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向晚想不到的是,她刚一走出机关大楼,李乘风就追了上来,向晚回过头问:“还有事吗,李工。”
李乘风看了她挺久,然后低下头笑了,他不知道向晚是真的大度,还是装的,他竟然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对嫁给那个落后分子的悔意,或者是对他刻意刁难的怨恨。
“向晚你真的很特别。”,李乘风推了推眼镜又说:“你也看到了,我这两天是真的忙,这样吧,你明天中午下班后再来找我,我给你加加班。”
程珣跟几个工友去了千岛修内燃机,向晚没法跟他商量,第二天从船上下来后,她直接去了李乘风的办公室,彼时何师傅和谢晓涵都不在,李乘风关上门之后,向晚又走过去打开了。
李乘风喝了口水说:“小向,你一直都这么防着我。”
向晚懒得跟他解释,所以只笑了笑没说话。
“你跟程珣怎么样,新婚还快乐吗?”
向晚说还可以,李乘风从杯沿上方看她,“他动过你吗?”,向晚未及回答,他接着又说:“如果没有,你先让我,咳,我保证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向晚抬脚就走,李乘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晚看一眼走廊说:“这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人,你敢。”
李乘风松开她说:“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你只让我看一看摸一摸就行,要是你答应我,我保证你能拿到最好的房子,这对你没什么损失,而且程珣也不会知道。”,向晚转身看了看他,她的脸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在李乘风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向晚甩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向晚半点都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吃饭,力气还不够大,要是没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甚至想再多抽那个人渣几下。
下午船上没活,向晚和姜慧茹都待在车间里,她把这件事和姜慧茹说了一遍,但略去了李乘风说的那些恶心的话,姜慧茹气的拍着桌子大骂李乘风不是东西,快下班时,朱明祥走进来说,刚刚李乘风打来了电话,说已经帮向晚找了档案,但她父亲向海山的那份不见了。
第十九章
程珣在千岛没有回来, 向晚下班后直接回了家,隔壁齐大哥为感谢向晚上次换给他的煤气票,给他们家送了一斤羊肉过来, 苏雪梅切了一半剁成馅, 又掺了些木耳胡罗卜,准备包饺子,张春来拿着只皱巴巴的苹果走过来, 掰一半让向晚吃。
苹果看起来难看,但吃起来还挺甜的,咬一口绵绵的,向晚吃完苹果, 拎过来擀面杖,闷声不响的擀面皮,她动作奇快,苏雪梅和张春来两个人包, 都跟不上她。
“你又跟谁生气了”, 张春来捏上一只饺子,问向晚。
“没有。”
“还没有”, 张春来不信, “你从小到大都这样,总是软趴趴的,一旦生气起来,就会变得特别有劲儿,你还记得揍西街小亮子那次吗, 平时老让人家欺负哭, 那次他打了向东, 你火气上来把人家揍得鼻子嘴巴一块往外淌血。”
想起往事, 向晚仰起下巴笑了笑。
“小亮子前阵子还跟我打听你来着,他现在在粮油站上班,整天拽的跟只孔雀似的,问我你有对象没有,我让他先买张镜子看清楚自己那张鞋拔子脸配不配再说。”
“人家张有亮哪里不好了。”,周心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他父母在西关新村有套三进的院子呢,姐姐在百货公司上班,一家都是工人阶级,总比……”
“你不是累吗”,张春来打断她说:“去躺着吧,饭好了叫你。”
周心宁白一眼丈夫,“我都快把腰躺断了,向晚,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房子,等你搬走了,我们就把那两间打通,你不知道小孩子的东西有多多。”
提到房子,向晚好不容易被他哥哥逗乐的心情,又猛地沉了下去,一会儿,苏雪梅煮好了饺子,向晚一手端着一盘去给齐大哥家送。
齐大哥问她房子的事,向晚说有个办事员老为难她,到现在她的申请书还没有交到厂办呢,齐大哥拍了拍大腿说,那你去找厂长啊,理那个瘪三做什么。
“向晚我跟你说,你到时梨花带雨的往你们厂长跟前那么一坐,保准管用,除非她不是男人。”
齐大哥媳妇啐了他一口说:“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个德性,女人一哭,恨不得连月亮都给人家摘,贱的。”
“那得分什么女人哭,小晚晚这样的可以,小胖翠那样的哭破嗓子都……”,齐大哥媳妇往外看了一眼,指着她丈夫说:“你属老鼠的吗,撂下爪子就忘,要是再让翠翠听见了,当心撕烂你的破嘴。”
向晚想了一晚,决定按照齐大哥说的办,去找王成钧,她们厂长虽然不像齐大哥说的那样怜香惜玉,但很讲道理。
早上签到,向晚意外碰到了李乘风,他围着一条灰色围脖,跟某位领导打招呼时,把围脖往下拉了拉,向晚看到他被她扇过的那半张脸,明显有点肿,想起她哥说的,她一生气就劲儿老大,向晚忍不住笑了。
向晚从船上下来直接去了王成钧的办公室,但他人不在,秘书说他有事出去了,向晚就站在门外等着,快中午时,王成钧和几个人说笑着走上楼梯,看到向晚,他愣了愣问:“小姑娘,你找我有事?”
