在旁边一口一个“多谢江哥”,活跃起来的气氛将两人原本的那一点暧昧彻底冲散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光,江云照的神色看着有些黯然,他朝黎曼枝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
场务从附近的诊所里叫了护士过来给黎曼枝包扎。
处理伤口的同时,姚导和几个制片都围到黎曼枝来,简单关怀了她的伤势以后,便开始讨论接下来的拍摄计划要怎么更改。在片场,没有人会关心演员的伤有多疼,他们更担心的是她的伤会对剧组的拍摄日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此时只是对伤口做了最基础的处理,稍后还是要送到医院去检查和治疗,无论黎曼枝的伤情如何,她总要休息一小段时间。然而剧组开工了就是在烧经费,现在她的戏没法拍,就只能紧急调其他人来拍别的镜头。
几人合计一番,大致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便分头离开,去安排布置手下的人。
护士在给黎曼枝包扎完后,又叮嘱几句,也拎着急救箱走掉了。
人一散,她身边就显得冷清下来。
刚才一出事就有人去清了场,现在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棚子里顿时空了不少,只有零散的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场地。
小助理让黎曼枝坐在椅子上休息,匆匆跑到棚外去叫司机开车过来。
黎曼枝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儿呆,腿还在一阵阵地疼着,此刻没有人看着她,她终于不用强打精神绷出笑脸来。
室内的冷气还在呼呼地吹着,她抬手抱住胳膊搓了搓,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被江云照抱着的时候他灼热的体温。
这一想便有些不受控制,她回忆起江云照抱着自己时轻柔的动作,又想到自己为了撇清关系而刻意说的那句并不好笑的玩笑话,迟来地感觉到良心不安。
对方也许只是好心帮忙而已,反倒是她自己心里有鬼,道谢都忘了说,还拿他打趣。
其实放在其他人身上,黎曼枝是不会这样开玩笑的,但偏偏因为那个人是江云照,她总觉得他不会对自己真的生气,反而有了胡闹的胆量。
这会儿她回过神来了,心想还是要找到江云照认真道个谢为好,当即直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然而坐在椅子上视线受限,她便撑着椅子,想站起来看看。
她的身体刚离开座位一点,就感觉到有双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黎曼枝给按得重新坐回去了。
她顿时有些不悦,皱着眉回头看是谁不长眼睛敢来打搅她,刚转头到一半,身上被盖了一件外套。
她抬头,对上了江云照面无表情的脸。
“你在找谁,我帮你去叫。”
声音甚至有点冷淡。
外套上还带着体温,是从谁身上脱下来的不言而喻。黎曼枝下意识揪着它往身上拢了拢,脸上的不悦也消下去了,她朝他笑:“原来你没走啊,我正找你呢。”
江云照两步走到黎曼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挑了挑眉表示听到了她的话,却没开口,是等着她往下说。
“刚才忘记和你道谢了,辛苦你抱我下来。”
黎曼枝把一个“抱”字说得坦荡,即便远处的工作人员在往这边看,也无法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什么端倪。
“不客气。”
江云照在听完她的道谢以后,语气也没有缓和半分。他个子高,这样逆光站着,黎曼枝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低一点儿,我仰着头好累的。”
黎曼枝能感觉到江云照不高兴,虽然心里猜不出他不悦的具体原因,但也知道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连带这件披在身上的外套,她欠他两份人情。此时为了哄他,她的声音格外地温柔,甚至还带了点撒娇意味在里面——她猜江云照会吃这一套。
青年高大的身影静立了几秒,然后黎曼枝听到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周围没有别的椅子,他又一次单膝着地蹲在了她面前,面容重新被光照亮,一张俊脸还是冷着的,但细看能发现神色中的松动。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的语气里带点无奈,声音却很轻。
这下反而让黎曼枝有了一瞬间的愣神。
她没想到江云照会有这么好说话,原本措辞好的语句说出来甚至卡了一下。
“哦,就是,我还想和你道个歉。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你玩笑,不好意思。”
江云照朝她摇头,示意没关系,表情缓和了一些。
黎曼枝该道的歉也道完了,该说的谢谢也谢过了,一时不知再说点什么好,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对视了几秒,谁都没开口。
旁边到底还是有人在看,这样呆愣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在黎曼枝心中紧急遣词造句想打发江云照离开时,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说话了。
“戏不是这么拍的,为了一个镜头受伤,接下来剧组的工作都要耽搁。”
黎曼枝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是在教训自己,她拍了五年戏,还需要他教?
一时间她的脑子没转过弯来,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只是瞪着眼睛看他。
江云照却仿佛没有接收到她不悦的信号,视若无睹地接着说。
“最应该珍惜你的人是你自己,为了一场戏损伤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能拍多久?”
黎曼枝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也不好摆脸色,此时抿了抿嘴唇,回道:“可是观众喜欢啊。钟情一受伤,画面拍出来有张力,好看。”
江云照反应了一下,盯着她问:“你是故意的?”
黎曼枝没有立刻摇头,嗫嚅了几秒,替自己开脱:“我当时就是随缘那么带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打碎了。”
她看到江云照闭了闭眼睛,像在控制情绪,半晌后睁开,眼底还是压不住火气。
“你没想过万一割得深了怎么办?一条疤不够还要再来一条吗?”
黎曼枝坐着没动,神情怔怔的。
她知道江云照是在关心自己,但此时他的语气却又实在有些重,到底她是前辈,远处还有人在看,被一个后辈这么训,她面子上挂不住。
再者她早就习惯了江云照和风细雨地同自己讲话,此时被他这么一凶,竟生出几分委屈来,腿上的伤口也更疼了。
江云照话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轮谁也轮不到他来和黎曼枝说这些话,他只是个普通的后辈而已,抱她下台已经是有些冒犯的举动了,此时竟还教育起她爱惜身体来。
都是成年人了,谁乐意听对方的教训。
他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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