向晚说:“王厂长您好,我是保障科的向晚,我找您询问一下房子的事。”
王成钧皱了皱眉,这些天因为房子找他的人太多了,让他不胜其烦,“厂里分房严格按照工龄,工龄不到找我也没用。”,向晚说:“我工龄到了。”,王成钧打量她一眼,“你?”
向晚朝他躬了下腰,“厂长我就耽误您几分钟的时间,说完我就走,可以吗?”,王成钧到底没忍心拒绝一个小姑娘,就让向晚进屋说。
向晚整理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厂长,我父亲叫向海山,他二十一岁进的工厂,三十四岁那年在给厂里维修起重机时,因为雨天路滑,从扶梯上摔了下来而身亡,我十七岁进厂,我父亲和我的工龄加起来有十七年,而且我已经结婚了,完全符合厂里的分房政策。”
王成钧呃了一声有点纳闷,“所以,小姑娘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呢,因为楼层还是?”
向晚摇头,“厂长,我去人事科找管理职工档案的李乘风开证明,去了两次他都说太忙了不能帮我找,就在昨天下午他又突然告诉我说我父亲的档案不见了,厂长,我没有权力去翻厂里的职工档案,但厂里分房月底就要结束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的您,我希望您能帮帮我们。“
王成钧四十出头的年纪,向海山死的那年,他刚从苏联留学回来,在三工段做技术员,他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件事,但印象不深,他想了想说:“小向,你回家后去办两件事,第一,找出你父亲的工作证还有当年厂里开给你家的抚恤书,第二,去你家所属的街道办,让他们查一下当年你父亲的入职登记,我们厂每一次招工都在社区有记录的,对了,你父亲是本地人吗?”
向晚说是。
王成钧点头,“那就好办了。”
“但是厂长,毕竟隔了那么多年,要是您说的这些都找不到了,我该怎么办呢?”
王成钧说:“你先去找,找不到我来想办法,要是工龄属实,小向,我保证你能拿到房子。”
向晚站起来跟王成钧告辞,刚走出两步,王成钧又问她,“小向,你说你结婚了,爱人是我们厂里的吗?”
向晚点头说是,王成钧又问他是哪个工段的,向晚说是三工段的程珣。
不知道是不是向晚的错觉,王成钧听到程珣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小程啊,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向晚说这个月刚结,本来向晚还怕王成钧觉得他们是投机分子,但没想到王成钧却说:“这个小程竟然都没有请我吃喜糖,小向你回家好好教育教育他。”
向晚的身影一消失,王成钧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抓起座机,给人事科的科长段林打了个电话,说让何昌鸿过来找他。
向晚一走到外面的阳光下,胸腔里噎着的那股热流就化作水汽冲到了眼眶里,刚才在王成钧那里,她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父亲当年的那件事,但一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情感的闸门就再也关不住了。
向海山死的那一年向东只有四岁,还是完全不知晓人事的年纪,记得在殡仪馆火化向海山的尸体时,向东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爸爸从里面出来后,是不是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了,他还说要带我去田里捉蚂蚱呢。
向晚清楚的知道父亲将要化成一缕灰的事实,但却不能跟弟弟说,她搂着弟弟的身体,忍泪忍得浑身颤抖。
十年后的今天,向晚又一次把眼泪咽回了肚里,她低着头走过厂部楼房前的那片小草坪,突然间,有道身影把阳光挡住了,向晚本可以绕开的,因为路很宽,足以容纳三四个人,但向晚一看到那道影子的轮廓就知道了是谁。
于是她仰起头问:“你回来了?”
程珣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挺长时间才问:“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
“等你干什么,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程珣实话实说:“没有,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正好路过食堂,向晚问他吃饭没有,程珣给她看了下手里的饭盒,“我打好了,去你车间吃,还是我那里。”
向晚肯定不会去三工段,一群男人,她根本招架不了。
机修组车间内,只有老祖长一个人在,他正挓着两只油手,看着从船上拆下来的一只发电机发呆,程珣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一连说了好几声不用,让两个年轻人只管关起门来腻歪。
有了朱明祥这句话,向晚更加不好意思关门了,尽管今天温度很低,她给自己和程珣一人到了一杯热水,暖了会儿手后,开始吃饭。
程珣打开饭盒推到向晚面前,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一只玻璃瓶,向晚问他瓶子里是什么,程珣咔嚓一声拧开瓶盖说:“吃吧,我们去帮中博修机器,人家给的。”
是沙丁鱼罐头,又贵又难买的一种东西,向晚夹了几块放到饭盒里,又把瓶盖拧上了,余下的她想留给姜慧茹吃,“他们厂没有技术员吗,为什么让你们去修。”
程珣说:“那台内燃机是苏联生产的,说明书上都是外文。”,向晚一脸惊讶,“你们当中竟然还有懂俄文的,谁呀?”
程珣看了看她说:“我,懂一点。”
能看懂俄文的技术说明书,向晚也不知道程珣所谓的懂一点代表多少,“你学校里学的吗,我们这儿好像全是英文。”
“我是跟我外公学的。”
“你外公……”,向晚咽下一口饭的同时,也把那句,”你外公是干什么的?”咽了回去,程珣的家庭有点敏感,向晚想她还是不问的好,好在程珣也没注意到向晚的反应,所以这个问题就被忽略掉了,两个人默默的吃着饭,向晚发现程珣只挑蔬菜吃,明明饭盒里有狮子头还有鱼。
“你不喜欢吃荤吗?”
“不喜欢。”
“什么不喜欢”,向晚把肉菜给他拨过去,“你不吃为什么打这么多,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我是想你可以胖一点,你太瘦了。”
“我还瘦,人家都说我……”
“说你什么?”,程珣筷子伸到半截,停下来看着向晚。
说我丰满,这话当然不能说,但向晚每次去女浴室洗澡,那些女工都这么说她,向晚心里觉得这个词带了点不好的色彩,所以总是说服自己,丰满就是胖,因为没见到哪个瘦子被说成丰满的。
程珣因为久久等不到向晚的回答,又问了她一遍,向晚只好说,人家都说她胖,程珣为验证这个结论是错误的,目光从向晚的脸上一点点往下看,当看到某处时,他好像一下明白了向晚刚才的犹豫还有那个“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心口有些发热,连带着脸都跟着烫了起来。
为掩饰尴尬,程珣喝了口水说:“并没有。”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重回八零》求预收:
上一辈子的方心芸在丈夫背叛娘家不容的情况下认识了秦让,彼时的他是国营工厂的一名职工,稳重儒雅善良又有风度,只是因为伤病残了一条腿,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给了方心芸母女一个温暖的家,但方心芸命苦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死了。
上天悲悯,方心芸重生在了女儿念念刚满一岁的这年,前世的血泪给了她深刻的教训,她决心再也不当菟丝花,果断与人渣丈夫离婚,另外她还要赶快找到秦让,她记得秦让的腿是在雨天的一次车祸中被撞残的,现在还早她完全可以逆天改命。
可当方心芸带着念念跟秦让重逢在一家小卖部时,见到的情景却是这样的:
二十出头的秦让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耳朵上夹着一根劣质香烟,挑染的一簇黄毛耷拉在右侧的眉骨上,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三不四的小痞子相。
秦让塌着身体手支在柜台上正跟售货员调笑,见到方心芸后先是一愣接着就吹了个口哨,“嗨,美女。”
方心芸:“……”
这是那个稳重儒雅的秦先生吗?
第二十章
多亏向晚有一个认真勤快的母亲, 王成钧让她找的那些东西,苏雪梅都保存的好好的,向晚把那几样东西还有结婚证全部交到厂办的房管小组后, 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说向晚和程珣可以分房。
向晚高兴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姜慧茹,又说:“李乘风是管职工档案的,我爸的档案在他手里丢了, 我告诉王成钧后,他为什么一点态度都没有呢?”
“你怎么知道厂长没有态度”,姜慧茹朝向晚勾勾手指,让她靠近一点, “我听王秘书说,厂长后来把何昌鸿叫过去了,你想,他为什么不叫段林, 按理说他才是人事科的一把手。”
“对啊, 为什么呢?”
“因为何昌鸿今年就要退了呀,不用再理会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更容易讲实话。”
向晚问:“那他讲实话了吗, 我爸的档案究竟是丢了还是被李乘风藏起来了?”
“何师傅只说,他和李乘风在整理档案时,发现有你父亲的,但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见的,他也说不清楚, 王成钧就又把李乘风叫了过去, 你说这人。”, 姜慧茹鄙夷的哼了一声, “可真怂啊,王秘书说,他在厂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他辜负了厂领导对他的信任,没有尽到一个档案管理员的责任,反正巴拉巴拉一大套,就是不说真格的,把王成钧烦的要死,不光怂还阴,我跟你说小向,你以后跟程珣当心点,这种小人如果找到机会,说不定还会报复你。”
向晚砰的拍了一把桌子,“这个混账王八蛋,为什么厂长不撤他的职,还让他待在那么重要的岗位上。”
姜慧茹叹了口气,“做领导的肯定要顾及方方面面的关系,王成钧有时候也没办法。”
不管怎样,能分到房子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礼拜四是张正民的生日,苏雪梅一大早就嘱咐向晚,让她晚上带程珣来家里吃饭。
到了这一天,向晚一下班就离开车间,在大门外等程珣的时候,李乘风推着自行车走到她面前,微微仰着头打量她,向晚无惧他的目光,也不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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